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他早已杀红了眼,不眠不休,每日不断地杀人,杀人,杀人。四周血腥与黑烟弥漫进鼻腔,似乎整个脑海中的世界只剩下杀人。
他骁勇无比,驾于青骢马上,远处见敌军阵营中一杀了不少人的前锋领军,在战鼓下,他用力夹马腹,手持长戢,直接一次杀死十多个敌方士卒后,一人冲入阵营之中。
那将领没想到这人竟能如此勇猛,明明是皇帝,居然这般不怕死,一人冲了进来。
两人仅交战两个回合,那将领便被吓得浑身一抖,自知单打独斗难敌,竟忘了身边还有数万大军,直接转身骑着马跑。
萧临大喝道:“小儿!拿命来!”
正说着,他直接压马,躲开敌人攻击,而后将手中长戢掷出,直接穿透那将领胸甲。
电光石火间,他再上前拔出长戢。与此同时,城墙上开始鸣金收兵。
他转身离开,却发觉自己被敌军所围困。突围本不难,可奈何敌军数量之多,身下马匹疲惫不堪。
当他在驾马奔至关前时,忽然大开的关门之中,传出阵阵新鲜的马蹄怒吼声。
他将面前敌人斩杀,转头一看,竟看到空中飘扬的云家旌旗,从关中鱼贯而出,替代了原本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
忽然得到援军以包围之势的支援,终于让萧临得以喘息,又上前杀了几人后,见云启骑马奔来一同杀敌,两人眼神迅速交接,不再恋战,一同带领云家红旗军撤回关隘之中。
此战之后,两方皆损失惨重,敌方失了几员大将,军心开始涣散。
回到关隘之后,到处皆是哀嚎遍地的叫喊声,同样上了战场的慕容斐奔了上来,着急道:“表哥,还好你没事儿,你也太莽了。”
宇文言倒是拍上马屁,道:“不过此次陛下一人冲入敌营,斩杀了那于阗第一猛士乌尔瓦,现在他们联军定然大失军心。”
萧临没有回复,只是喘着气,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转身看到朝自己走来的云启。
对方朝他抱拳行礼,“参见陛下!”
“这次多亏了镇国侯。”萧临如今对云启很是客气,勾唇笑笑,问道:“你怎么来了此地?”
云启道:“恭顺候死了。”
听到这话的众人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萧临问道:“怎么回事?”
云启道:“恭顺侯被其大公子所杀害,臣发觉大公子不臣之心,便一路追杀此人,没想到这人一路北上,往西北而逃。后听闻西北战事后,心中担忧,想着既然已经追到了此地,不如便来嘉峪关看一眼。”
“若是能助大邺自然好,若不需要云家红旗军,臣便再带兵撤回江南。”
萧临眯眼颔首,“这些前卫贵族,果然一寻到机会,便露出狐狸尾巴。所以那人追上了吗?”
“追上了,是臣亲自斩杀!”
“好!有二哥如此,朕心甚慰!”萧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很明显对云启的态度与他人皆不一样。
宇文言道:“只是经此一战,我军如此疲惫,若敌方再次攻来,正面怕真是难以抵挡了。再加之那郭恒的粮草竟迟迟不来,我催了几次,却说运粮草中途的山路坍塌。末将还是建议,请陛下采纳慕容公主的策略。”
慕容斐道:“表哥,我无意后位,只想要在这一次能帮助到表哥,破六国联军。”
云启看到慕容斐时一怔,问道:“什么策略?”
萧临道:“与吐谷浑公主联姻。不过……朕还在考虑中。”
云启听到后心底生出不满,又看了一眼虽极力压制,眼中却仍待着炽热的慕容斐,似乎看出些皇帝从来不屑注意到的端倪。
可想到如今战况,他仅仅抿唇,没有多言。
萧临拍了拍云启肩膀,“二哥先回营帐,一同商量看下一步该如何。”
“好。”云启点头应下,只是在走前,又无意瞥了一眼慕容斐和萧临。
在军队休养的第二日,忽然一封战报传来,萧临打开一看后大怒,将其拍至桌案之上。
众人不解。
他咬着腮帮子,片刻后,冷冽道:“该死的契丹,竟然趁着我大邺与西域打得不可开交,同时对我大邺发兵,现在破了辽东,已到北平之下。”
帐中众将士面面相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竟会如此,这契丹着实可恨啊!”
宇文言眼珠子一转,上前再度拱手道:“陛下,如今我们分不出兵力至北平,可若北平被攻破,洛阳必定也会沦陷。现在破联军刻不容缓啊陛下!”
萧临咬牙,知道副将说的是与吐谷浑联姻一事,他看了一眼面色同样焦急的慕容斐,以及面无表情的云启,最后一脚踢翻沙盘,走出营帐。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跟上他脚步,生怕无辜遭殃。
萧临重新站上嘉峪关城墙之上,吹着狂风,黄沙飞扬。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他的女孩儿,他的夭夭。也不知她一人就寝,睡的可好,可还会害怕,可有想他。
“陛下!参见陛下!”福禧拿着一封信报跌跌撞撞奔上城墙,跪在地上,举起信报,“陛下,这是京师来的信。”
萧临一怔,伸手将其拿过,展开一观。
片刻后,他将信收起,面无表情地走开,一句话未说,留下福禧在原地一头雾水。
他一路走至一处无人之地,而后再次从怀中拿出那封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忽然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水,融进了沸腾的血液中,又慢慢平息下这些时日的杀气。
他的夭夭,竟然有了他们的孩子!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第一个孩子。
此刻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这群该死又麻烦的西域人,立刻插翅飞回大兴城。
这封信是一个多月之前从大兴城送出的,如今过去那么久,也不知道她身体状况如何。
在狂喜过后,他忽然又不安起来。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嘉峪关战况惨烈,北平仅仅三万兵力与契丹对峙,若是他真的如她曾经担忧的那般,战败破城。而他不在她身边,她该有多恐惧。
萧临冷着脸重新走向高台之上,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慢慢沉静下心绪,抽丝剥茧地去思考着嘉峪关与北平的战役。
直到夕阳西下,他站了整整三个时辰后,才终于走下城墙,回到帐中。
大部分将士都离开营帐四处巡逻,只剩下宇文言一人。
那宇文言着急上前问道:“不知陛下考虑得如何?时间不等人啊!”
萧临乜他一眼,道:“朕不会娶表妹。”
宇文言愁眉不展起来,却不敢质疑,也不敢询问原因。
萧临却看向他解释道:“贵妃有了身孕,朕不会叫后宫中再多出的各种事,惹她心神不宁。”
这么说,宇文言也能解,道了一声:“是,皇嗣为重。”
“可是,如今该如何抵御联军与契丹?”
“朕已有计策,去召集众将领前来议事。”
“是!”
所有的参军,将领,包括慕容斐,云启,都被一同召集在主营之中。
萧临看着沙盘上的旗帜,淡淡道:“此次的六国联军中,有于阗与龟兹二国。这两国虽然加入联军,可实际与吐谷浑和高昌,可是有着深仇大恨。”
一参军两步上前,似乎想起了什么,“陛下说的是……四年前的西巡?”
萧临道:“没错,当初吐谷浑,高昌,以及突厥联军突袭敦煌郡。于阗与龟兹两位王子在那场战役中被无辜牵连而死。如此深仇大恨,你们觉得这两国会真心助吐谷浑与高昌?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趁乱打劫,分割我大邺领土罢了。”
参军一喜,“如此,其实我们只要拿出金银美人,再派出使者前往于阗与龟兹游说,便能将这两国从中离间!”
“还不够!龟兹可用金钱美人收买,可于阗想要的,是城池,而朕绝不可能将城池割让!”萧临面色冷肃,“不过,于阗与焉耆有联姻,焉耆此次并未加入联军之中,并且焉耆与高昌又一向交恶。我们同时给焉耆送出金帛,这样,于阗便能被高昌所疑心。”
“曾有信报传来,于阗小王子是如今于阗王仅剩唯一的儿子,他前些时日出使高昌,如今正是归国途中。而当高昌对于阗产生疑心之后,趁此良机,由我们的人,假扮高昌人,在半道将于阗小王子劫杀,使两国再次结下不解之仇。”
“再然后……”萧临看向站在一旁凝眉的慕容斐道:“传出大邺与吐谷浑六公主联姻的谣言,并说,此次吐谷浑发动联盟,攻坚大邺的原因,在于削弱西域他国势力,称霸西域。如此,吐谷浑便会成为西域诸国的众矢之的。”
众人愣怔许久后,道:“陛下英明!”
萧临道:“拨出十万兵马,立刻派往北平支援。而这边所有的计谋,必须在半月内完成,使臣与金银,彻夜不休奔袭至目标国,完成任务。拨军后,此地只剩下十多万兵马驻守嘉峪关,还需有一人前往突厥,让突厥两位可汗立即发兵支援,攻联军后方。”
“而离间计不可败,这其中若是其中有任何一环失败,那嘉峪关,必破!”
“听明白否?”
“是!”众人大声应下,立刻四散奔走起来。
慕容斐心底有些失望,但很快说服了自己,调整过情绪。
……
正好两周之后,于阗小王子惨死归国途中,当被逃回的士卒告知,竟是高昌人追击杀害,于阗王顿时怒不可遏。
可他没有立刻头脑发热,做出撤兵交恶高昌的举动,反而有些疑心高昌此举目的,又或是他人嫁祸高昌。
直到在于阗王宫中抓到几个高昌细作,竟从其口中听闻,高昌王知晓大邺送来金银,暗中怀疑于阗或有反叛之心。
龟兹使臣收到钱财,又听到流言后,便派人亲自来了于阗,与于阗王一番谈论,才知晓原来吐谷浑欲称霸西域,削弱其他西域强国,才发动此次联军攻坚。
而其暗中联系大邺,有意将吐谷浑六公主与大邺皇帝联姻。
于阗王怒到直接抽刀将面前的桌子砍成两半,大怒道:“吐谷浑慕容家和那高昌真卑鄙小人!来人!吩咐下密令,在联军下次攻城之时,偷袭吐谷浑与高昌营帐,结束后直接撤军!”
“害死本王两个孩儿,还想利用本王来称霸西域,想的美!”
于是,于阗王与龟兹王达成一致,在攻坚的关键时刻,竟与联军打得不可开交。
另外两个小国见状后不知所措,也听闻了此番流言。此次六国联军中,于阗与龟兹出兵最多,既然这两国不打了,又加上突厥援助大邺,偷袭了他们后方,不过两日便怂了,在夜色之际,这两小国直接悄悄撤军离开联军。
兵败如山倒,即使嘉峪关内大邺只剩下十万兵马,在四国撤兵后,吐谷浑与高昌不过几日,便即刻惨败,一路丢盔弃甲,被打出玉门关。
……
玉门关前,萧临眯着眼睛,知晓此时若是趁胜追击吐谷浑,定能将其杀个片甲不留。
可是想到怀有身孕的云夭,又忽然犹疑起来。
云启静静走至萧临身后,看着他所眺望的方向,道:“再休息三日,臣便带兵退回江南了。”
萧临回过神,看着他点点头,道:“好,此次多亏了二哥支援。”
云启摇摇头,定定看着萧临的脸许久,道:“不知陛下,对慕容斐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陛下有心将她纳入后宫吗?”
萧临一滞,道:“她只是朕的表妹,曾经陪伴母妃,而母妃极为喜爱她,仅此而已。”
云夭不知如何说,他总觉得自己对于身为皇帝的这个男人有些过于苛刻,却还是道:“虽然臣知晓,这世间一妻多妾,乃是常态,更何况后宫三宫六院。曾经我很早就提醒过夭夭,她要选择的人,是皇帝,并非寻常男子。”
“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选择了陛下。我了解夭夭,她习惯于把心事压在心底,而且她这个人啊,其实多愁善感,再加上如今怀有身孕,更是容易心绪波动。”
说到这,云启不由一笑。
“即便你是皇帝,可夭夭是我小妹,我的心永远偏向的都是她。这些时日在嘉峪关,我所为的,也并非皇帝,而是为了夭夭。既然陛下对慕容斐无意,那我只是希望,陛下莫要让夭夭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