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染手指梳理白玉的背上的绒毛,余光瞥见那边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艳丽的女人走过去,身旁跟着一个小儿郎。
“殿下,你快看,那是……淑妃娘娘和小皇子?他们不应当尚在禁足之中吗?”
泱肆闻言抬头随意瞥了一眼。
重来一次,这母子俩终究还是会出席今日的宫宴。
前世黎塘一事,泱肆虽咬死林淑妃不放,但因着十四阁并未出手,她也并未摔下湖,因此最后也就未牵涉至林淑妃,皇帝也就并未罚其禁足。
也就没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而前世真正让皇帝推迟封后大典的,是今日的宫宴。
“这次的宫宴涉及到大北与诸国的邦交,她作为宫里地位最高的娘娘,理应参与。”
小皇子就更不用说了。
明明她什么也没多说,可是落染总觉得自家殿下好像不太高兴。
“殿下可是在等人?”
泱肆没应声,这几日天气都还算可以,虽然是阴沉的,但至少没有下雪。
她不回答,落染心里就更加确定了。
今早迎接西凉公主进宫的队伍里面,并没有国师大人。
她忍不住多嘴劝道:“殿下也知,国师大人是无须出席宫中任何宴会的。”
泱肆怎会不知,只不过是上次迎接夜郎世子纪越的宫宴他都出现了,她才会想他今日也许有可能会来。
没想到,还是不变的,她还是要一个人去应付那些她根本理都懒得理的人。
她不是指着有人为她撑腰,只不过是,有他在的话,她会更有底气。
罢了,他还是不要看到她暴戾恣睢、好勇斗狠的模样为好。
泱肆喝下杯中的酒,在落染的催促声中,不紧不慢地从石凳上站起来,接过她递过来的手炉,走出亭子,往乾清宫去。
“你在外等我。”
想到什么,泱肆停下来,有意无意说:“白玉要是不耐烦了,可以放它到处玩玩。”
乾清宫里,众人皆已经落座,泱肆甫一踏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她今日穿着墨绛红宫缎千水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绾起的长发上头只有一支望云白玉钗,无其他多余的装饰,脸上的妆容清淡,更显其本身清冷的气质。
冰山美人,所说也不过眼前这位了。
“阿肆怎得才来?”
泱肆闻声望去,林淑妃脸上的妆容甚是精致,却又让人一眼看出其大病初愈的模样。
忍不住心道一声有本事。
此刻她红唇轻启,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话里的意思却又似乎有些针对的意味:“这宫宴都快开始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
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打算,泱肆走到中央,向上方的皇帝和太后行礼,“父皇,皇祖母。”
魏明正笑着道:“阿肆快些落座吧。”
右边的魏清诀唤她:“阿肆,到我这来。”
泱肆回给他一个微笑,走到他身旁的空位,正要坐下来,听得上方太后说道:“公主莫不是病还未好全,怎的听不见长辈问话?”
停顿了一下,泱肆自然地坐下来,缓缓说道:“多谢皇祖母关心,阿肆自黎塘回来之后,又是扫雪开山又是迎接各国使臣,我这病便一直起起落落无法好全。”
全然是答非所问,甚至有意一般故意提起黎塘。
“不过阿肆这近来已经好多了,倒是淑妃娘娘,不知这两日有没有把病养好?”
假意的关心林淑妃怎会听不出,心里已经咬牙切齿,面上却仍是带着笑:“我已经好多了,阿肆真是有心了,还惦记着我!”
“娘娘客气了。”
相比起来,泱肆却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淡,她举起茶壶给身旁的魏清诀斟茶,“只是娘娘今后可得当心些,天黑了就早些休息,这天气反反复复,只怕下次再摔了可就不好了。”
言罢,她似乎也不等着对方的回答,转而对身旁的魏清诀道:“皇兄,今日身子可好?”
魏清诀回给她一个微笑:“嗯,今日很好。”
第67章 林家劳苦功高
兄妹俩倒是感情深厚,彷佛外界的事情与他们无关一般,只是众人又怎会听不出那长公主话里的意思。
林淑妃广袖下的手暗自握成拳,那日她不过是听到宫外来信,说有要事相商,还将自已约在了后花园的池塘边,她便只身一人撑伞前往,顶着风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仍不见人来,正要抬脚离开之际,脚腕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刺痛难耐,便是没站稳跌进了那池子里。
她笃定这是魏泱肆干的,只是心里再恨,脸上也必须挂着笑容,不动声色看一眼一旁的魏嘉煜。
后者便站起身来,向皇位上的帝王禀告:“父皇,皇祖母,都是煜儿的不对,那日母妃是担忧儿臣受罚整夜,急匆匆赶往儿臣的寝殿,才会失足跌倒。”
一句话,又将矛头指向了魏泱肆。
一直看戏的纪越似是无意一般道:“小皇子这是犯了何错?竟至于整夜受罚。”
林淑妃很是大度地微笑着接话:“是嘉煜年幼无知,冲撞了他的皇姐,才会让阿肆一时生气了些,受罚也是应该的。”
“儿臣并非有意冲撞……”
魏嘉煜甚是无辜:“只是见黑狸被一只狐狸咬伤了,儿臣也被抓伤了胳膊,宫人们又说那是一只未被驯化的野狐,况且也从未听闻宫中有人养狐狸,便命宫人们要将它抓起来,哪知……”
话未说完,林淑妃便十分吃惊道:“你受伤了?母妃怎么不知?”
太后一听,显然也有些意外,出声道:“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魏嘉煜听话地走到她身旁,挽起两只袖子,果然见两条细嫩的胳膊上,有几道抓痕,只是过了几日,已是结痂。
似是怕太后担忧一般,魏嘉煜连忙放下袖子,道:“皇祖母不必担心,孙儿已经快好了。”
如此乖巧懂事,倒是显得那长公主不由分说摔死黑狸十分蛮横无理了。
泱肆怎会看不出这母子俩演的戏,那日即使着急,她也并未看出魏嘉煜有受伤的迹象,当时在场的宫人众多,却并无一人提起小皇子受了伤,显然这不过是林淑妃的计策。
在这宴会上博得最疼爱小皇子的太后的同情,知晓太后本就不喜长公主,定会大发雷霆,即使不会,也能让她在各国使臣面前丢脸。
同时,给小皇子塑造一个好形象。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泱肆正欲开口,同这对母子也演上一番,一旁的魏清诀就已经先一步道:“皇弟既然有如此肚量,能忍下这点小伤小痛,想必日后长大成人,也一定能成大器。”
他给身边的人剥虾,云淡风轻一般道:“毕竟阿肆儿时习武,大大小小的伤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她都能一声不吭忍下来,若是皇弟也能有如阿肆一般的能耐,必定也是一个能为家国做事的栋梁之材。”
一只被剥了壳的虾放进自已盘子里,泱肆拾起玉著夹起来送进嘴里,将嘴角的笑意遮掩。
她就知道,有皇兄在的地方,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魏嘉煜脸上有些意外的表情流露出来,用余光偷偷瞥一眼林淑妃,最后只好拱手道:“多谢皇兄赐教。”
魏明正闻言,挥挥手,“别站着了,落座吧。”
宫宴开始了,这事本来也可以告一段落的,只是那纪越举起酒杯送到嘴边时,又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道:“咦?那既然当时的情况之下,小皇子亦是不知情,又为何被罚?”
这事怎么算,都不应该只罚小皇子一人,毕竟长公主也不分青红皂白摔死了婉心殿的猫。
魏清诀用丝巾慢条斯理擦着手,出声解释:“世子不知,那狐狸是贵人所赠,刚进宫没几日,宫中之人大多都不知晓,只是阿肆甚是喜爱,那日见狐狸受了伤,便是一时心急,才会失了手。阿肆自小习武,力气自是比寻常女子要大一些。”
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他面向上方皇帝,接着往下道:“父皇没有罚阿肆,便是念着前几日其带病扫雪开山的功劳,回宫后又病了好几日,才不忍再为这件小事责难;而罚了小皇子,不过是因立后的旨意刚下,父皇想要婉心殿能够完整系统地学习宫规宫矩,小皇子却一时贪玩跑出了宫,才会冲撞了皇姐,甚至还跑到御前告状,父皇才让其反省认错。父皇此举,是因为看重皇弟,希望其能成大事,也望皇弟不要让父皇失望才是。”
一番话,将小皇子受罚而长公主发怒变得情有可原,又暗指小皇子不在自已宫中好好学习用功,心智也不成熟,自家皇姐即使生着病也在为国操劳,他却因为这么点小事御前告状。
魏清诀故意将话说得好听,未直接明了地说婉心殿在禁足整顿之中,然,宫中谁人不知,根本就是婉心殿因为前些日子差点在黎塘害死了长公主,大皇子这么说,既是给了林淑妃面子,也是知晓在各国面前不应如此将本国宫中之事放肆大论,实乃有全局观念之人。
泱肆心中也自觉受到了学习,果然即使多活几年,她的心性和谋略,仍是比不上皇兄。
“大皇子说的是。”
皇帝身侧的林淑妃开口道:“确实是嘉煜有错在先。只是有些可惜了那黑狸,是父家自草原上带回来的猫儿,忠心赤胆,同本宫一道入宫,如今已是相伴七八载,本宫便是有些不舍罢了。”
黑狸是一只草原猫,当年吏部尚书还只是一个地方官,任临近草原的缙川知州,当时西北草原未得统一,先皇后徐音书的兄长徐鸿光将军前往草原作战时,林知州为草原的统一做出了巨大贡献,拼尽全力守城,向前线提供充足的粮草装备,甚至散尽家财,也要保证徐将军能够安心打仗,统一草原。
最后堂堂一个县城知州,沦落到携妻女住在不遮风不避雨的茅草屋之下,过着清贫的日子。
草原统一后,徐将军感念其做出的牺牲,向皇帝引荐,这才入京做了个文官,没多久,林知州将自已的女儿送进了宫,并且附带一只草原猫。
不过是在时刻提醒宫中的所有人,当年大北的统一,离不了林家。
他的女儿便是凭借这只黑猫,在后宫步步高升,稳稳坐上了淑妃的位置——一个仅次于皇后的地位。
而皇后早已仙逝,她便是后宫最德高望重的妃子。
好一个忠心赤胆。
林淑妃此言,不过是意指长公主不将林家多年前的劳苦功高放在眼里。
第68章 白玉为主出头
泱肆心里冷哼,也是轻轻巧巧地回应:“不过是一只草原猫,陪伴多年娘娘也该腻了。但娘娘若是真的喜欢不舍,阿肆就劳烦国舅自缙川多带几只回来给娘娘赔罪便是。”
徐鸿光将军不日便会抵京,能为她撑腰之人也到了。
前世林淑妃便是以林家多年前的贡献作为本钱,在宫宴上一再出言中伤反对立后的泱肆,传到徐鸿光耳朵里,抵京进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弹劾林淑妃,魏明正便下旨令林淑妃在婉心殿省错,并推迟立后大典。
林淑妃并不傻,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拿多年前的功劳来说事,也不嫌腻;再有,林家的地位是徐将军给的,而徐将军是她的国舅。
怎么着,泱肆都比她高一头。
吏部尚书林大人出言:“说起来徐将军一直将老臣挂念在心,进京后林府也应当设宴好生款待徐将军一番。”
“林大人说的是。”
泱肆接得很快:“毕竟国舅让林大人从一个地方官成为朝中正二品的大官,他却留在了缙川做驻北大将军,常年受那边疆苦寒。”
林大人忙站起身,拱手道:“公主提点的是,林家能有今日确实是应当多谢徐大将军,老臣一家也时常心中感念大将军的恩情。”
“既是心中感念,林大人可莫要忘了当初进京时对国舅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