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安静寡言的程度,那柳娘带来的,竟是个哑女!
仙乐楼早有拐骗良家小姑的传闻,今日看来莫不是真的?
察觉到青鸾错愕的神情,那小姑登时将手缩了回去,却被青鸾一把抓住。
“你……”青鸾顿了顿,斟酌片刻才道:“你是被迫到这里来的?”
那小姑闻言又是一愣,随后像是在惧怕什么,面上露出万分的恐惧,急着摇了摇头。
青鸾攥着她的手,注意到轻纱广袖下隐约显现的伤痕。
显然是被仙乐楼的人打怕了。
“你莫怕,我不是坏人。”青鸾松开手,轻声道:“你可还有家人在世?”
那小姑微微睁大双眼,两行眼泪簌然而下。
“你先莫哭。”青鸾向窗外看了一眼,“我要弄清楚你的情况,才好尽力帮你。”
夜色渐浓,戌时将近,她还要先去将账本拿到,眼下时间有限,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见那小姑终于擦泪颔首,青鸾又问了几个问题,才得知这小姑家人并不知其身在此处,大约是被人毒哑虏进来的,只可惜她不会写字,短时间内,青鸾无法得知更多。
陈氏到底是名门望族,不想竟会干出这等龌龊之事。青鸾心中一时愤然。
想着自己往后不会再来仙乐楼,她思忖着要如何才能于眼下顺手将这小姑救了。
赎人的银钱自然不够,用霍家的旗号讨要花娘也不可取,此事一旦传入朝堂,便是将霍家三代洒血边关的英明玷污了。
青鸾前世也是上过沙场的人,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法子。
青鸾掏出袖中藏的瓶瓶罐罐,摘下腰间玉牌,抬手开始解外裳的暗扣,那小姑面色倏地一白,怯生生地看向她。
“你我更换衣衫,你挡着脸用我的身份出去,外面巷子里会有一个虎纹车幡的牛车接应。”她将外袍褪去,露出素白内衫,“上车之后,你将这玉牌交给车中之人,他定会保你周全。”
青鸾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到我活着回去之前。”。
仙乐楼三层,两道身影从最里侧的竹字雅间内交颈而出。
月白锦袍的郎君略显矜持,身边的花娘倒很是殷勤,两人用一把纨扇半遮半掩,露出厮磨的耳鬓。
“从大门出去之后,谁唤你都不必回头,只需找到那车上去便好。”青鸾低声道。
那小姑脖颈僵直地点了点头。
青鸾看出她的紧张,顺势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只要上了那车,这仙乐楼里便没人再敢动你。”
那小姑转头看向青鸾,纨扇遮出的阴影打在女子清艳的面庞上,她不曾想到,柳娘口中的“霍家郎君”竟是位俊俏的女郎。
而且这位女郎,竟要代替自己,留在这吃人的地方!
一股热意顿时涌上眼眶,她反握住青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知你的意思。”青鸾平静道:“放心,我自有办法出去。”
仙乐楼此时正是上客的时候。
青鸾凭栏望去,一楼门前人流混杂,又没瞧见柳娘的身影,这是让那小姑出去的最好时机。
她将那小姑送至二楼,却忽而看见柳娘正迎着陈暨走进门中,后面还跟着依附陈氏的几名朝臣。
青鸾心中一紧,连忙拉着那小姑后退几步。
过了半晌,青鸾将纨扇挪开半寸,余光瞄向楼下,陈暨像是在向柳娘吩咐什么,只见柳娘福身之后便匆匆向后院走去。
“快!就趁现在!”青鸾对那小姑道。
见那小姑迟疑,她急道:“我曾与楼下那人见过,若被他认出是我,你我二人便谁也走不成了。此时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你直接出门上那牛车,定不要被旁的事动摇!”
说着她又紧紧握了握那小姑的手。
听了这话,那小姑面上终于浮出一丝勇气,她向青鸾点了点头,朝仙乐楼的大门走去。
她看着那道大敞的门,热泪在眼中打转。
那道门外有她的家和阿父,自那日被人虏劫到了此处,她还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那道大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亦越来越快,来往人影车马之后,她似乎已经隐约看见一辆牛车,正像那位女郎所述,贵气华丽,还悬着车幡。
只是,那幡上纹的,似乎并不是虎。
一个男子从车上迈下,在看清那人面目的瞬间,她脚步猝然一顿,脸色唰地白了。
第40章 第40章
仙乐楼二层。
青鸾的视线正随着那小姑向门外移动。
一名恩客却突然挡在眼前,带着一身酒气,目光油滑地掠过她白皙的肩颈。
青鸾心中嫌恶,面上却娇媚一笑。
她将外披的薄纱轻轻一敛,顺势勾住了那人的腰封,而后垂眸扫过玉牌。
原来是赵氏的人。
“美人儿……”那恩客见她媚骨天成,又这般大胆主动,自然乐得压不住嘴角,伸手就要搂了上来。
青鸾脚下一转,轻巧躲过,反手揪着他的领口旋身将他按在一个雅间门前,娇声道:“郎君别急呀。”
“好好好,不急不急!”
青鸾侧了侧脸,趁机用余光扫向楼下,却见那小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间。
按照距离来算,她若走得快些,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上了宁晏礼的车驾。
青鸾暗自松了口气,刚要收回视线,却见一个身形威武的男子带着几名属下,大步走进仙乐楼。
她前世回到淮南之后见过那男子,他是陈暨的嫡子,陈璋。
见他手中捧着一只木匣,看那木匣宽扁,又由他亲自拿着,青鸾猜测,里面放的应该就是宁晏礼想要的账目。
仙乐楼人流庞杂,王府军师行踪莫测,在这里暗中交接账本,确是不易被人认出。
但只要盯住这账本,那军师迟早都会现身。
“美人儿?”那恩客被她按在门上,却见她久久没有下步动作,心里急得发痒。
青鸾瞥他一眼,刚要将他甩开去楼下跟上陈璋,却不料一回头,就见陈暨与几名朝臣从一层上来。
青鸾眉心微皱。
宫宴时宁晏礼曾叫她为李慕凌献酒,陈暨当时就坐在一旁,若今日被他看见,极有可能认出她来,到时别说是账本,恐怕性命也是难保。
眼见几人走近,青鸾连忙回过头,对那恩客甜蜜一笑:“就这么心急?”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背后隐约飘来两句低语。
一人道:“……北郡的仗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打的,只是眼下,我怎么瞧着陛下是更想用霍家的人?”
另一人冷哼一声,“陛下再想用霍家的人,也得看看太后娘娘是否同意……”
楼内嘈杂,随着陈暨向三层走去,青鸾便再听不清他们后来的话。
余光再探向楼下。
却见陈璋正狠厉地瞪着什么,随后便将木匣塞进身后小吏的怀中,同时抬手指向三楼陈暨的方向,交代几句后就疾步向刚才盯的方向走去。
“美人儿,莫不如咱们到雅间一叙……”
眼前的恩客纠缠不断,青鸾却已无暇理会,适逢七、八个花娘跟着小厮路过,她借机混入其间,顺便将那恩客甩开。
“你这花裙倒是好看。”身边的花娘盯在青鸾裙摆上瞧了半晌,小声叹道;“见你脸生,应是个新来的吧?”
青鸾微微颔首,心里却一直想着木匣里的账本。
“你刚来不久,柳娘却这样重视你,莫不是被哪位贵人看上了?”那花娘道:“我在这儿三年也没见谁用过这么好的料子做衣裙。”
青鸾看了她身上的织锦花裙,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花裙,不禁微微诧异。
竟是浮光锦。
这料子大多是诸侯世家才用得上的。
她久在宫中侍奉皇后太子,名贵料子见得多了,当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你们走快些,贵人还等着呢!”前面的小厮闻声回头道。
那花娘闻言瘪了瘪嘴不再作声,青鸾回头见那小吏已捧着木匣走向三层,便连忙托辞内急,就要转身跟上前去。
刚迈出一步,她却忽然被人拉住。
青鸾心下一紧,回头却见那花娘朝抬手指了指:“再急也不能走错了路呀!”
青鸾闻言愣了愣,同时却见那小吏的身影再度消失在楼梯处。
她一时心如火烹。
若是那木匣送到陈暨身边,她便再难下手了。
可那花娘所指的方向,却偏偏需要绕到另外一侧。
青鸾不禁暗叫后悔:自己怎么就偏偏想了个内急的借口?
时间不容耽搁,她只能硬着头皮朝那花娘所指快步走去,待一行人远去,才匆匆转头向三层追去。
三层往来间已寻不见陈暨等人的影子,青鸾又仔细望了一圈,只见远处几名乐伎走过,露出那捧匣小吏疾行的身影。
青鸾眸光一动。
只要将他引至无人处,想要拿到账本便不是难事。
身旁正有一醉酒恩客手持酒壶蹒跚路过,转瞬之间,青鸾计上心来。
她顺手将酒夺过,趁那恩客回头之前,迅速掩入人群。
行至不远处,青鸾冷眼扫过那小吏的背影,举起酒壶仰头饮了大口,又淋了一些在衣裙上。
清酒带着一丝微凉洇透丝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薄纱之下,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勾得往来恩客纷纷注目。
烈酒流进胃里灼烧滚烫,青鸾面上很快泛起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