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腰佩长剑,稳步进了厢房。
虞雪怜支走了金盏和良儿,吩咐她们两个去跟厨娘学做酒酿圆子。
“娘子。”浮白站在屏风外,说,“娘子叮嘱我的地方,都没有异常。”
院里的小厮和丫鬟在逗趣儿,吵吵闹闹。
虞雪怜问:“信王府呢”
那次爹爹收了来历不明的帖子,她对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提高警惕,生人递来的帖子,概不理会。
而信王府有浮白暗里盯梢,将近过去了大半年,他逐渐觉得娘子是在杞人忧天。
浮白道:“信王府固然豢养死士,可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少顷,虞雪怜提起教坊司和户部的事,问:“圣上为何要下这道圣旨”
浮白在兵部熬成头了,跟六部有关的事,他都能说出一二。
“属下只知是内阁给圣上呈了教坊司这几年来的罪证,因跟户部勾结,伪造户籍。圣上发怒下的旨意,令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教坊司。”
虞雪怜陷入沉默,浮白的话打乱她上辈子的记忆。
偏偏现在的内阁首辅是杨阁老,并非陆隽。
倘若说内阁要伸张正义,替教坊司的娘子申冤翻案,虞雪怜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即便是上辈子的陆隽,也不曾插手管过教坊司的事。
这辈子的内阁又是如何决定要查教坊司的。
虞雪怜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毫无头绪。
过年的喜庆气氛驱散教坊司的阴霾。
虞雪怜和陆隽交换了庚帖,八字就算是有了一撇。
陆隽不宣扬,虞鸿也不跟同僚说,是以,只有两个府邸的家仆知道这桩婚事。
虞雪怜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去找陆隽。
郑管家让观言带着府邸的小厮贴对联,挥手指挥他们把花灯挂上。
书房的门敞开,虞雪怜说要和陆隽下棋。
“陆大人,你听说教坊司的事了吗”虞雪怜习惯这么称呼陆隽,她提棋说道,“若是那些娘子因此获救,这是件好事。”
布在棋盘的黑白棋零零散散。
陆隽道:“高乘远把此事说给我听了。”他举棋不定,说,“年初六,陆某要赴交州上任府衙的县令。”
虞雪怜手里捏的棋子滑落下来。
“交州县令——”虞雪怜说,“交州在岭南一带,陆大人为何突然要到那里去。”
本以为教坊司被封已经可称得上乱套的事,陆隽又被景元帝从金陵调到交州。
陆隽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轻轻抚摸了一下,意图安慰她。
“交州县令是五品官,陆某不是被贬。”
虞雪怜问:“可陆大人不教瑞王殿下读书了吗”
陆隽低笑道:“圣上只需一句话,随时能换一个讲师来教瑞王。”
第89章 发丝
岭南气候湿热,不如金陵养人。
纵使是交州的五品县令,可陆隽一旦出了金陵城,若无圣上的旨意,他便只得落户在交州。
虞雪怜不安地看向陆隽,他神色如常,大抵是不担忧去交州的事。
陆隽单这一点讨厌,不管出什么变故,冒出再奇怪的事,他的情绪都不见起伏。
他若去了交州,那她和他的婚事——
“交州的县令病逝,位置空缺。圣上一时无法抉择,选谁暂代县令,是杨阁老举荐了我。”
陆隽说话时看着她眼睛,他知晓去交州不是一两天的事。但见她不平的细眉,紧抿的嘴唇,知她在为他忧虑,他喉咙好似涌出那一道喜糖的甜味。
“等圣上斟酌过后,从交州当地挑一个官员上任县令,到那时陛下会召我回金陵,不耽误办婚事的。”
虞雪怜的心跟着陆隽的话忽上忽下。
听他说不耽误办婚事,她轻声道:“陆大人,先以公事为重。”
她眼帘低垂,陆隽的手掌还放在她的手上。
陆隽手背的皮肤干燥,这几日金陵在下雪,也不出太阳,若不喝茶润着,就会像陆隽这样,唇是干的,皮肤也是干巴巴的。
忽地,虞雪怜想起陆隽给她洗的亵衣。
他的这双手要比她大了一圈。
“陆大人,我帮你涂些手膏,润润皮肤。”虞雪怜说。
府邸年年冬日要去铺子购手膏,以免皮肤皲裂冻伤。
虞雪怜贴身带着,装在荷包里,清早醒了要涂,入夜睡前要涂,手若碰了水也要涂。
她把自己的手养得很好。
陆隽的手被她展开,她把手膏涂在他掌心,手背,来回转圈抹匀。
他安静地坐着,任由她摆弄着他的手。
陆隽很少有特别急切地想要做过什么事。
读书路漫漫走了十几载,在客栈不紧不慢地做工。家中最贫穷的那一年,他和爹娘饿了两天,爹娘向村民借粮,遭人耻笑。在那一刻,他升起急切要赚钱的念头。
如今,他急切着成亲,和虞穗成亲。
……
华灯初上,烂漫的火花在天际绽放。
除夕夜,陆府的庖厨做了团圆饭。
今日府邸的家仆可跟着主子在正厅用膳,小厮们虽都是闷头吃饭,但厅内不至于太过清冷。
“主子,那我们是不是过了初五就要启程去交州”观言细嚼慢咽的吃着肘子,道,“唉,上元节不能在金陵看花灯笼了。”
陆隽坐在主位,提汤勺舀了一碗牛乳粥。
他说道:“初四收拾行李包袱,初六辰时启程。”
观言叫苦不迭,挨了郑管家一顿教训。
“过年不许说苦,多讲吉祥话!”郑管家的脸是笑着,语气却不高兴,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过年唉声叹气的。
观言当即赔笑,行拱手礼,道:“奴才祝主子来年青云直上,早日娶虞娘子进门。”
陆隽嗯了一声,道:“接着用膳吧。”
除夕要守岁,观言他们吃了饭就去耳房猜拳吃酒,陆隽则离座回厢房。
各条街巷的鞭炮炸响。
兰园。
虞雪怜用过团圆饭,在老太太的房里热闹了一会儿。
今年有褚兰在,老太太见着孙媳,精神气又回到刚来金陵那阵子,说到疲困才肯听虞鸿的话,去榻上歇息。
虞雪怜在厢房听金盏和良儿扯笑话,觉得有趣的,便也禁不住笑。
金盏打起帘子,倒了一杯温热的梅子酒,送到虞雪怜的手里,“娘子,喝这个暖暖身子。”
“过子时了吗”虞雪怜问。
她困得睁不开眼了。
“娘子,还早着呢。”金盏笑说,“奴婢和良儿前几日出去买年画,听那掌柜的口音像是岭南人,就随口问了问,原来掌柜的夫人是琼州的,他们这些年天南海北的跑着做生意,岭南的几个州县,他们摸的很熟悉,口音就被带偏了。”
“琼州和交州,挨得近吗”
“奴婢问了那掌柜,这两个州挨得不远,坐马车只要一天。”
虞雪怜脱了外袍,金盏伺候她宽衣,手和嘴都不闲着,“奴婢想着娘子要给陆大人备衣物,问了掌柜,他说初到交州八成要水土不服,需得些日子适应。”
良儿接话道:“娘子,金盏带着奴婢把金陵城的商铺贩子全问了一遍,可算找着这么一家去过交州的掌柜。”
金盏吞吞吐吐地说:“奴婢是为娘子分忧。”
虞雪怜笑道:“方才我还在想,怎么那般巧,去买一张年画就碰着岭南人了。”
“娘子……”金盏嘀咕道,“娘子是在夸奴婢吗”
虞雪怜回头,烛光把她的身影照在屏风上,她牵起金盏的手,莞尔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她没出过金陵,不了解金陵以外的州县。
唯有在金陵做生意的商贾或百姓,是从别的州县来的。
金盏打听到的情况,起码让她心里有了底。
到了初四这天,虞雪怜去陆府送包袱。
陆隽此行怕是要在交州过夏,她给陆隽备了五件替换穿的短衫。掌柜的说交州阴雨不断,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见太阳,洗的衣物很难晒干。
“陆大人,这是祛湿的药包,那一罐装着清热祛火的茶叶。”
虞雪怜把吃的喝的放进木箱。
陆隽俯身,道:“我来收拾,你去坐着。”
他的语气容不得人拒绝。
虞雪怜点点头,其实陆隽的行李收拾的东西不少,也不缺旁的。
但这一别,要隔一个春秋,何况他要在交州久住。
送他衣物是借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