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衡摇头:“我早上不食。”
小桃暗中记下这个习惯,又感觉不对,为何身为娘子却不知夫君常不食早膳。
“那便走吧。”秦娘道。
陈衡似察觉到不妥,又道:“听说街角有一处早摊不错,可去尝尝。”
于是两人一起出门。
收柴很顺利,秦娘租了牛车和几个伙计,往城中各个卖干柴的铺子去了一趟,拉回了一车车柴。
更有些人家见有人收柴,拦下牛车,将自家冬天剩下的柴也卖了出去。
此物易燃又易得,众人皆不当回事。
连小桃也暗自称奇,难不成这对夫妇都是傻子,竟到处收购没人要的破烂货。
事情办妥,秦娘留小桃在粮铺看着干柴运进去存放好,自己则与陈衡还有小厮予安一道回了村。
村口还是如同她离去时,没什么变化,只有一只黄狗蹲在那大石头前,伸着舌头看着来往过路人。
秦娘一时感慨,多日不回竟十分想念。
也不知那叶家二哥娶了妻没。
正走着,忽听前方喧闹,又见人头涌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秦娘忙走的快了些,见里正被人里外围了三层。
“凭什么去年每家分的种子一样多,今年有的人多有的人少!”
“我们一家五口人呢,你只给我们家这么点种子,怕是到时上缴完了一粒也剩不下!你叫我们家五口人接下来一年吃什么!”
众人吵嚷,推搡着里正。
里正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活得岁数更是比别人久,所以在村里备受尊敬。
他一双黑红的手臂举了举,让大家静下来。
“大伙听我说!”他声音嘶哑,“我们受张家多年恩惠,若不是我们村和张家的田庄挨着,人家才不会管我们死活!当初我们何尝不是每年把粮都交完了?一粒不剩?若不是张家好心,拉我们一把,我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你别在那儿扯东扯西!”有人不满道,“说分种子呢,碍他张家什么事?”
里正摇了摇头:“去年留的种子,在张家的庄子里不小心毁了些,今年没那么多了!全紧着人田庄呢,我们村就分了这么多!”
“什么?这可让我们怎么活!”有大娘哭天呛地。
“要我说,种子又不是我们不小心毁的,凭什么让我们少分!”有人道。
里正叹了口气,继续劝说:“大家伙想想,往年张家对我们村如何?不光让你们自己种着自家的地,还以张家名义免了多少赋税!如此咱们才能留下全家一年的粮!只今年一年,大家且忍一忍,有了这次收藏种子的疏忽,来年必定更小心,种子必不会少!”
此事到了这地步,其他人也毫无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忍就忍这一年吧,少不得辛苦家里婆娘,无事到城中做做工,贴补家用了。”
秦娘听了事情始末,嘀咕道:“张家怎会出如此纰漏,田庄里去岁收种子、储藏,到今年拿出挑选,都有不止一人看顾,种子竟毁了那么多?”
她不禁猜测,张家给了这些农户们甜头后,得了这些地,便想要原有的农户给他家做世代奴了。
“这位老丈。”不等秦娘上前,陈衡先走了过去,道,“不知老丈是朝廷的里正,还是张家的管事?”
突见外乡人,众人安静下来,齐齐看着他,也自然发现了正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秦娘。
几个大婶眸光发亮,语气是问秦娘,目光却黏在陈衡身上:“这多日不见,秦娘,这俊俏后生是谁?该不会是你找的郎君吧?”
里正看不惯她们的样子,冷哼一声,挺起瘦小的身板回道:“我自然是朝廷的里正。”
“听老丈方才一言,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您是那张家庄子的管事人!”陈衡讽刺道。
“要你这后生多管闲事?”里正目光里多了道敌意,“你来此作甚?”
秦娘忙上前,道:“里正莫气,此人是我家公子,身在高位,不曾接近尘土,我们村的事……他未曾见过,好奇而已。”
眼见这村里上到六十老太下到三岁丫头,都对着陈衡露出友善的笑容,所有男子皆有所戒备。
“既是如此,你便把他领回家去。”里正摆了摆手,“少让他掺和不相干之事!”
“就是!哪儿来的小白脸,快带回去!”一群庄稼汉跟着附和。
予安见人多势众,忙挡在陈衡面前。
陈衡负手而立,毫不在意他人评判,又问:“敢问里正,这一片田是张家的?还是朝廷的?为何方才你又说大家受了张家恩惠?”
虽说众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扑在自家热炕头上,但听了这话,还是微微起了疑心。
里正也知此话不得乱说,糊弄道:“你又是何身份?什么张家的朝廷的,张家的,那就是朝廷的!就算县令及府尹大人到了,也管不了这里的地!”
“就是!你这人是干嘛来了?”
“是不是我们村连着几年都没上税,上头着人来查了?”
大家越看陈衡越起疑。
一个衣着不凡贵气逼人的公子,不在城中吃酒打马球耍姑娘,竟跑到乡野村郊问起话来。
“把他赶走!”有人振臂一呼。
“等等!”秦娘忙扯着他衣袖道,“大家误会了!我这就带他走!”
偏偏陈衡纹丝不动。
“我们爷正是京城来的!”予安站在前方亮出身份,“尔等若有隐田等线索,速速来报!”
众人呆住了。
不知谁的锄头“咣当”掉在了地上。
霎时,一群人围攻而起,硕大的拳头雨点般朝陈衡袭来。
……
好在予安在前方抵挡,秦娘见陈衡并未负伤,拉起他转身就跑。
待出了村口,连那只黄狗也疯狂撵起两人来,一直将人撵到城门处才罢休。
陈衡乌发上的束带早不知飞哪里去了,整个人披头散发,衣服上沾满灰尘,甚是狼狈,竟和那群排队进城的逃难人相差无几。
秦娘头一次见她如此,掐腰喘着粗气,笑道:“早让你跑,何必跟村民们计较!你同他们说,他们哪明白?他们只知道有吃的饿不着,至于是谁的地——管他谁的呢!”
陈衡面上沉了沉,硬挺着身子道:“若不是怕阿瑶被他们误伤,我……自是不用逃跑。”
秦娘停了笑,怔了怔。
她倒忘了,陈衡也是有一身防身的功夫在。
如今只因自己的缘故,他便像从云间掉落凡尘,沾染到土里,不复当初皎洁存在。
第28章 不见娘子
夫人出了事
秦娘拔了头上发簪,递给了陈衡。
陈衡并未伸手,直说:“我不会簪发。”
说罢他便走到附近一处土坡,坐了下来。
秦娘只得随了他的意,将一头青丝捋了,整齐在头顶挽了个发髻。
虽不好看,却也凑合。
待予安风尘仆仆的过来,见到这幅画面,不禁笑道:“公子也准他人碰你发髻了?”
“沦落至此,有人帮忙已是好的。”陈衡道。
秦娘见他并未受伤,道:“那些人没再追过来?”
予安点头,他自小体壮,拳脚功夫不弱,况且那些村民只是想赶走他们,人走了便不再费力去追。
“唉呀!”秦娘跳脚,埋怨道,“我们是去做什么来着?不是去请他们到庄子干活吗?怎就被你打了岔!还得再回去一趟!”
陈衡站起来,抚了抚身上灰尘:“我再和你去一回。”
予安忙拦下他:“公子就别去添乱了!”
秦娘点头:“我和大伙都识得,说话也方便些,公子就回去静等消息。”
陈衡吩咐予安:“你陪阿瑶一起。”
予安也不敢再回去,直摆手道:“公子饶了我!”
“莫要推辞了!”秦娘催着两人入城,“那里是我家,哪有回家还让人陪的道理,你们快回!”
于是三人兵分两路。
秦娘又熟门熟路走了回去,路口已不见黄狗,估摸着方才跑累了,不知溜哪里休息去了。
村里各家分了种子,有的去了田里,有的回了家。
她略想了想,决定此事还是先绕过里正。
到了田垄上,秦娘正瞧见有几家在地里劳作,便挨个走了过去。
“艾叔!大娘!”她先向两人招呼。
这两人年纪大了,一双儿女皆成了婚,女儿嫁去邻村,儿子却好吃懒做,已到了春种,却不下地干活。
“小娘子回来了?”两人之前也在场,见到她不禁有些戒备。
秦娘顺手将艾大娘手里的镐头拿了过来,替她翻土:“还是只你们两人下地?喜哥儿呢?就这么点活他也不来?”
艾家的地只一小块,不多,够一家三四口吃的。
艾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艾大娘还算好心,劝道:“丫头,快走吧,你带的那个公子哥,大家都怨恨的很呐!这会儿子你再来,他们怕是要把这怨气撒你身上了!”
“大娘稍安!”她凑过来道,“我原是来跟大伙说个好消息的,谁料被那两个蠢的给打断了。”
听到有好消息,艾叔艾大娘都兴致勃勃。
“什么好事?咱们村好久都没听到好事了。”
秦娘故意扯着嗓子道:“那边有个田庄,离咱们村不算远,庄子里急缺春忙播种之人,庄子的东家给的颇丰!不光种子够,就是种出的粮,也只用往庄子里缴个一半,剩下的全是咱们自己的!”
“啥?我没听错吧!”不远处有人放下锄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