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慧儿出去后,青鸾迅速合上房门,将灯吹熄了两盏,房中顿时暗下了半边。
她将账本收好,拿起花裙走入屏风之后。
指腹从浮光锦面上寸寸滑过,传来细腻柔润的触感,她借着灯烛将花裙在案上铺开,殷红锦面在火光映照下闪出莹润的光泽。
确是上好的浮光锦,丝织紧凑,染色饱满,表面看着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她猜错了?
青鸾颦眉凝视着花裙,又反正看了看。
按陈暨所言,账目的后半部分应藏在那小姑身上,可自己与她互换过衣裳,根本没发现她身上带了什么。
若说真有,那便是这件花裙了。
不过,用浮光锦给花娘制衣,也确是反常。
思忖片刻,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或许这衣裙之内有什么门道?
想到此处,青鸾取出刀片,小心翼翼将针脚缝合的丝线挑开一道。
她手指轻拈,浮光锦下,竟有一层丝帛露了出来。
中间果然暗藏夹层!
就在这时,她只专心于裙上,却没注意门底缝隙中,正有一缕清烟飘入房内。
半晌,门闩被从外挑开,“哐啷”一声轻响掉在地上。
一人蒙面迈入房中,又悄然将门合上,带着浓郁混杂的迷香,向织锦屏风望去。
蒸腾的水汽从屏风后溢出,摇曳的灯光映出一个人影,纤细的手臂攀附在浴桶边缘,侧倚着头,任凭一袭青丝倾泻而下,像是睡着。
透过薄锦,还能看见连串的水珠从发梢滴落。
俨然是一副活脱脱的美人出浴图。
来人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那美人半天一动不动,才捻手捻脚走向屏风。
待走到美人身边,那人凝视了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头去拿叠在一旁的衣裳。
然而下一刻,只听水声哗然一响,未等那人反应,一抹锋利就倏然贴上了侧颈。
那人手中的衣裳应声滑落。
“是何人派你来的?”青鸾在其身后冷声问道。
那人背影瘦瘦小小,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青鸾看这身影很是熟悉,心中虽然已有答案,但仍不敢相信。
于是她将手中刀片一紧,低喝道:“快说!”
“女,女史……”慧儿带着泣声,终于颤抖着开口,“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一时间,青鸾只觉满身的血液都在倒涌,不止是心中,便是连整个身子都不禁颤抖起来。
迫不得已,好一句迫不得已。
前世,她的副将被长公主收买,在战场上将刀插进了她的后心,也说了一句迫不得已。
青鸾浑身湿透站在慧儿身后,霎时间,她突然想起宁晏礼略带嘲讽的嗤语。
没想到你自身难保,还想顺手搭救别人。
寒意从心头一直漫到手脚,青鸾扯下掩面的纱,唇边绽出一个凉薄的笑。
自己沾惹的因果,到头来竟还是背叛。
她缓缓将刀片放下,口中吐出六个字,冰冷如刀:“是谁派你来的?”
利刃松开的一瞬,慧儿双腿倏然软倒,她回身跪伏在青鸾脚下,涕泪满面,“女史,奴婢,奴婢对不起女史的恩情!”
青鸾红着眼看她,没有应声。
“是掖庭的张署令找到了奴婢。”慧儿泣道:“他得知了那日女史进掖庭找奴婢的事,并以奴婢家人的性命威胁,要奴婢……要奴婢……”
“张署令?”青鸾冷道:“你是浔阳人氏,他一个掖庭署令,难道有到浔阳地界杀人放火的本事?”
“女史,奴婢说得都是真的!”慧儿抱住她的腿,哭道:“张署令与奴婢提了长公主,他说这是长公主的旨意,要不然奴婢怎敢轻易背叛!”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青鸾双眼倏然瞪大。
竟又是长公主!
“她可是让你杀了我?”青鸾的声音冷得渗人。
听她语气陡然沉冷,慧儿的身子猛颤一下,点头啜嗫道:“张署令问了奴婢女史的身份,奴婢只说不知,他便叫奴婢,叫奴婢伺机对女史……可奴婢不敢,他就给了奴婢这包毒药……”
说着,慧儿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颤抖放于面前。
灯火于眸中跳跃,两世的憎恨叠加在一起,反倒让青鸾愈发清醒了起来。
长公主既能顺藤摸瓜找到慧儿,必是一直在追查漪澜殿那晚的事。
自己曾与张署令打过照面,身份早晚都要暴露,纵是慧儿下不了杀手,待长公主查出她来,定也不会轻易放过。
如此也好。青鸾眸中生出一抹狠厉。
自己本也没打算放过她。
“女史,奴婢若不是受人胁迫,定不会做出此等恩将仇报之事!”慧儿仍在哭求:“求女史开恩,饶了慧儿这一次吧。”
青鸾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你如今已是宁府的侍婢,你虽杀我不成,但却实实在在与外人勾结背叛了宁府,我既有心饶你也于事无补,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知慧儿与长公主牵连到一处的事,宁晏礼此前是否知晓。
若他早知此事,那今日便是故意以她为饵,将慧儿安排过来借此铲除。
想到这一点,青鸾不由得眸光愈沉。
“女史……”慧儿堆坐在地上,脸色越来越白。
她在宁府有段时日,对宁晏礼的手段自然有所耳闻。
青鸾不愿看她,径自向藏着账本和花裙的柜匣走去。
慧儿的事反倒提醒了她,宁晏礼有意拖着不见,不知是真病还是装病。
但不管是哪个,此时他这不紧不慢的态度都尤为反常。
缝好花裙,青鸾望了一眼窗外。
正值夜色漆暗,适合杀人放火。
半晌,宁府东阁里的灯光又熄一盏。
一个侍婢开门走出,挎着为房中女史打水的木桶,悄然步入夜色。
然而就在她走后不久,一个黑衣身影又持刀进入房中。
第46章 第46章
一只翠鸟从东阁飞入长夜。
数十发火弩凌空而下,殿室树木被顷刻点燃,劈啪作响的火蛇在夜空中狂舞,宁府主院陷入一片火海。
“走水了!”
大火熊熊燃烧,滚滚浓烟直入夜空,府中下人连同把守的士卒纷纷动身救火。
“糟了!大人喝过药刚刚歇下!”
“快!先进去救大人!”
一众影卫向殿内冲去,却见十几个士卒忽而从袖中抽出尖刀,将他们去路拦住,众影卫登时反应过来,纷纷拔剑。
双方厮杀起来,一时间血光与火光交错,府中下人惊叫四散。
与此同时,院墙又翻入二三十蒙面壮汉,两个影卫刚挥刀劈出一条血路,就又被拦在殿前。
有人急叫:“大人还在里面!”
一个仆从闻言,趁隙向殿内钻去,慌乱间,却没人注意到其袖中暗藏的短刀。
殿中浓烟扑面,炽热的烈焰到处乱窜,透过不时崩落的火苗,屏风后的纱帐里,果然有个人影。
只见那人长发披散,一身素白寝衣,虽看不清脸,但除了宁晏礼,还能有谁?
那仆从抽出利刃,疾步向榻前走去。
看着主院通天的火光,东阁里的黑衣身影亦从腰间将刀拔出。
他拿出柜匣中的两册账本,迅速翻开其中一页,确认与王府传信中提到的一致,便回头看向床榻。
榻上的女子侧身相背,看似睡着,但双肩却在微微颤动。
黑衣身影卷起账本塞入腰间,而后将长刀架在了她的颈间,“那条花裙在哪?”
话音甫落,女子浑身战栗更甚,口中发出“呜呜”的闷响。
黑衣身影愣了愣,旋即伸手将锦被掀开,见女子手脚皆被死死捆住,而其身上,正穿着一条殷红花裙。
他一把将女子揪起,映入眼帘的面孔却叫他大出所料。
“怎么是你?”
慧儿嘴被堵住,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模糊的叫声。
就在这时,整齐的兵甲声从四面传来。
房外顿时亮起无数火光,东阁内外通明一片。
黑衣身影浑身一震,隔窗望去,四周黑甲军密布,士卒们持弓搭箭,严阵以待。
房外传来屠苏的叫喝:“贼细作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黑衣身影自知中计,面色由青转白,干脆把心一横。
他将慧儿从榻上拎起,一手提着后领,一手把刀横在她脖子上,挟持着行至门前。
他一脚揣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