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谁......姜清窈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轮廓却愈发模糊。
......
“窈窈!窈窈!”忽然响起的声音如一记惊雷,惊得姜清窈浑身一颤,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腔,一瞬间觉得自己方才自幽冥地府走了一遭。她重重喘息,这才缓慢地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物如水波般剧烈摇晃了一瞬,复归平静。她依然躺在那张榻上,身上却一阵阵发凉。倏然间,有一只暖热的手贴上了她的面颊。姜清窈调转目光,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谢瑶音。
“窈窈!”谢瑶音见她醒了,抑着惊愕万分的嗓音,“你知道当年救你的人是谁吗?”
姜清窈唇瓣一动,尚未出声,便听她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告诉了自己:“是皇长兄!”
谢瑶音见她呆呆地没有反应,以为她是被这消息惊得回不过神来,便絮絮道:“今日我和四妹去骑马,歇息间隙,皇长兄身边的侍从来给我们送了茶饮——这原是最寻常的事情,皇兄素来心细,知道我在陪四妹苦练马术,便经常差人送茶点——正好四妹去更衣了,不在那儿,我便同他闲话了几句。”
“我们说起烟波池的春景,他说皇长兄也很爱去那里读书休憩,但他身为下人,忍不住常常规劝皇长兄在烟波池畔一定要小心谨慎。”
“我心中疑惑不解,便问为何。皇长兄身强体健,又不怕水,为何不能去那里?他支支吾吾想要搪塞我,但拗不过我的追问,只好说了。原来皇长兄多年前曾在那里落水,事后寒气侵体,咳嗽了好些时日,甚至还......咳出了血。那时父皇不知为何事而心绪不佳,母后则终日陪伴着你,因此无人知晓皇长兄曾生过这么一场大病。”
谢瑶音说到这里,看向姜清窈,又轻声补充:“他说,皇长兄之所以落水,是因为救了......一个人。”
姜清窈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真的是太子殿下?”
“窈窈,不如我们想法子传召当年的宫人,挨个询问一遍,问问她们是否曾看见过是何人救了你,”谢瑶音道,“虽说当时已反复问过她们,皆说不曾看清,但万一呢?”
事到如今,姜清窈也没有其他办法,便点头答应了。
谁知接下来几日一直不得空。好不容易这一日在萤雪殿挨到了散学,姜清窈正打算和谢瑶音说几句话,一抬头却看见谢怀琤面色沉郁,缓步走了过来。
此时廊庑上只余下两人。她站在这一头,静静看着他,看见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色,眼底则有血丝,看起来是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安寝。
两人同时迈步,向对方走去。姜清窈站定,微仰头看他,只觉得他格外苍白憔悴,唇瓣毫无血色。想到那日他隐含悲痛的神色,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道:“林老先生......”
谢怀琤唇角紧抿,浓眉深蹙,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师傅已驾鹤西去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姜清窈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心中情不自禁涌起一股伤感。她默了默,柔声道:“殿下节哀。老先生临终前能够见你一面,应当没有什么遗憾了。”
“窈窈,”谢怀琤唤了她一声,“那日我看见病榻上的师傅,险些不敢认。我记忆里的他,分明一直是笑呵呵的,带着慈爱的笑。”
“师傅生了一张圆脸,笑起来时眼睛会眯在一处,”他喃喃道,“可那日病榻上的他已没有半分力气再向从前那样对我笑了。”
“我握着师傅的手,那双手曾教会我如何握笔、如何落笔,曾经手把手引着我练字,可如今却枯瘦如柴,失了温热,”谢怀琤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已是哽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的手日益冰凉下去,最终没了气息。”
他说着,肩膀轻微颤抖着,抬手捂住了脸。姜清窈鼻子一酸,对那位老先生,她也有些不甚明晰的印象,记得那是个胖乎乎、笑眯眯的老头儿,总是满脸和气。
在秋妃故去后,或许只有林穹给了那时的谢怀琤难得的温暖和关怀,让他能够一直安稳地待在萤雪殿念书进学。甚至,他离开后,依然不忘嘱咐后来的人,善待这个苦命的皇子。
“老先生看到你如今的境况会安心的,”姜清窈上前轻轻覆住他的手背,“殿下,我记得,林老先生最爱笑了,他绝不愿看到你这般伤心。”
“窈窈......”谢怀琤缓缓松开手,那双蓄满雾气的眼睛看着她,眼尾嫣红,沁出了几点晶莹,“母妃、师傅......那些关心我的人,全都一个一个离开了。”
“我......只有你了,”他轻轻捉住她的手,神色怔怔,“窈窈,往后再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第61章 轻吻 灼热的唇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
“我会的,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少女的声音轻柔如春水,语气透露着万分的坚定,让他干涩的心涌过暖流, 一颗空无所依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在两人相距极近的这方寸之间,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了过来,如春日暖阳, 让他僵硬的身体缓缓回温, 麻木的四肢有了感觉。
幸好,这灰暗无比的人世间, 他终究还是有所留恋的。
谢怀琤抿去眼角的湿润,紧紧地抱住了她。唯有怀中的人, 是他往后唯一的希冀与牵挂。
他想着, 缓缓阖眼,贪恋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那栀子花幽微宜人的香味如梦似幻,勾得他神思恍惚, 整个人被那又轻又暖的气味拥抱住, 如落云端,如坠烟雾,这几日所有的疲惫和痛楚纷至沓来,化作一团无边无际的黑暗, 顷刻间将他的意识彻底吞没。
......
长信宫。
春日,梨花开得正好,漫起一丛丛、一树树馨香。绵绵春风轻拂过花枝,惹得那雪白的花瓣颤动着,扑簌簌落下。
树下,女子着一身杏粉色衣裙,沉默地立在原地, 望着那零落成泥的花,眉宇间浮起一丝痴痴的怅惘。她伸手,指尖轻点,拈起一片尚未染尘的花瓣,轻轻贴上唇角。她的唇与那雪白的花瓣映在一处,愈发显得苍白。
“母妃......”谢怀琤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由得颤声唤道,下意识走近了一步。
然而眼前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天堑,他注定无法离她更近。女子徐徐转身,她的面目很快被满树梨花遮挡住,谢怀琤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一如既往柔婉的嗓音:“琤儿,从前我在江南时,家中也曾种着这样一株梨树。每年春日,我都满心欢喜地盼着它开出满树的花。可在我离开的那一年,它却彻底枯萎了下去。”
“如今,我也要如长信宫的这株梨树一样,无声无息,归于尘土了。江南是我的故乡,可惜今生今世我都再无机会回去了。琤儿,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若是可以,你一定要替母妃回去一趟,替我看一看那棵梨树是不是已经被人砍伐了去?”
梨花纷落如雨,女子的身形也渐渐模糊。
画面一转,眼前出
现了一棵死气沉沉的梨树。多年来,它始终没有再发芽,满树萧条,一如这座宫殿。
谢怀琤站在树下,抚摸着树干表面粗糙纵横的纹路,心也如梨树一样死寂。
冬去春来,谢怀琤就那样沉默地看着梨树一动不动。
直到那一年......
梨树下复又出现了一个鲜活的身影,少女衣袂飘飘,青丝如云,恍如仙子。她面上带着笑意,缓缓走近梨树,同样伸出手抚摸着树干。树枝轻轻摆动,似有所觉,柔和地擦过她的手背。
谢怀琤一阵恍惚,缓缓走上前。少女回眸看向他,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清婉的笑意。自此,他心中那棵本已枯死的树蓦地生了新绿,开始贪婪地汲取养分,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向她开出怒放的花。
她的出现,让长信宫再度梨香满院。
......
谢怀琤醒来时,先是微微一愣,不明白方才自己还身处梨树之下,为何此刻又躺在了温热的床榻之上。
他不由得一阵迷蒙。难道方才的一切都是梦?
可他分明记得,窈窈亲口答应了......谢怀琤略显慌乱地坐起身,目光焦急地四处逡巡着,忽地在近前凝住。
床榻边,少女正坐在那里,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捉住他被褥的一角。她阖着眼,呼吸轻浅,只是大约是睡熟了,眼看着手腕便要滑落,整个人将要俯身扑倒在床榻之上。
谢怀琤原本紧紧攥住被褥的手蓦地松开,狂跳的心转瞬便恢复如常。他伸出手,沿着她下颌的轮廓轻轻覆上去,捧住她的面颊,生怕惊醒她,却又克制不住想要触摸。
掌心处碰到她温热柔软的皮肤,谢怀琤轻轻吐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确信了,她真真切切在他身边,不曾离开。
他收回手,就那样静静望着她的睡颜,留恋着,不舍得眨眼。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少女动了动,眼睫轻颤,缓缓醒了过来。
谢怀琤没有动,就那样迎上她刚刚苏醒略带一丝迷茫的模样,唇角一勾:“醒了?”
姜清窈有些愣怔,呆了片刻才回神,迟疑道:“你——”
“看来长信宫当真是个好地方,”他轻声一笑,“否则为何窈窈每一回来这里,都能安睡?”
姜清窈面上一热,忙撇开目光道:“若不是你忽然晕厥了过去,我担心你......又怎会在这儿睡着了?”
她对上谢怀琤明显惊讶的眼神,叹了口气道:“福满说,你这几日一直不思茶饭。昨日你去见了林老夫子后,回宫后更是不吃不喝不睡,一直枯坐到了天明,对吗?”
谢怀琤看着她洞悉一切的样子,默默垂眸,声音很轻:“我只是......没什么胃口,也不觉得困倦,便那样呆坐着,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就亮了?”
“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姜清窈抓住他的手臂,“可是,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若总是这般不顾念自己,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她咬了咬唇,忍着羞涩小声道:“而且……我会担心你的。”
谢怀琤身子一震,看向少女。她粉面微红,一派羞赧模样,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清晰可闻的。
“窈窈,”他努力按捺着心底的剧烈起伏和涌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无异,“对不起。我往后不会如此了,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心。”
他说着,试探着轻握住了她的手,圈在了掌心里。
姜清窈没有抽出手。
两人默默了半晌,空气中涌动着恬静却又甜蜜的气息。须臾,殿外传来福满的声音:“殿下,陛下召您前去启元殿,说有要事吩咐。”
谢怀琤应了一声,随即掀开被褥欲要下床。他本就饥肠辘辘,又几夜不曾好好歇息,这一下猛地一起身,晕眩感顿时涌上头脑,整个人一个踉跄。
姜清窈在他身畔,见状连忙伸手去扶。然而少年人高大沉重的身躯如泰山压顶一般,她支撑不住,被他压下来的力道带得身子一晃,仰面倒在了他的床榻之上。
谢怀琤只晕眩了一瞬,很快醒转,然而已然来不及。他就那样猝不及防将少女压在了被褥之上,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处,彼此的吐息热切而滚烫,直直地落在各自的面颊上。
两人的鼻尖几乎挨在一处,再往下便是唇瓣。他的双臂撑在她身侧,而她慌乱之下,下意识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知是谁的心,一声声怦怦直跳,震颤在胸腔之中,渐渐让人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姜清窈紧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她可以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他的眼睛如深邃的湖水,既令人着迷,又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不知为何,他今日看她的眼神,并不似平日那样温和平静,而是隐隐含着一丝压迫感,似乎想烧起一团烈火,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出乎意料的,这样被注视着,她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反倒有些出神地陷进了他的眼瞳深处。
忽然,姜清窈眸光轻轻一动,唤道:“殿下。”
她吐气如兰,一点点飘入他鼻间。那清幽的气息在此刻却宛如一团火,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只能竭力克制着日益急促的呼吸,低低道:“怎么?”
她默了默,身子向上仰起,几乎要完全靠上他胸前。她素白的手指倏然落在他眼睫之上,指腹温软,缓缓摩擦过他的眼角,轻轻一压。
谢怀琤心跳如雷,只觉得那里的皮肤都被染上了她指尖的烫意,细密的酥麻感自眼角而四散开来,漫上了心尖。他嗓音微哑,问道:“你在......做什么?”
在这样旖旎的空气之中,她居然还能分神去做别的事:“我看见殿下眼角处落了一根睫毛,若是不拿掉,只怕会被揉进眼底,那时便不好取出来了。”
说着,她向他伸出手指,指尖处赫然是一根漆黑而纤长的睫毛。谢怀琤半是无奈地闭了闭眼,声音愈发低哑:“窈窈,我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会慌乱躲避我的。”
眼前的少女除了双颊绯红,呼吸急促,神态竟与平日没什么分别。
殊不知,此刻的姜清窈已经有些魂不守舍了。她攥住他衣衫的手指用力到发胀,被他那滚烫的眸光看得浑身发软,只能仓促移开目光,口中絮絮叨叨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只盼着他能够像先前那样松开自己,免得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你知道,方才我做了什么梦吗?”谢怀琤却没有遂她的心愿,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姜清窈眨了眨眼:“什么?”她有些好奇,指尖不由自主松了松。
他眼睫低垂,呢喃道:“我梦见,你站在长信宫的一树梨花下,向着我一笑。”
姜清窈心弦一颤,道:“长信宫的梨花盛放之时,一定美不胜收。”
谢怀琤盯着她,淡淡笑了笑。
他的目光变得缱绻,沿着她的眉眼一寸寸下移,最后定格在了那红唇之上:“自然是......极美的。”
姜清窈屏住呼吸,感受到少年愈发剧烈的心跳。她的手指动了动,本想松开他的衣襟,却被那眼神烫到一般,鬼使神差地上移,搭在了他颈侧,松松地揽住了他。
少女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引得谢怀琤身形一颤。他望着她,忽地偏了一下头。
他的呼吸落了过来,姜清窈只觉得手腕处袭上一抹柔软温热的触感,眼前一阵迷乱,所有的感官都失了控制,唯一深切的感受,是他缓缓印上她腕上脉搏处的轻吻,一触即离。
头脑中的那一根弦仿佛瞬息间“铮”地一声断裂开来,姜清窈的手随即自他身侧悄然滑落,
闷闷地落在被褥之上。
“你——”她刚说出一个近似质问的字,谢怀琤便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沿着皮肤向上攀升,感受着那处的跳动,随即滑入她手心,擒住她的五指,与她紧紧相扣。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尚未做出挣脱的动作,便感觉到他用力攥住她的手,举过了头顶。
谢怀琤微微俯身,带着灼热气息的唇毫不迟疑、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