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为柔弱女子,今日却敢以纤纤细手,在这被皇权天威禁锢的红墙铁笼里,为逝去的挚爱,为年幼的孩子,为忠义的朝臣,义无反顾一闯!
“江夫人,烨儿身为皇孙,理应御前侍疾,只他到底年幼,父王又早薨,本宫这个做母妃、做妻子的,该代为尽孝才是。”
太子妃温温柔柔开口,偏头看向沈嘉岁,面容在橘红色的夕照里,仿佛正熠熠生光。
沈嘉岁听得太子妃的回应,心头骤生热意,这一刻也越发明白了长公主那日所言——
“切莫轻视女子的能耐,更不可低估一位母亲的决心。这朝堂之上虽是男人做主,但女子胸有丘壑,心怀乾坤,亦可另辟蹊径,也可大有所为。”
太子妃此去若成,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当自此改道!
转过面前这个弯,她便不宜与太子妃一同出现了。
于是沈嘉岁止了脚步,躬身屈膝行礼,目送太子妃在往昔天子龙行虎步,朝臣俯首躬行的宫道上,以女子之躯一往无前。
御书房就在前方,庄重威严的殿宇此刻透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太子妃微微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眼神中不免闪过一丝畏惧,但瞬间就被坚定所取代。
这一刻,阿稷当年遭受的委屈,烨儿的将来,诸位朝臣的性命安危,如同汹涌的潮水在推着她向前。
“烨儿。”
太子妃垂头,目光落在身旁的稚子身上。
赵元烨抬起头来,方才师娘的话,他都听到了,也都......听进了心里。
“母妃,孩儿明白。”
赵元烨抿起小嘴,主动牵起自家母妃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小小的手温温热热,明明年幼的他也很害怕,却第一时间来宽慰她。
太子妃眼底隐有泪意涌起,“烨儿,走,为你皇爷爷侍疾去。”
声音轻柔,却似有千钧之力。
太子妃牵着赵元烨,脚步沉稳地迈进了御书房中。
.......
另一边。
江浔与张御医脚步生风,一路直奔诏狱。
甫一抵达诏狱,江浔已高呼出声:
“大理寺少卿江浔奉圣上之命,携张御医为帝师看诊,速速带路!”
狱中值守的狱卒显然早有准备,闻得呼喊,立即有一人快步走出,“江大人,这边请!”
江浔面色冷沉,随着狱卒匆匆步入昏暗的诏狱廊道。
四周墙壁上插着的火把摇曳不定,光影幢幢,脚下的石板路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腐臭气息。
狱卒在前面快步引路,手中的灯笼随着步伐晃荡,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晕。
江浔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此刻心急如焚,额上已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行至半途,忽闻一阵锐利的叫嚷声:“江浔!江浔!是你!”
江浔侧目,只见一人衣衫褴褛却依旧不减跋扈,从牢房栅栏间朝他探出手来,脸上挂着扭曲的笑意。
是崇国公。
他似乎知晓蔺老出了事,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江浔汗涔涔的脸,当即狞笑高呼:
“江浔!报应!这就是你的报应!”
“那老头活不成了哈哈!我瞧见了,他们端出来一大盆血水!哈哈!这就叫报应!”
“你活该啊!”
崇国公的声音在廊道里回荡,带着几分快意与疯狂。
江浔并未理会崇国公的挑衅,只是脚下步伐愈发加快,身后只留下崇国公那刺耳的狂笑声。
“江大人,到——”
狱卒话音未落,江浔已先一步冲上前去。
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简陋湿冷的牢房,入目唯一桌一椅一榻。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榻,不过是数块粗糙木板七拼八凑而成。
蔺老就躺在板榻上,双目紧闭,面容憔悴,嘴唇干裂,那原本红润健康的脸庞现下就如同白纸一般,透着股令人心颤的死寂。
他的左手就那般软软地搁在一旁,上面胡乱裹着的粗布已被鲜血浸透,囚服的前襟亦染上了刺目的殷红。
地上,那蜿蜒流淌的血迹似被冲刷过,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肆意蔓延开来,浅浅红红。
只扫了这么一眼,江浔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心中剧痛难忍,却还是将那几乎要决堤的悲恸强压了回去,快步走到榻边,口中疾言:
“张御医,棉布、烈酒,烛火,银针,止血药,快!”
张御医紧随其后踏入牢房,待瞧见眼前惨烈之景,脸上瞬间被震惊与悲悯占据。
听闻江浔的呼声,他毫不犹豫到榻边跪下,搁下医箱后疾声道:“江大人,您快让——”
可下一刻,张御医就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江浔十分熟练地打开了他的医箱,只扫了一眼,便有条不紊地将所需之物一一取了出来。
“张御医,帮我。”
江浔的声音里还带着颤意。
可张御医却惊奇地发现,尽管此刻江浔内心悲痛欲绝,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沉稳精准。
再瞧他一步步手法娴熟,尽显经验老到......
张御医这才缓过神来,江大人分明......分明精通医术!
眼见蔺老情况凶险,张御医也是医者仁心,尽管内心的惊愕尚未完全消散,但仍迅速收敛心神,将所有杂念统统抛诸脑后,尽心尽力为江浔打起了下手。
......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昏暗的牢房里,寂寂无声。
那个一向精神矍铄、笑呵呵的小老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260章 不要丢下修直
“老师?”
温温沉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万分小心翼翼,又满是急切和不安。
蔺老眼皮微微颤动,似有千斤重般,睁开的瞬间,眼里满是疲惫与迷茫。
他的脸庞实在太过苍白,颈部的青筋凸起,随着呼吸轻轻鼓动,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尽管如此,他还是循着声音,努力偏过头去。
光线昏暗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熟悉的轮廓,是他牵肠挂肚,闭眼之前仍万分不舍的人。
“修......”
蔺老艰难地蠕动着嘴唇,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有一阵嘶哑的气流挤出喉咙。
“是,老师,是我!”
江浔应得那般急,当即探身而来,凑近了榻上人。
蔺老竭力将目光聚集在江浔身上,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看清近前之人的面容。
这一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万分安心的笑容来。
修直能出现在此,想来外头最难的一关......该是过去了。
而他......竟还活着。
“呵......哈......老夫到底是个贪生怕死的,没舍得对自己下死手,瞧......哈,果然命大。”
“那血书......血书你可瞧见了?”
蔺老说到此处明显力有不逮,停下来喘了许久。
可当他眼角余光瞥见,江浔似要开口阻止他时,急得立刻又续上了话:
“哈......血书上的字,可是集......集老夫毕生书法之大成,那......那叫一个龙飞凤舞!”
“怎.....怎的还有点冷呢?修直,你外裳呢?拿来给老夫盖——”
话到此处,蔺老忽而双目微瞪,在错愕中渐渐止了声。
再开口时,蔺老的声音已含颤意。
“修直,你哭什么。”
“老夫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浔跪在板榻旁,浅色衣摆散落在地,凝红的血渍与乌沉的泥污在其上交织斑驳,褶痕深陷。
寒意从牢房的四方石墙中渗出,他却额头汗珠密布,后背的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浸透,湿冷地裹在身上。
即便是面对怒发冲冠的盛帝,他也始终腰背挺直,可此刻身子却弓着,垂于身侧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透着难以掩饰的惶然与脆弱。
听着蔺老故作轻松的插科打诨,他终是忍不住,泪水颗颗滚落。
他早已留意到桌上的那根竹簪了。
老师向来是与众不同的。
世人皆以金玉为饰,老师却独爱一支竹簪挽发,再配上一袭宽袍素衣,虽人在庙堂,瞧着却像个洒脱不羁的隐士。
但桌上那根竹簪,簪尖已被磨得锐利非常。
上面还染着暗沉如墨、几近干涸的血迹,在素净的竹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按律例,下狱之人皆需除去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