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质问,她的语气也是那么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曲云廷哑然无言。
他别开双眼,不敢与她对视,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佛宗那群人总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我觉得不对。”
白拂英站起身,手中的剑缓缓上移,剑尖最终落在他的喉咙上。
“拿着屠刀的人怎么会后悔?只有被屠刀抵住脖子的人,才知道宽恕是多么宝贵。”
剑尖的寒光映在他的脖子上,曲云廷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只觉得她变得这么陌生。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前人的形象也在泪水中扭曲,化作联结在一起的黑色光点。
“师姐,可是我们……”
“没有可是。”
白拂英垂下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散落。
她早就明白了。
与其等别人放下屠刀,为她的冤屈与死亡悔恨,倒不如自己做那个拿起屠刀的人。
“没有可是。”
她重复道。
“现在,我才是那个拿刀的人。”
杀死曲云廷并不难。
剑尖向前一送,一朵血花绽开,一条人命就这样终结。
即使两人从前是多年好友,但那到底也是从前的事了。
白拂英不喜欢谈从前。
风从半开的窗中吹进来,月光穿过竹帘,静谧地落在她的身上。
如海啸般的剑鸣声突兀划破月色,刺破这静谧的夜晚。
不对,那并不是一声剑鸣。
仿佛有一千柄、一万柄剑同时震鸣起来,所有剑的鸣叫声糅杂在一起,相互震颤、彼此呼应,掀起一阵杀意的浪潮。
是裴景言。
白拂英掀开窗口的竹帘,遥望着剑鸣响起的远处。那边似乎有一个湖,在月亮的照射下,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裴景言怎么跑到湖里去了?
而且那湖中央,似乎有许多把剑。
白拂英眯了眯眼,缓缓放下手。竹帘自然垂落,挡住了耿耿月光。
她决定去看看。
出了藏书阁,再沿着路走上一小会儿,面前就出现一个清澈如镜的湖。
湖边是野草萋萋,浮桥铺在湖面上,随着水流悠悠晃动,搅碎湖面的月光。
白拂英没有犹豫,踏着浮桥走向前方。
走了一段路,便能隐约看到远处有一座水上宫殿,裴景言的气息,正是从宫殿处传来的。
他好像正在与谁争斗,剑的浪潮一直没有停止,连带着小桥也被冲击,左右摇摆起来。
白拂英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稳住身形,走到桥边,朝着湖面下望去。
湖面漆黑深沉,一眼望不到底,站在桥上,也只能看到漂浮在湖面上的细碎月光。
白拂英没有迟疑,凝聚出一道极细小的剑意,朝着湖面下掷去。
剑意凝成一道银光,如同银鱼一般落入湖面,转瞬间被湖水吞噬。
下一刻,原本平静的湖面就如同被煮沸了的水一般,猛烈地翻涌起来!
一瞬间,附近的湖面光芒大盛,连浮桥都被照得惨白,几缕剑的气息被剑意激发,搅动着清澈的湖水。
白拂英看见了!
这宁静的湖泊底下,没有水草,没有游鱼,有的只是一柄柄锋利的长剑!
它们被插在河底的淤泥中,剑身浸入湖水,就像是一根根寒光乍现的水草,安静地沉
睡在湖底。
即使在水中浸泡了千百年,它们的剑身依旧熠熠生辉。
此时群剑似乎被白拂英那道剑气震醒,纷纷震动起来,几乎要破湖而出。
原来如此。
怪不得裴景言那一剑中,夹杂了大量剑鸣声。
看来是他在湖中与人打斗,意外唤醒了这些沉睡在湖底的剑!
想到这里,白拂英心思微沉。
她顾不上这些被她激活的剑,加快速度朝着水上宫殿处赶去。
而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此时此刻,在水上宫殿前,正上演着一场殊死搏斗。
剑光汇聚在一处,散发着银白光芒,夺得半分月辉。裴景言负剑而立,站在剑光之中,神色冷然。
在他面前,有两具尸体,皆是一剑毙命。
还有一个活人,正站在他对面,怔怔地看着那闪耀剑光,所有战意都被那光亮摧毁。
他们三人与裴景言打斗时,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忽然就被传送到了这里。
水上宫殿笼罩了一层结界,谁也进不去,四人又在这附近打成一团。
本来难分胜负,可不知为何,裴景言仿佛顿悟了什么一般,竟然能让满湖的剑与其共鸣!
此招一出,三人再也不是他对手,一个接着一个落败,如今只剩他一人苦苦支撑。
但他知道,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
看着敌人恐惧的模样,裴景言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他还要谢谢这些人呢。
要不是这些人围攻他,他也无法在绝境中,领悟到所谓……剑意。
裴景言呼出一口气,损兵折将带来的挫败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湖中众剑为他操纵,如千军万马般呼啸着刺向敌人。
看着追杀自己的人倒在地上,裴景言散去剑意,众剑立刻落入湖中。
剑光渐渐消散,只有湖面上的涟漪和空气中的血腥味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裴景言转过身,轻轻触碰宫殿外的那一层结界。
原本还拒绝他进入的结界现在却如同空气般,没有任何阻挠的意思。
看来,进入这水上宫殿的“钥匙”,就是剑意了。
裴景言脸上笑意更甚。
他将一只手探入结界中,正欲进入,脚步却突然一顿,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桥的那头——只见那泠泠月光中,陡然出现一个深黑色的影子。
她拎着剑,踏着满桥月光,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当路过几具尸体时,她稍微停顿了一瞬,又很快继续向前。
裴景言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白道友。”他叫道。
“白道友?”
白拂英重复了一遍。
“我有说过我姓白吗?”
裴景言定定看着她:“曲师弟都告诉我了。”
在藏书阁与白拂英分散后,曲云廷就醒来了,并且把她的身份告诉了他。
这时候裴景言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个神秘的女修,正是被流放到太荒的白拂英!
那么柳秋心的死……真的是个意外吗?
他注视着白拂英,而白拂英也在注视着他。
半晌,白拂英幽幽地笑了一声,伸手取下斗笠。
“他不一定记得恩人的相貌,却不敢忘记债主的身影。”
易容丹的药效被她用灵力解开,暴露在月光下的,是一张柔美又惨白的脸。
这张看上去颇有些嘲弄意味的脸,就这样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了。
裴景言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三分:“果真是你。”
曲云廷与他说时,他还有几分怀疑,毕竟她与她认识那个白拂英作风大不相同。
没想到还真是她!
他沉着脸问道:“你把曲师弟怎样了?!”
白拂英轻描淡写地扔下斗笠:“杀了。”
迎接她的,是一道雪亮的剑影。
与此同时,白拂英同样抽出剑,欺身向前!
两道身影相撞,爆发出一道强大的气流,湖水被气卷动,水花拍打着桥面,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白拂英的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