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门附近的宫灯都没有点,待她关上宫门,周围瞬时间黑压压一片。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听那宫婢急道:“御医开的汤药我已经在偏阁煎上了,就等你这药了。”
青鸾从怀中取出瓷瓶,递了过去。
那宫婢打开木塞闻了闻,顿觉气味不对,刚要疑问,就被青鸾捂住了嘴,一阵迷香入鼻,她亦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四周实在太黑,青鸾只得将她托到墙边,便朝给李淑妃煎药的偏阁摸去。
青鸾前世进过漪澜殿,她凭记忆很快找到偏阁。
换子之事事关重大,想必漪澜殿的宫人也只有少数才知,这偏阁约莫也是为这事临时空置出来,四下空空荡荡,再无旁人。
房中幽幽亮着两盏油灯,中间地上摆着一只炭炉,上面果然煎着热腾腾的汤药。
一侧的窗虽然开着,但房中仍聚满了炭烟,青鸾轻轻推开房门,挥开烟雾行至炉前。
这时,门外传来另一个宫婢的声音:“药可准备好了?那边就要来了!”
青鸾闻言赶紧将药放入托案,端了出去。
此时夜已尽黑,房外借着阁中灯光的影,只能看清半张人脸。
“那药可加了?”宫婢悄声问道。
青鸾微微偏过头,将托案递入那宫婢手中,又将瓷瓶盛的湖水倒入了药中。
那宫婢行色匆匆,也并未察觉,见她加完了“药”,转身就朝李淑妃的寝殿走去。
青鸾想着不宜久留,顺着原路往回摸去。
走着走着,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很快就听到刀鞘与甲胄磨擦的细碎声响。
青鸾心中一紧。
大约是她方才捂昏的那个宫婢被发现了。
前方由远及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来人大约有十几个,应该是持甲带刀的侍卫。
青鸾转身就往回跑去,那是前殿的方向,虽然此时前殿定然人来人往,但这种时候,想必他们也不愿将事情闹大。
毕竟在发现那个昏厥的宫婢后,也不过是如此小范围的搜查,那么想来还有机会。
只要她能混入人群,就有办法从宫门光明正大的溜出去。
不出一会儿,青鸾就看见前方的隐隐光亮,只要拐过这个转角,后面的侍卫就不敢再追!
正待此时,她却倏然停下脚步。
只见下一刻,宫殿转角处走出几道人影,荧荧两盏昏黄之后是两个掌灯的太监。
一阵香甜的脂粉气息传来,青鸾心下大惊,不由得微微退后几步。
随着幽黄灯光中,似有一点明珠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青鸾心中暗恼:长公主怎么会在此处?
迟疑间,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一道寒光闪过,青鸾避之不及,衣袖被唰地划开一道大口,她抽簪刺去,两道冰凉的利刃却已经架在了颈间。
“阿凌早料到会有人借机生事,没想到还真让他说准了。”阳华长公主看着面前被侍卫架住的身影,隐约像是个宫婢,不禁笑了笑,“让我猜猜,你是皇后宫里的?”
刀刃卡在颈间,青鸾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脂粉气息愈来愈重,她心跳不断变快加重,在宫宴上长公主是见过她的,虽然此处光线昏暗,但若仔细端详,还是容易将她认出。
右臂不断传来剧痛,隐隐有一股暖流沁透衣袖。
但此刻青鸾已顾不上这些,眼下若被长公主认出,逃与不逃都难改死局。
逃,淮南王府会发现她有异心,必定除而后快。
不逃,她就会成为谋害李淑妃腹中皇嗣的凶手,砍头腰斩都不为过,搞不好还要因此连累陆皇后和李昭。
青鸾鬓边渗出冷汗,她竭力稳住心神,脑海中不断盘算着各种可能,但面对眼前的境况,最后的结局她都难逃一死。
青鸾看到黑夜中的那颗明珠离自己越来越近,昏黄的宫灯此刻竟让她感觉无比刺眼。
她轻轻合上双眼。
难道重活一世竟是这样的结果?
正待此时,前殿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漪澜殿四处响起整齐的兵甲声,而后又听到太监尖细的通传——
“传陛下口谕,宁卿奉吾令彻查宫中刺客,阖宫上下全力配合,若有违者,宁卿可当场诛之。”
这道口谕仿佛响彻宫宇。
长公主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宁晏礼?他这是要作甚?”
“公主,这贼人如何处置?”旁边一个太监道。
长公主微微眯眼,“胆敢谋害皇嗣,岂有轻易放过之礼。”她一把夺过太监手里的宫灯,就向青鸾走去。
一道冷冽的寒风袭来。
青鸾突然感觉颈间的凉意退去,随着几声闷响,她身后的侍卫纷纷倒地。
未等长公主等人反应,前后忽地涌上两队黑甲士卒,火把登时将昏暗的窄道照得通亮。
火光刺眼,青鸾下意识低头闭眼,却在鼻息之间赫然闻到一阵沉香气息。
她抬头,看到面前笔挺的墨色背影,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后。
竟是宁晏礼。
长公主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冷面宦官,又扫了眼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侍卫,脸上露出一丝冷嘲:“宁大人,你好大的排场。”
宁晏礼的眸间如覆冰雪,抿着唇没有答话。
鸦青从他身后上前一步,伏手道:“长公主,大人身负皇命抓捕宫中刺客,还望长公主见谅。”
“见谅?”长公主冷笑一声,瞥了眼前后围堵的黑甲士卒,“宁大人连陛下御用的黑甲军都能随时调遣,还何须我区区一个公主的见谅?”
鸦青道:“公主说笑了。”
“说笑?”长公主一眼瞪向鸦青,“你们宁大人的嘴,难不成是长在你身上了?”
鸦青看了宁晏礼一眼,只见他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得尴尬笑道:“大人最近咽喉不适,只能由臣代劳。”
“你!”长公主气急,她攥着纨扇指向鸦青,而后,又缓缓将矛头转回到宁晏礼身上,“宁大人有陛下口谕,我自是不能多言,但还劳烦宁大人让一让,你身后那婢子,是本宫抓的贼人,需要带去给淑妃审问。”
鸦青刚要回话,宁晏礼却忽然凤眸微动,将视线落在长公主身上,冷道:“贼人?”
第26章 第26章
听到宁晏礼开口,长公主不禁瞟了鸦青一眼,冷嗤道:“我当宁大人是真有不适,原是你们二人在此戏弄本宫。”
鸦青微微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长公主又道:“这婢子在淑妃汤药中下毒,被本宫亲眼抓获,本宫刚要将她带走,宁大人就出现,莫不是巧合?”
宁晏礼面色清冷,不为所动,“此人可能为宫中刺客,臣出现在此,便是要将她抓回去审问。”
“刺客?此处是淑妃的漪澜殿,哪有什么刺客?鬼祟的贱婢倒是有一个,她欲图不轨,谋害皇嗣,宁大人难道是要包庇于她?”长公主顿了顿,恶狠地盯上宁晏礼的双眸,“还是说派她谋害皇嗣的不是皇后,而是宁大人?”
宁晏礼冷睨向她,“方才臣已于宫门处抓捕了一名刺客,说来有趣——”他眸中划过一道森寒,“那刺客入宫行刺,竟然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而且是个男婴。”
话音甫落,长公主面色倏然一青。
宁晏礼察觉出她脸上的变化,唇角微勾出一抹冷意:“臣怀疑此人与那刺客同谋,还有漪澜殿中的一众宫婢,臣都要一一带回审问,长公主若有异议,可自行向陛下讨教。”
说着他轻抬手指,就要带众人离开。
“且慢!”长公主却突然上前,目光向宁晏礼身后探去。
“宁大人抓刺客无可厚非,但你身后那婢子,我看着倒很是相熟。”
察觉到长公主侧探的视线,青鸾手心登时渗出凉汗,她微微向宁晏礼身后挪近半步,试图将身形笼罩在他的身后。
宁晏礼感受到背后贴近的温度,温热的鼻息一下下刺烫在后心,与人这样近的距离,让他很不习惯。
然而她还在向他靠近。
火光在青石板路上拉出斜长的倒影,他微垂眼睫,看见她的身影正寸寸融进他的。
透过两层薄锦,后脊上酥麻的刺烫越来越重,宁晏礼眸色微沉。
随着呼吸被清幽的沉香笼罩,青鸾轻舒了口气,心跳也稍适平缓,这时她才察觉到宁晏礼背后的紧绷。
她不由得愣了愣。
正待此时,宁晏礼突然反手掀下背后的披风,墨色的云锦在火光下映出淡淡华光,莲花暗纹若隐若现,锦缎披风在半空翻然飞舞,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青鸾的头上。
宁晏礼轻瞥了一眼被披风蒙住的身影,将稍显沉乱的呼吸暗中调匀。
他果然不喜与人靠得太近。
视线蓦地一暗,周身被沉香包裹,青鸾在披风下僵住,但下一刻,她突然想到如此长公主便彻底看不见自己,也就顺势将披风一紧,将头和脸遮得严严实实。
长公主见此,讥诮道:“看来宁大人是打算将这贱婢包庇到底了?”
挑起的凤眸在她身上一掠而过,显出一抹浓重的轻蔑,宁晏礼视若未闻,抬脚就要带人离开。
“宁晏礼,你好大的胆子!”长公主急呵道,却见宁晏礼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眼看自己抓的细作就要被他带走,长公主对身边一个老太监道:“魏公公!去把他们给本宫拦下!”
这魏公公是长公主宫中掌事,从长公主幼时便在身边伺候,又深得陈太后信任,在后宫威望颇高。宁晏礼自入宫后青云直上,他早就看不过眼,如今终得机会,又有长公主谕令,他自然当仁不让,应声去拦。
就在宁晏礼错身而过时,他伸出手大步上前,指尖刚要沾上宁晏礼的手臂,就听“铮”地一声清响,一把冰凉的薄刃指在了他的喉间,鹤觞目光凛冽,周身杀气四溢。
魏公公动作登时定住,他极力将脖颈向后一仰,秉着呼吸再不敢动。
“公,公主,救,快救救老奴……”他睨着剑刃颤声道。
长公主脸色乍变,“宁晏礼!你敢杀本宫的随侍?”
宁晏礼脚下稍顿,却没有回头,只淡声道:“臣敢与不敢,你可叫他再往前半步试试。”
“你……”长公主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宁晏礼眸色冷峭,对身后道:“长公主于此处发现刺客,速带人将漪澜殿包围,并将宫人一一严审,以免有同谋漏网。”
“诺。”鸦青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