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陆府的灯笼亮如白昼。
虞雪怜在厢房收拾着要回金陵的行李,爹爹临走前交代过她,要她在苍梧郡住几日便走,不可久留。
金盏去打水洗漱了,房内剩她和陆隽两人。
“陆大人,你,那日阿婆们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虞雪怜思来想去,终是提了这一茬。
她怕陆隽为此黯然神伤,尽管陆隽一直都不在乎旁人的言语。
但这件事不同。
陆隽坐在案前,拿着针线给虞雪怜缝补荷包。
虞雪怜的荷包前日破了一个洞,这荷包用的年数不少,她不舍得扔。
陆隽便让郑管家去买针线,他说能把洞缝上。
“虞姑娘听信阿婆的话吗”陆隽问。
诸如他快三十岁,身体比不上年轻人的话。
虞雪怜无言望着他,原来陆隽在意的是这个。
“我不信阿婆的话。”虞雪怜顾着要安慰陆隽,不让他误会她嫌他年长,一股脑的说,“陆大人年轻力壮,身体坚韧,哪里像阿婆说的那么糟糕。”
话音落地,虞雪怜后知后觉,她似乎说了不恰当的词。
什么年轻力壮,坚韧的……着实露骨又有些轻佻。
陆隽剪断多余的丝线,他本不应和她谈论这件事,且这件事也不该轻易说出口。
须臾,他道:“荷包缝好了。”
虞雪怜拿起荷包,陆隽的针线活做的很精巧,若不细瞧,是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她侧过身,手握紧衣袖,对着陆隽的脸,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吻。
因着夜深人静,她的胆量也随之变大。
阿婆的话,她听进去几分。
夫妻之间要亲密些,日子才有滋味。
她与陆隽迟早要拜堂成亲,往后做夫妻,亲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虞雪怜抬眸,去看陆隽的脸。
陆隽亦在看她,眼底没有错愕,没有意外。
他大抵是在等她开口说话,或是在等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贴在他的身上,而后说道:“我听到陆大人的心跳了。”
他的心跳不似表面冷静,重重的,急促地跳动着。
陆隽用手托起她的脸,凝视着她。
他想起阿婆说的话,他性情平淡,不够生龙活虎。
陆隽这几日在反思,若说平淡,那他便是一碗无色无味的白水,起不了波澜,讨不了别人的欢喜。
可若要他立即变成一碗冒着热气的沸水,有色有味的茶汤,他不是不行,是暂且不能。
以前的那几个吻,足以满足了他那点可耻的欲望。
尚未成亲,他不想让虞穗觉得他是贪色之徒。
虞雪怜眨了眨眼,她现在不怕做错哪一步,惹陆隽讨厌。
陆隽很包容她。
其次,她和陆隽两人,总要有一个主动些,不然成婚后相敬如宾的,就真应了阿婆说的没滋没味了。
“陆大人。”虞雪怜张唇,说,“你怎么不理我”
她的眼神直白,都放在陆隽的唇上。
女子的语气柔缓,像是一条绒毛尾巴,在他的面颊扫来扫去,引得他想要拽住她。
虞雪怜看陆隽似乎出神了,她推着他的胸膛,要起身离开。
她笑着,刻意说出赌气的话:“陆大人不理我,我去收拾包袱了,明日我就走,不打扰陆大人。”
修长有力的手阻拦她不能起身离开。
陆隽拽牢她的手臂,把她拥进怀里,沉声说:“陆某不知,虞姑娘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
虞雪怜轻言细语地问道:“陆大人,你为何不亲我”
她方才的话已然够大胆,可陆隽不过是抱着她,是以,她也不打算守什么规矩了。
虞雪怜兀自说:“陆大人想的时候,不问我就亲了,怎么如今到了我这儿,陆大人却置之不理。”
“下回陆大人若想要,我坚决不会让陆大人得逞的。”
她的话语被陆隽的吻堵的严严实实,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陆隽揽着她的腰,他竭力丢掉那份平淡,尝试着变得热烫。
虞雪怜闭上眼,她发觉自己喜欢陆隽这样吻她。
翌日卯时,陆隽送虞雪怜出城。
两人在昨晚便把要说的话说完了,陆隽叮嘱护卫路上要避开山路走,躲掉山匪。
虞雪怜来时没带无用的东西,只四五件衣裙。
在苍梧郡住了几天,临走带的东西快装满马车了。
阿婆们知道虞雪怜要回金陵城,纷纷过来给她送行。
等彻底见不到马车,阿婆们讪讪地对陆隽说:“县令老爷,我们那天就是跟娘子叨絮家常话,没想要说你坏话。”
陆隽道:“阿婆的话,本官没有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就好,就好。老爷正年轻着呢,是咱们苍梧郡最年轻的县令大人。”张阿婆眉开眼笑,说,“老爷不会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跟咱们计较。”
“但话说回去,老爷若是要补身,便去北街的许大夫那里。苍梧郡大半的男人们都是他给开的药方子,许大夫补阳是最厉害的,老爷他日回金陵,也好照着药方子买啊——”
别的阿婆听她又扯回那件事,咳嗽道:“张阿婆,咱们甭耽误老爷了,回去烧火做饭罢。”
“观言,我们也回府。”陆隽说。
观言在一边暗暗为主子感到委屈,阿婆们说的话要放在他身上,他非要痛哭流涕的睡不着觉。
主子压根没那么老,怎的阿婆们认定主子身体不行呢。
……
日子一晃,虞雪怜回金陵已是七月下旬。
自教坊司被封,金陵颇是太平。
然而,刑部把案子审理完,景元帝就下旨揭了教坊司的封条。
冯璞玉一党怀恨在心,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虞雪怜很少出府,偶尔闷在厢房看书,跟嫂嫂坐着吃茶说笑。
直到景元帝下了旨意,召陆隽回金陵,虞雪怜便开始看着黄历,估算着陆隽回来的日子。
陆隽要回金陵,伤心的是苍梧郡当地的百姓。
“主子,这是张家阿婆硬塞给奴才的。”观言提了一筐杨桃,说,“奴才也塞给她了些铜钱。”
陆隽让观言把杨桃洗了分给府邸的小厮和庖厨吃。
观言说:“主子,张家阿婆还给奴才一张药方。”
陆隽不用问,也猜出张阿婆给的是补阳的药方,他道:“不必给我看。”
观言一脸茫然,问:“主子知道这是什么药方”
陆隽不理会观言,继续整理着这半年来在苍梧郡的案宗,准备转交给下一任县令。
观言拿着药方子退下。
房内烛光微弱,陆隽按揉额头,缓解疲惫。
他事事亲为,做县令并不轻松。
陆隽单手撑脸,昏沉沉地阖眼睡着了。
朦胧间,他梦到教坊司,望见虞雪怜在正厅麻木地坐着。
陆隽往她那边走,但始终不能靠近她。
接着,梦里下了一场细雨,虞雪怜躺在教坊司的后院。
那是一具尸体,满身是血,顺着水流淌。
第92章 难眠
陆隽的喉咙在发痛。
他睡眠浅,且不常做梦,一旦入梦,仿佛身临其境。
于陆隽而言,这是一场噩梦。
他深知教坊司是如何折磨女子的。
阴冷的风吹得房门吱呀吱呀地响。尸体、鲜血、女子含怨的眼神,教坊司宦官的丑态,嘈杂的声音,真实与虚幻层叠——
陆隽僵硬的,强撑开眼。
风猛烈地把厢房轩窗打开,轰隆一声,骤然下起暴雨。
陆隽面前是一卷卷的案宗,昏黄烛光模糊他的视线。
好似他做的不是梦,是切身去过,见过,现在又被这道风吹回来了。
崇福寺长老曾说,世间有三世因果,前世、今生和来世。
若他所梦为真,他梦到的,便是虞雪怜的死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