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瞬间,邱岚诗的眼泪哗啦啦地淌了下来,“她没跟我说过!”
她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当初你没能及时回来,我急得不行。田老师告诉我说你给她打电话了,让我递申请分配到我老家去,还说你也会去……”
“我不相信,我去了南昌找你……没找着,我只好又回学校等。”
“后来她又找了我好多次,说你打电话来问为什么我还没递申请分配回老家。我、我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我才……”
姜书远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喃喃地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逾期未归——姜宽认为他要求继母为他开后门,是在徇私,不同意。姜书远心想,就算徇私又怎样。
结果——
当知道就因为耽误了那一个月的时间,导致姜书远的女友别嫁他人,姜书远徒步去寻,差点儿死掉时,一向情绪稳定鲜少动怒的宋雯与姜宽大吵一架,甚至提了离婚。
姜宽悔之晚矣,才觉得愧对姜书远,主动提出要弥补姜书远,
姜书远说道:“那时太年轻,血气方刚的,我对他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我永远也不想看到他。可我很快就食言了,因为,我虽然也很讨厌他,可我不能不去看望我的继母。”
邱岚诗一下子就共情了,“阿姨对你是真的好。”
姜书远沉默片刻,“我这个人,命不好。”
“我喜欢的人……其实都过得不太好。我讨厌的人,反而长寿又有钱。”
“所以认回建新以后,我一点儿也不敢勉强他。我就怕、就怕他也被我给连累了……那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头,我这一辈子也弥补不完。”
他的话,让邱岚诗又心酸又难受,“不是的!你别这么说!你看我,我现在不就好好的吗……”
说着,邱岚诗突然愣住。
这……
啊她是不是说错了话?
霎时间,邱岚诗面红耳赤。
姜书远已经笑出了声音。
但其实,他眼里还挂着眼泪,这会儿还笑了,真真儿又哭又笑,十分狼狈。
邱岚诗深呼吸,又转移话题,“那,田老师给你了一个交代吗?”
姜书远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她一直不说,以为瞒着我、冷着我,拖一段时间就能把我应付过去,她不知道我会一直揪着不放。”
“我自己去学校翻了你的分配申请留档,找到了你的工作单位,我去看过你……然后又回学校找田老师对质,她还想狡辩呢!说她也不知道,她明明有把我的话转达给你,她也不和你为什么非要分配回老家去。”
“我知道她有问题了,也就不想要她的交代了。”
“我跟老头儿说就是这姓田的,害你儿子没了媳妇儿。老头儿发了话,田老师一家人……连着她当时那六十多的老婆婆也跟着一块儿去了牛棚。”
“后来她才意识到,应该是得罪了我。她托人带话给我,说想见我一面。后来我去见了她,她哭着跟我说对不起,说是程甘霖给了她五十块钱,让她这么做的。”
邱岚诗惊呆了,“你还去看过我?!”
姜书远点头,“年年去……”
“有一次我看到程春霖顶着你的工作还说你闲话,我气不过,写了针对她的举报信,寄到她上级单位去子。当然了,未必有用,我就是想替你出口气。”
“有一次是傍晚时分吧,我听到程甘霖在家里大声骂你,然后就走了。那天晚上我在你家楼下蹲了一夜,凌晨时分才等到他回来,我拿了板砖把他拍晕了,狠狠揍了他一顿……”
“还有一次我跟踪着你去了医院,看到你在侍候他那住院的妈,那老太太嘴真臭,无理取闹还骂你。我等你走了以后,偷换了一身医生白大褂,戴上了口罩假装去查房。又故意问她怎么没人陪护,结果她还真的……只骂儿媳妇,骂得可难听了。我就跟她说,你这病,就是因为你造了口业。骂得越狠病越重,谁也救不了你。尤其别骂你儿媳妇,她是你家的福星,她在,你家才能好。她不在,你全家死绝……”
邱岚诗瞠目结舌。
——难怪程春霖当了一辈子的普通科员,到退休也没有升迁过!跟她同时进单位的同事,哪怕资质平庸,但也有着工龄上的优势,退休前怎么也能爬到副科级干部,退休金二百多块钱呢。可程春霖呢,普通科员退休金才七十多一个月,真只够买大米、没和煤球的!
——确实有一年程甘霖因为他妹的挑拨离间而和她大吵一架,然后就冲出去找朋友喝酒,彻底未归。大早上的有人看到程甘霖倒在筒子楼楼道里头破血流的,还差点儿冻死了!后来,程甘霖就戒了酒,大晚上的也不敢出门了。
——程甘霖的妈,也确实是程家人里对她最好的。但,当初她刚和程甘霖结婚时,欺负她最狠的也是婆婆。真想不到,前婆婆的转变,竟是因为姜书远的那番鬼话!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看起来温润安静、沉默木讷的姜书远,竟然还有这样睚眦必报的一面!
邱岚诗陷入沉默。
姜书远低声说道:“岚诗,我来说说我的事儿吧……”
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他的生平。
大约只花一分钟就说完了。
其实也没啥好说。
概括起来就是——生无可恋,死又何惧。
邱岚诗心情复杂。
姜书远又问她,“你会不会很介意我的前妻?”
邱岚诗张了张嘴,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
姜书远说道:“你可以随便问我她的事。但我也要告诉你,我除了知道她叫韩婷之外,她所有的的事我全都不知道,我甚至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邱岚诗已经从关春玲两口子那儿,知道了姜书远的一些情况。
她当然知道,现在姜书远这样坦坦荡荡地告诉她一切……是为了什么。
邱岚诗看了他一眼,果然在他泪波荡漾的眼里看到了期许。
她垂下了眼眸。
良久,
邱岚诗才说道:“书远,或者你在过去,也曾经过过……不那么愉快的生活。那现在呢,你还满意你目前的状况吗?”
闻言,一直紧紧绷在姜书远心底的琴弦“嗡”的一声,发出哀伤的旋律。
邱岚诗低声说:“书远,我和程甘霖凑合了二十七年……”
“我不想诉说那二十七年我过得有多苦,因为我已经走出来了,我不再需要用诉苦的方式来缓解负面情绪。”
“现在的我过得很开心。我手里有钱,我在成都买了房子,还投资给我妹妹开了一家餐厅,她经营得还算不错,每年都会给我一笔分红。”
“我从年轻的时候就被糟糕的婚姻困住,现在没有牵挂了,我就想四处走走看看。”
“我对我现状很满意,我不想做出任何改变——尤其是,当我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会让我觉得,我又得回到那二十七年糟糕透顶的婚姻生活中去……”
“书远,虽说我不想诉苦,可那二十七年的委屈……给我带来的后遗症实在是太痛苦太漫长太应激了。我已经没有再迁就别人的能力,我也不想再迁就别人了。”
姜书远泪如雨下。
邱岚诗心里也不好受。
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书远,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
“可我们确实已经错过了。”
“对不起。”邱岚诗轻声说道。
姜书远的眼泪,顺着面庞缓缓地滑了下来。
“你不必说抱歉。”他也轻声说道。
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
但最终——
他站起身,轻声说道:“你歇着吧,我……我去楼下小卖部买两床棉被给你。”
邱岚诗问他,“那你今晚住哪?”
姜书远如实答道:“我在这儿没有房产,我在鸿星宾馆开了间房,我会一直住在那儿。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吧,就算要走也等明天。”
姜书远匆匆离开。
屋子里剩下邱岚诗一人。
邱岚诗窝在温暖柔软的沙发里,一直在发呆。
是的,她刚才……将姜书远想要复合的心,直接掐死在摇篮里了。
这不是她的一时冲动。
事实上,她干的最冲动的事儿,就是此刻出现在G市。
所以——
即使她不确定小张是不是他儿子,
即使她不确定火车站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这些并不妨碍她在脑海里做出假设。
——假设有一天,姜书远出现在她面前,两人解除了这样或那样的误会后,还能破镜重圆吗?
从情感上来说,邱岚诗当然很愿意。
她对姜书远的爱从青春少艾时起开始蔓延,一直到步入暮年,那朵名为爱恋的花,始终绽放于心底,从未枯萎过。
但理智又告诉她,
让这朵爱恋的花永远绽放在心底,才是最美的。
否则,又一轮的二十七年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即将成为她的下一场噩梦。
但,
方才因为他在,这明亮宽敞的屋子还显得挺温暖的,
这会儿他刚离开了,孤独和冷这两种感觉便迅速占领了这套房子。
邱岚诗完全放松地坐在沙发里,
可屋子里的绝对安静,又让她感到……孤独寂寞得有些难受。
直到有人轻轻叩门——
“岚诗,我是姜书远,你开开门。”
邱岚诗长长地松了口气,站起身去开了门,“你不是有钥匙吗?”
姜书远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笑道:“还是敲门吧,这样你比较有安全感。”
邱岚诗愣住。
她觉察到,自打他一进门,
这个空旷冰冷的家,好像突然间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