生得魁梧有力,和薛洺来自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深沉感觉不一样,这位盐铁司使郝辛,生得活像穷凶极恶之徒。
然而,今日碰面,他却面目和善,极其亲热,活脱脱一个热心老大哥。
同他母亲,也就是梅氏的闺中密友张氏的热乎劲,简直是龙生龙了,虎虎生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意玉眼睁睁看着平日里稳重淡然,不怒不喜就让人抖三抖的薛洺,被郝辛迎头一环肩膀,薛洺的脸登时黑了一瞬。
薛洺也并不是什么被冒犯了还忍着格调的性子,他脸上还是淡然:“嗯,不体贴,比不得你心细如发,比我都先知道她的身世。”
郝辛果然急了,他那凶恶的脸上露出茫然,后急慌慌解释:“你可别多想!”
“我认出这怀家姑娘,单纯是因着我职务便利,盐铁司的主事,自然会同这杭州首富打交道。”
“上次瞧她眼熟,不是由着其他,只是因曾经在杭州的商会同怀家姑娘见过一面,当时看着很沉稳大气的姑娘,坚毅模样让我都敬佩几分,再见却被薛老弟你唬得畏畏缩缩,实属是不敢认。”
薛洺很明显不想听他啰嗦,再浪费时间。
他即将出征,本身事就忙,如今见意玉醒了,也有郝辛帮忙照料着。
他的视角里,意玉还在闹脾气,也不想在意玉这自讨没趣。
于是,转身就要走。
意玉忙叫住他:“薛将军,和离书您要不要签了,也好了却心头大事。”
薛洺却把意玉说的“心头大事”,误解成他是她的心头大事。
正常人如果被当成心头大患,都会觉着是不是自己冒犯了对方。
薛洺不一样,他想的是又能如何呢?
他在见她零落成泥的惨状时,就不想放她离开了,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对她有这种想法?
罢了,先拖着和离这事,他需要时间再去想想,自己为什么不想放她走。
薛洺向来是说一不二,不会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于是,他只是淡淡撇下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没等意玉回话,便已经扬长而去。
很冷漠。
意玉低头。
这很正常,她于他来讲,只是个小麻烦,没必要听她说话,自然得先去自己的正事。
*
意玉在杭州梅家修养了五日,才被医师叹着气放手,说勉强可以回京。
期间,梅家家主,也就是意玉的外祖母,过来找过意玉。
过来劝和的,说亲表兄妹,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话语中还有指责。
意玉解释无用,自知争辩无用,一直偏袒舅舅表哥的外祖母身上是不会听进半分的。
于是只是听她数落,任她发泄,反正意玉习惯,耳朵常年听了好些,就不足为奇了。
外祖母这些年,对她应该算好的吧。
但无奈意玉与被外祖母更喜欢的表哥利益牵扯太大,就不得不屡次牺牲意玉了。
等外祖母火气消了,洞若观火的杭州神探手都看不下去了,直接用自己的权威让外祖母不得不信:
他们是抱着让意玉必死的心来的。
外祖母愣住了。
原先指责意玉“手足相残”的话语仿佛成了笑话。
外祖母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其实你表哥也是心急。”
“主要你一个丫头片子,怎么也比不上男人的脑子好用,外祖母我也是关心则乱,担忧这家业。”
意玉轻轻点头,还是柔顺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也没了脾气。
若是意玉反驳,外祖母还能说一句两句,可意玉这幅模样,凄凄惨惨躺在病床上,温顺听她发泄……
外祖母不敢再过来看意玉。
养病五日后,意玉回了东京薛家。
这次回京,算是贯彻了那句,后宅女人过得好不好,就看男人上不上心了。
意玉因着帮了薛洺的一对儿女,原先都是明显蒙了一层灰的用具陈设,这次回东京,却连马车都是软包锦缎的。
薛洺出征,家里就剩下意玉一个。
意玉不知道为什么,薛洺不在,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薛洺在的时候,她有些害怕他,也有一点点抗拒和他接触。
但他是她的恩人,意玉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薛洺出征这些日子,是意玉过得最快乐的时候。
白日里把账目瞧瞧,等吃过饭后在园林里走动走动,等晚间去接已经来东京上学堂的紫蝶,温习功课。
婆婆和她关系不错,公公沉溺在奇珍异物中,也懒得来找,没有男人在身边,几房亲戚也都在薛洺的威慑下,不敢闹事,平静美好。
唯一遗憾的,就是同胡维的生意黄了。
意玉的生意算是折了,不过手里的钱多到已经不需要她做生意了。
能及时找到紫蝶就好了,算是付出的代价。
直到族老那传出了动静,据说,是医师来给他治病,结果一口药灌下去,直接把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族老大闹,死活让他赔命。
这个族老,是大房的人。
也就是在前些日子的宴会上,对着老太太哭穷的那位。
意玉还记着他,只因他那日穿得实属破败,仿佛墓里扒出来的衣服,脏得不像人穿的。
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泥巴。
身为管家娘子,意玉是最先到的。
场面混乱,族老从那指指点点,要他赶快赔钱。
而他的对面,也就是开了药给族老喝出血的医师,正静静在对面听着族老的讹钱,眼神清明,仙风道骨,仿佛游离于世俗之外,生得神清骨秀,俊逸非凡。
无他,因为他解释过了,族老不听。
那他也没辙。
意玉抬眼看去。
这男人头戴莲瓣形白玉发冠,鹤氅履靴,典型的道士模样。
能进入薛府的道士,又通医术……
意玉从绣囊里拿出银票,塞给了族老:“和气生财,您也好养养身子。”
后,就给和桃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把这道士半推搡着出了族老屋门。
这道士盯了她的后脑勺好久。
等意玉被盯得发毛,回头看他,打算好好打招呼时,却听他直冷冷地说:“不是我用药不甚,你何必赔偿?”
甚至还带了几分嘲讽挖苦。
意玉仍旧是那副礼貌的模样:“我自是相信大师品格,只是因觉您没必要废时间同我家这族老相缠。不知您姓甚名谁?”
道士简单吐出三个字:“你知道。”
后,隐隐有怒气地转身便走。
意玉赶忙叫住他。
是的,她是知道他的身份,如此一问,不过是为着确认一番,好不冒犯。
他名白玉蝉,来东京主持国醮。
而醮场就设置在意玉之前管辖的园林。
这也是为什么薛府要修建园林的由头。
意玉心想,这大师不愧是大师,一眼就看出来她识得他。
但表面上,意玉仍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薛府的道士,只有您了。”
白玉蝉却拧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她这话的意思是:
不是因为见过他,从而认识他?
这是是第一次相见?
不应该,前些日子他来东京找她时,还遇到了她,就是她的模样,不会认错。
他还主动为了拉近距离,同她说了薛洺什么时候开始出征的消息。
结果她脸一抹,直接不见了,把他用了就踢走。
她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不是她?
他打量了意玉一通。
他的猜想应该是对的。
这姑娘虽长得和画像一样,但性子不像。
他当时在城门处,看到的女子是那般顽强,骑着高头大马,拼命要活,明媚生气。
他当即在城门那卜卦,卦象也明确说,她就是他命里亏欠的对象。
怎么可能像她一样,这么低眉顺眼?
通过刚才的相处,白玉蝉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