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湛神色严肃,说道:“你的伤如何?”
“哥哥放心,不过是些擦伤和扭伤,只是伤在脚踝处,行走和骑马时多有不便。五殿下为了......照顾我,才替我牵着马,”姜清窈说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旁人应当瞧不出我受了伤。”
姜湛皱眉,扬声唤了微云过来,嘱咐她仔细查看一下姜清窈的伤势,自己则背过身去,凝神细思。待微云看毕,回道:“少将军,姑娘手臂和膝盖处有擦伤,手心伤略重一些,脚腕处的扭伤不算太重,只是需要多敷几副膏药,并且近日要好生歇息。”
他松了口气,面色却依然没有阴转晴:“若是太子知晓你受伤的事情,会有何不妥吗?你何以如此费心思瞒住他?”
姜清窈忽然沉默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她回想着先前的一幕幕,有一瞬的迷惘。为何她在看见太子的那一刻,本能地选择了躲避,情不自禁地奔向了谢怀琤,并心甘情愿冒着被揭穿的风险选择与他一同编造一个谎言。
她愣怔了许久,喃喃道:“哥哥,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当我在那漆黑的山洞里独自待了许久,正惶恐不安时,五殿下出现了,让我心安了下来。但当我亲眼看着太子向我走来时,我并无一丝一毫的喜悦,我不愿听他那些刨根问底的询问和探究,也不想强撑起笑脸去面对他。”
“所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并且央求五殿下替我遮掩。他没有犹豫,便答应了我。”
“窈窈,”姜湛迟疑道,“是不是那日我的话影响了你对太子殿下的态度?但那其实也只是我的猜测,或许太子并不是——”
姜清窈摇了摇头:“哥哥,你知道的,即便小时候曾在宫中待过许久,我与太子殿下这位‘表兄’也始终情分平淡。”
“是啊,”姜湛的眉眼渐渐松开,“那时候你与五殿下最是要好,也常跟着三殿下一道念书。”
姜清窈垂眸:“这话我一直不曾对姑母提过,但我对太子殿下确实只想敬而远之。不仅仅因为他是储君,更因为我面对他时,总觉得他永远深不可测,不易接近。即便他笑着同我说话,可我却觉得他的笑容下藏着看不透的心绪。”
她说着,抿唇笑了笑:“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很是可笑?”
“窈窈,我明白你的意思,”姜湛轻叹一声,“在这皇宫之中,许多人的笑脸都如同一副假面,我们无法窥探到其中的深意,
并不单单是太子殿下。”
“正因如此,”姜清窈道,“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便下意识选择了躲避。”
“看来在你心中,五殿下比太子更值得信任,对吗?”姜湛问道。
“仅仅是因为你们自小的情分,才会让你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愿意相信他?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你确信五殿下还是多年前的那个他吗?”姜湛虽对谢怀琤并无反感,但还是担心妹妹被幼时之事蛊惑,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此言一出,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姜湛看着妹妹略微苍白的侧脸,抬手轻抚了抚她肩头。
帐内的烛火摇晃着,映着少女怔忡的神情。许久,姜湛听见她低声开口:“……我确信。”
她抬眸,目光明澈:“哥哥,我相信他不会变。”
姜湛摸了摸妹妹的发顶,沉吟片刻,又问道:“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你,今日那马匹究竟是怎么受惊的?”
姜清窈闻言,面上的神情顿了顿,抿唇道:“哥哥,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你是说,此事是人为的?”姜湛肃容道。
“今日的马匹都是精心挑选准备的,为何偏偏那匹马会出问题?况且我和四公主一路行去,并未做任何不妥之举刺激到马儿,它何以会忽然发狂?”姜清窈心中笼罩着一层又一层迷雾。
而且......那匹马,原本是她的。
*
与此同时,营地角落的一处帐子里。
“殿下,夜深了,还不安寝吗?”福满将帐门拢好,转身看向灯火下的人。
谢怀琤盘膝坐在桌案前,沉默不语。
“殿下是在想今日的事吗?”福满听说了那场惊马的变故,忍不住也有些后怕。
灯下的人眉眼微敛,眼底掠过一丝细微的星芒,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异样,绝对不会是一场意外。”
福满愣住:“殿下是说有人想害四公主?可……可四公主一向与人为善,又一向安静,并不曾惹是生非,怎么会有人这样算计她?”
谢怀琤缓缓摇头:“自然不会是四妹妹。”
他神情一片冰寒:“那匹马,原本是……窈窈挑选的。”
第42章 送药 “这是五殿下送给姑娘的药。”……
那个名字自他口中念出, 方才还冷冽的语气蓦地柔和了下来,却只是一瞬。福满眨了眨眼,犹疑道:“可姜姑娘……何曾得罪过谁?又有谁能有本事能在马匹中做手脚?”
谢怀琤回想着今日的事, 冷冷道:“她行事稳重妥帖,自然不会得罪谁。或许有人想借此事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未可知。”
“殿下是怀疑谁了吗?”福满问道。
“可惜我势单力薄,无凭无据, 即便怀疑他也无法指认。”谢怀琤低眸。
“殿下, 日子还长,终归会有法子的。”福满劝道。
谢怀琤垂首许久, 慢慢抬起头,眼底的情绪渐渐汇聚成某种决心。他缓缓收拢手指, 紧握成拳, 一个看似荒谬却不容忽视的念头逐渐在心底成型。
*
第二日。
姜清窈一整晚都睡得不太安稳,梦中光怪陆离,再度醒来时已是满脸的冷汗。
她抱着身上覆着的薄被坐起身来, 微云端着铜盆走了过来, 将温热的手巾递过来:“姑娘,少将军派人送了伤药来,嘱咐你一定要好好涂抹。”
姜清窈手心的伤不是什么隐秘,因此姜湛送药不足为奇。只是他送来的药, 还悄悄多了些医治扭伤的膏药。
闻言,她很快净了面漱了口,这才解开身上的衣裳,将那清凉的药膏缓缓涂在伤口处。
收拾停当,姜清窈先去皇后帐子中请安。
皇后昨日偶感不适,早早便歇息了,晨起才得知昨日的事情, 不由得眉头紧锁:“窈窈,阿瑶,你们日后若是再骑马,一定要百般当心,再不可像昨日那样独自策马跑进那么深的山里。”
她瞧着姜清窈手掌心的伤口,心疼不已:“窈窈,太医开了药没有?”
“姑母放心,”姜清窈笑了笑,“哥哥已派人给我送了药来。”
谢瑶音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不由得自责起来:“若是昨日我和窈窈一起,或许就不会发生意外了。”她捧起姜清窈的手轻轻吹了吹,眼底有些水光:“窈窈,疼吗?”
“阿瑶,我没事的,不过是一点小伤,”姜清窈不愿看她这样黯然神伤,忙上前宽慰,又将话头引开,“不知四公主如今怎样了,我正想去瞧瞧她。”
谢瑶音闷闷地点头:“正好我也一道去吧。”
皇后想起什么,唤住两人道:“听说五皇子也受了伤,阿瑶,你记得也去探望他一番。”
谢瑶音应了声,与姜清窈用完早膳后便去了谢凝玉处。
两人一进帐子,便见谢凝玉正倚靠在床榻上,身后垫着软枕。她面色还有些苍白,眼下是明显的青黑。
“四妹妹,”谢瑶音放轻了声音,“你还好吗?”
谢凝玉一惊,睁开眼看了过来,本想起身,却碍于身上的伤,只能低垂了眼帘,小声道:“二姐姐。”
谢瑶音在她身畔坐下,一眼瞥见床榻边的药碗,里面残留着药汁的痕迹。
“这是安神汤的味道?”谢瑶音愣了愣,看向谢凝玉,“四妹妹想来是因为昨日受了惊吓,才会夜不安枕吧。”
她道:“四妹安心,往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你好好养着身体,待你彻底痊愈了再骑马不迟。”
谢瑶音说了许久的话,谢凝玉却神情恍惚,眼神空泛,只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姜清窈看在眼里,心想她定是还在想着昨日的事。谢凝玉一向怯弱,恐怕生平从未经过这样的惊吓,才会如此魂不守舍。
“......四妹?你没事吧?”谢瑶音也注意到了谢凝玉的模样,不由得关切道,“若是乏了,便先歇着吧。我与窈窈就不打扰你了。”
谢凝玉身子一颤,回神勉强一笑道:“多谢二姐姐和姜姐姐来看我。我......我并无大碍了。”
姜清窈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四公主,昨日的事情,我可以多问你几句吗?”
谢凝玉小声道:“姜姐姐想问什么?”
“昨日马儿失控之前,四公主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姜清窈斟酌了片刻,问道。
谢瑶音亦觉得诧异:“我也不明白,那马儿好端端地为何会那样?”
听了此话,谢凝玉拢在被褥下的双手战栗着攥在了一处。她努力忽视心头的凉意,低低地道:“我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既如此,为何马儿会发狂?”谢瑶音深深蹙眉,“听世子说,昨日他与皇长兄亲自检查了那匹马,并未发觉它生了病或是有什么异样。”
姜清窈道:“我先前骑马时,看那匹马也是一切正常。”
谢瑶音的神色变得严肃,迟疑着开口:“窈窈,你觉得此事会不会是有人——”
她一语未了,却听见一旁的谢凝玉骤然提高了声音:“不是的!”
“四妹,你说什么?”谢瑶音甚少见这个柔弱的妹妹这般,不由得愣了愣。
姜清窈亦没想到,却见谢凝玉仿佛自悔失言一般颤抖着唇,双肩瑟缩,对上两人疑问的目光,她胸口起伏不定,许久才鼓足勇气小声道:“姜姐姐,对不住,昨日原是我的错,才会导致那匹马受惊的,还连累你跌下了山坡。”
“四公主,你的意思是......”姜清窈怔了怔。
谢凝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我......昨日没敢说,其实那匹马发狂是因为......我骑马时,发上的簪子不小心掉落,被衣袖一拂,扎在了马背上,才会致使它吃痛而发狂。”
她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只觉得发髻一松,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紧接着那马儿便失控了。所以......所以此事完全是我的错。姜姐姐,是我没能在骑马前佩戴好发上的首饰,才会发生那些事情。”
“四妹,你此言当真?”谢瑶音皱眉,“你并非头一回骑马,为何会这般不当心?”
谢凝玉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哽咽:“二姐姐,是我昨日疏忽大意了。往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谢瑶音见她面色苍白,想起四妹妹也受了很大惊吓,便软了语气道:“四妹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昨日之事实在骇人,倘若当时无人经过,你岂不是会再添更重的伤?”
谢凝玉轻轻抽泣着,姜清窈见她如此,心中不忍,柔声道:“四公主,我并未受什么伤,你不必太过抱歉。但凡是学骑马,难免会受些小伤,我和阿瑶从前也是如此。”
“往后四公主不必对骑马之事心存畏惧,我想这种事应当不会再发生了。”她轻抚着谢凝玉的背,安慰道。
谢凝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姜清窈眼底情真意切的担心和关怀,心中更是歉疚不已。
谢瑶音和姜清窈又陪她待了片刻,见她依旧虚弱,便不欲再打扰,起身道:“四妹,你好生歇息,我与窈窈去探望五皇兄。”
谢凝玉轻轻应了一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什么话险些冲口而出。然而想起那个人冷厉的叮嘱,想起自己和母妃的处境,只能张口,无声地呢喃了一句话,随即垂下眼眸,双手抱膝,深深低下了头。
*
出了帐子,姜清窈犹豫了一下,问道:“阿瑶,昨日那匹马此刻在何处?我想去看一眼。”
谢瑶音想了想道:“应当在那边的马厩里。”
两人便没急着去看望谢怀琤,而是先去了那边。
姜清窈的目光逡巡着。虽然今日的马匹并未系上绸带,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昨日那匹马。她眼神一暗,抬步走了过去。
今日,这匹马并无任何异样,甚至在看见姜清窈时还亲密地低了低头。姜清窈抚着它的头,另一只手则探向马背,细细找着什么。
“窈窈,怎么了?”谢瑶音问道。
姜清窈手腕一顿。她摸索到了马背上有一处细小的伤口,看大小,确实是簪子扎的。一切确如谢凝玉所言,她不禁陷入沉思,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这件事确实只是个意外?
她慢慢收回手,对上谢瑶音询问的目光,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看来,昨日那场意外真的只是因为四公主一时不慎才会发生。”
“阿瑶,我们走吧。”姜清窈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周身涌起一股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