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您要是还没交代完,咱让马车停下来,您慢慢说可好?”
蔺老闻言抽身回来,连连摇头,“不可,这样岂不是让那小子找到反驳的机会了?”
“老夫可是生憋着,硬等着上了马车才敢说呢。”
蔺舟至:“......”
“修直,老夫便当你应了!”
蔺老估摸着已经走出蛮远了,这才探头出去,最后又补了一句。
还站在原地的江浔:“......”
这老头也太一厢情愿。
先不说他如今的处境,成家不过是拖累旁人,再者,沈小姐也......未必瞧得上他。
“我对江公子很是满意——”
思绪至此,江浔脑海中不期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他因捡帷帽耽误了一些时间,追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沈小姐说,她去赏花宴是为了相看他。
那日,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至此,江浔却是不肯再放任自己深想下去了。
眼看蔺老的马车也消失在了黑夜中,他转身快步朝里走去。
而这时,福贵正好匆匆忙忙迎了出来,瞧见江浔便哭着说道:“少爷,您快去看看夫人!”
江浔闻言心头一紧,疾步朝东院走去。
方入主屋,便听到安阳伯哭哭啼啼在喊夫人,江浔不禁变了脸色,还以为安阳伯夫人......
待他转入内室,却见安阳伯夫人好端端的,正一脸茫然地坐在塌上,安阳伯则抱着夫人哭个不停。
江浔霍然止步,偏过身去,这一刻紧揪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父亲,母亲。”
江浔垂眸行礼。
安阳伯听得声音,急忙站起身来,抬袖一抹眼泪,便拉着江浔来到榻前,冲安阳伯夫人哭着说道:
“夫人,这就是浔儿,是咱们的浔儿。”
安阳伯夫人闻言抬眸来看江浔,眼里满是惊异,又带了丝怀疑,犹豫半晌,冲江浔伸出手去。
“浔......浔儿?”
江浔见状蹙眉,反而扭头去看安阳伯。
安阳伯急忙把江浔往前一推,低声道:“浔儿,你娘一醒来便这般了,忘了好些事。”
“为父问过了,你娘如今只记得你刚过了九岁生辰,后头的全忘了。”
“浔儿,这......或许是件好事。”
江浔闻言不由目露震惊,而这时,一只手已经小心翼翼搭在了他头上,带了丝暖意。
江浔缓缓回头,便见安阳伯夫人微微探身来看他,目光那般认真专注,一寸又一寸扫过他的眉眼,良久才颤声唤道:
“浔儿?”
“你是浔儿?你是娘的浔儿吗?”
江浔瞬间喉咙发紧,心头煎油一般,而这时,安阳伯轻轻扯了扯江浔的袖子。
他的眼泪就蓄在眼眶里,此时以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江浔,好像在说:
浔儿,求你,就承认了吧。
江浔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他应下,安阳伯夫人却已经扑上前来,一把将江浔环住了。
她埋首在江浔的肩头,呜呜咽咽哭出了声,含糊不清地说着:
“娘的浔儿都长这般大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娘都记不得了。”
“浔儿,娘很想你......”
江浔能感觉到,安阳伯夫人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深衣,这一刻,他竟心头发颤,眼眶也酸涩得很。
这是十年来,母亲第一次如此温柔待他。
落在他身上的不是巴掌,不是鞭子,而是轻柔的抚摸。
“浔儿,你怎么不喊娘?浔儿,你喊一声给娘听听,好不好?”
安阳伯夫人缓缓松开怀抱,她已然泪流满面,此时一脸期待地望着江浔,眸光那样温柔,充满慈爱。
“浔儿。”
安阳伯急忙挨上来,言语间的哀求越发强烈。
江浔动了动唇,这个字就盘桓在舌尖,可重逾千斤。
他垂眸片刻,终究不舍得叫眼前这对父母失望。
“娘。”
他轻轻唤了声,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了丝颤意。
“欸!”
安阳伯夫人喜极而泣,抱着江浔又哭又笑,很快就面露疲态,支撑不住了。
安阳伯与江浔劝她睡下,她却拉着江浔看了又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良久,困意袭来,安阳伯夫人再也撑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
安阳伯在榻前守了一会儿,见夫人睡熟了,便留下丫鬟贴身守着,自己则拉着一旁的江浔轻手轻脚出去了。
屋中慢慢静了下来。
丫鬟坐在一旁的杌子上,不敢错眼地守着安阳伯夫人。
可床幔之内,原本熟睡的人却在这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眼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迷茫模样。
她想死,可是被救了回来。
她意识朦胧之时,听见了老爷的哭声,那般撕心裂肺。
还听到了......蔺老的声音。
这个睿智而温柔的长者,是江浔的恩师。
他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夫人,你今日若是身死,可知会将修直推入怎样的深渊?”
“他这样秉性纯良的孩子,会将一切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的。”
“夫人,有时候,难得糊涂。”
“修直是个好孩子,你早就发现了他的好,不是吗?”
“好好疼疼他吧,夫人,修直这个孩子,心里太苦了......”
思绪走到这里,眼泪一颗又一颗从安阳伯夫人的眼角滚下,又无声地渗进了枕巾里。
难得糊涂。
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试着去弥补一个自己折磨了十年的孩子。
而她的浔儿......
了此余生后,希望浔儿愿意见见自己这个失职的母亲。
若不愿,千万惩罚,她都该受。
只盼浔儿投生一个良善温柔的好人家,有一个爱他护他的母亲,一个比她......好上千百倍的母亲。
第74章 勤俭持家
安阳伯把江浔带到书房后,屋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他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房内寂静,这时候——
“蛐蛐,蛐蛐。”
还是安阳伯的“常胜将军”打破了沉默。
安阳伯:“......”
“浔儿,你母亲如今的情况,方才府医也说了,许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往后能不能记起来都另说。”
“为父是觉得,这样......也挺好。”
安阳伯边说着,扯了扯袖子,有些紧张地去觑江浔的脸色。
江浔低垂着眉眼,手里还攥着那件湿了的外袍,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阳伯见状,缓缓坐到了椅子上去,忍不住极长极长地叹了一口气。
今日格外漫长,他已觉筋疲力尽,不知江浔是如何做到的,还是这般笔挺地站在那里,不露一丝疲态。
他知道,他们夫妻亏欠江浔良多。
这些年,夫人对江浔一直不好,可他因为对浔儿、对夫人心中有愧,便对夫人的所作所为始终袖手旁观。
他以为江浔会懂得自保,可他那般逆来顺受,竟一声不吭。
有一次,他悄悄去看过江浔。
他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鞭痕交错在他身上,鲜血淋漓。
他偷偷去给江浔上药,听到江浔在梦里一遍遍呢喃着——回家。
想到这里,安阳伯忍不住又抬眸去看江浔。
他想,当时那些鞭痕那般深,或许他身上仍留有疤痕。
又想,江浔的家——究竟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