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江浔应下了。
以江浔如今的地位,只要有他一句话,祖母、母亲还有侄儿侄女他们,该是能保住性命,平安抵达岭南了......
权势争斗从来你死我活,祖父与表哥输了,便是输了,也输得起。
而今日江浔肯帮他,是大恩。
思及此,崔明珏撩起下摆,冲安阳伯府方向俯首一跪。
他如今是身负流放之刑的罪人,往后也未必能见了,无以为报,唯有一跪一拜一叩首。
“此心安处是吾乡?”
崔明珏喃喃,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坠落在地,却又在泪水中释然一笑。
他要撑起崔家门楣,今后他在哪,崔家便在哪!
若仍能有所作为,当不负祖父悉心教养,不负国子监多年苦学,亦不负......
沈小姐当年祝福,以及江大人今日寄语。
这繁华已极的京城,不是他崔明珏的归处,岭南,亦不会是他崔明珏的终点。
崔明珏缓缓起身,轻轻拂去衣摆上沾染的尘埃,挺直脊梁,眸光坚毅地往崔家归去。
.......
吏部。
早朝的旨意早已传来,崔道元面不改色接过圣旨,俯首谢恩,午后便被要被押往刑部。
张献得了太孙的旨意,依旧全权处置结党营私一案。
当他带人赶至吏部,推开房门时,崔道元已悬于梁上,没了气息。
案上,文书整齐摞成一沓,上头覆有一封血书:
圣上明鉴:
臣崔道元,罪大恶极,今伏地免冠,悉以所犯之罪认之。往昔数载,臣利欲熏心,行结党营私之举,营苟且之事,坏朝纲之正,其罪擢发难数,实乃罪臣之恶也。
今臣不敢有丝毫隐匿,已将历年结党营私之详,所涉诸人之名,一一列陈,呈于圣上御前,以供圣裁。
臣自知罪无可恕,断无求生之念,唯愿伏法受诛,以正国法。
然臣惶恐,崔家老幼,于臣恶行一无所知,臣罪深重,却不忍累及亲族。
伏望圣上怀仁圣之心,念往昔君臣情分,施以恩典,从轻发落崔家老小,使彼等免遭过重之殃,臣纵死九泉,亦感恩德无尽。
罪臣崔道元泣血顿首,死罪死罪。
第284章 岁岁春欢(大结局)
半月后。
崔家老小换上囚服,从南城门被押解出京。
与此同时,北城门处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经查,荣亲王世子赵怀璋并未直接参与蓄意谋害太子妃一案。
荣亲王爷上表求情后,得圣上特赦,今迎赵世子归京。
江浔身着朝服,头戴乌纱,受赵元烨所托,在此迎接赵怀璋。
沈嘉岁也来了,她与赵怀真感情深厚,且当初邀荣亲王府一同入局时,条件之一正是迎赵世子回京。
如今,算是有始有终了。
荣亲王夫妇与赵怀真早已翘首以盼。
荣亲王妃不时用手帕轻擦眼角,与赵怀真相拥而立,母女俩眼中皆满是心疼与思念,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官道。
荣亲王虽极力维持着身为亲王的沉稳,可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终于,尘烟扬起,车队行来。
江浔策马迎上前去,车队停下,当中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赵怀璋。
他身着素净却不失整洁的长袍,经历了守陵的磨砺,瞧着瘦了不少,可身姿依旧挺拔,面庞上更是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静。
他先是冲江浔拱手行礼。
下一刻——
“哥哥!”
赵怀璋循声望去,瞧见自家妹妹怀抱披风,泪流满面,正朝他跌跌撞撞跑来。
他眼眶蓦地一红,又瞧见了妹妹身后,相拥而泣的父王母妃,眼泪霎时滚下。
“妹妹!”
赵怀真一下子扑进赵怀璋怀里,哭得呜呜咽咽,不能自已。
这时候,荣亲王夫妇也走上前来。
荣亲王接过赵怀真怀里的崭新披风,抖落开,为赵怀璋轻柔披上。
荣亲王妃则伸手将系带系上,哽咽着温声道:
“吾儿涉远路,终得还家来。”
“披此新帔,如披祥瑞之云,此后风雨难侵,愁绪不扰,福泽绵绵,顺遂无虞。”
赵怀璋望着眼前的双亲,积蓄已久的思念与愧疚瞬间涌上心头,惹得他笑中带泪,颤声道:
“父王,母妃,孩儿回来了。”
一家人拥在了一处。
泪水满盈,终得团聚。
———
九月十五,诸事皆宜。
沈嘉岁与江浔的新家终于落成,今日正是乔迁大喜。
二人不曾大操大办,只请了两家亲友。
宴上,安阳伯坐在沈征胜身旁,原还有些放不开。
谁知几杯酒下肚,便搂着沈征胜的肩膀,一口一个亲家啊,说到天南海北去了。
安阳伯夫人实在没眼看,索性撇过头去。
她前十年到底亏损了身子,虽然近一年来小心调养,但和一旁容光焕发的纪宛比起来,瞧着着实要年长许多。
因着心中始终对江浔有愧,她言语也格外少些。
但今日大喜日子,她心里也确实高兴,故而嘴角一直噙着笑。
纪宛的性子却要大大咧咧许多,安阳伯夫人和江浔母子间的旧闻,她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又听沈嘉岁说,公婆待她极好,纪宛这个做母亲的,对亲家母也就格外热情,拉着安阳伯夫人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蔺老也在宴上,养了大半个月,气色瞧着好多了,却不能饮酒。
这会儿他半个身子歪着,抬起宽袖,正准备偷偷浅尝一口。
谁知才举了杯,一只素手伸出来,盖住了杯口。
蔺老吓了一跳,一抬头,瞧见沈嘉岁正偏头冲他咧嘴笑着,登时就泄了气。
岁丫头眼神忒尖!
江浔被自家爹还有岳丈大人拉着喝酒,才仰头饮下一杯,眼角余光刚好瞧见这一幕,不由眉眼含笑。
至于沈嘉珩。
坐在一旁噘嘴闹脾气呢。
大好日子,爹瞧见蔺老,非要问一嘴他课业怎么样。
结果蔺老眉头一蹙,嘶了一声:“沈家公子?啧啧啧,少年人还得努力呀。”
得,又被爹娘一顿唠叨!
呜呜呜。
气煞我也!
“珩弟,嘟嘟囔囔什么呢?”
沈嘉岁一拍沈嘉珩的肩膀,笑着递来一根鸡腿。
沈嘉珩一看满桌人,就姐姐来关心自己,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
“姐,还是你对我最好!”
沈嘉岁忍不住扬起嘴角,把鸡腿塞进沈嘉珩手里,笑道:
“那姐要是说,在府上专门给你留了一个院子,你随时都能来住呢?”
沈嘉珩:!!!
幸福来得太突然!
“姐,我要一辈子做你的‘走狗’!”
沈嘉岁:“......”
一看沈嘉珩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沈嘉岁无奈拍拍“小狗头”。
“成成成,随你,都随你。”
.......
觥筹交错,满堂笑语。
一直等到送走了所有人,又将蔺老送回了松柏院,江府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江浔牵着沈嘉岁的手,一路走回岁宁院,一身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