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呈看着她半晌,倏忽失笑,像是一点也不意外。
“你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他语气微愁:“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薛芝支着下巴看他,一言不发,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谁。
薛呈眸子微闪:“你……”
“妍姐儿身上的玉葫芦不见了。”薛芝慢慢吞吞开口:“其实我一早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薛呈敛了神色看她。
“早年间,我和叔父也是有过一段时光的。”薛芝垂眸拨弄着桌上的茶盖:“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
“我和你之间……并没有……”
“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薛芝没有去看薛呈的神色,自顾自继续说着:“像是很关爱、很爱护我一般,但其实你自己没有发现,你的关爱和爱护,像是施舍,又像是……妥协,总之不是出于真心。你的性子也和早年间大相径庭,最初我以为人都是会变的,并未放在心上,之后……我是愈发觉得不对劲儿了。”
薛呈安静看着她,那双琥珀似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有道道绿光在其中蔓延。
“你出现的时机很巧。”
薛芝抬眼看他,平铺直叙道:“你不是薛呈。”
“又或者说,你跟我一样,用着别人的身体。”
“越蝉,是你吧?”
薛芝看着“薛呈”,眸光探究:“你拿走你父母的玉葫芦,理所当然,但……”
“狗屁父母。”越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琥珀眸子完全变得幽绿,看上去诡谲莫测:“早就听闻薛娘子聪慧,如今瞧来,果然是名副其实。”
“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
薛芝耸耸肩,并不好奇他话里的那些情绪,只答道:“遇见你……越怿夫妇后,我有去查过,发现他们的儿子也是个道士。”
“我身边的道士只有你。”
“那时我便察觉到你并非我叔父,这样想来,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世上道士这样多。”越蝉凉凉一笑:“你就笃定是我了?”
“不。”薛芝摇头:“从现在我才笃定是你,之前都是在诈你。”
越蝉脸色一僵。
“从我怀疑你是越蝉起,就在想要怎么诱你入局。”
“我以我阴阳眼似乎消失的这个由头,让你来罗府。再将那玉葫芦挂在妍姐儿身上,设计你们碰面,你一定会看到那个玉葫芦,我不相信你会无动于衷。”
“没想到你竟是直接将玉葫芦拿走了。”
“这些其实都是猜测,并不能证明你就是越蝉,不过通过刚刚那番话,我才敢笃定,你就是越蝉。”
薛芝将这些话说完后,竹林里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
越蝉盯着她看了半晌,须臾,才轻轻问:“你冒险将我的身份揭露,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怕,我将你灭口?”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银针,蓄势待发。
薛芝言笑晏晏:“你不会。”
“你对我叔父很是熟悉,想来,你们该是认识。你虽然出现得很巧,但处处助我,有时对我的关切又不似作假。”
她双手捧着脸,看着越蝉,笑眯眯道:“我猜,你和我叔父是挚友,叔父将我……或是薛家人托付给了你,所以你才会对我百般照拂。”
越蝉看着她,扯了扯嘴角:“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有点你猜错了,我和你叔父不是挚友,”
“而是死敌。”
“是么?”薛芝漫不经心道:“哦。”
“我叔父是怎么死的?”她语气低了下去。
越蝉看到她作低迷状,似是很开心:“没什么,我和他一起去驱魔伏邪,他为了救我,身受重伤,将魂飞魄散,死前,他将薛家与你,一起托付给了我。”
“我没死,身体却坏了,只得进入他的躯壳内,成为他。”
“不对。”薛芝双眸一眯:“我叔父既将薛家托付给了你,为何要单单将我拎出来?”
“将薛家托付给你,而不是将薛家和我托付给你。”
薛芝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面,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又知道哪些?”
第74章 傅愿愿傅还是怨妇
越蝉平静地看着她半晌,与她对视良久,才将头侧过,看着不远处的丛丛假山,轻声说道:“薛娘子,阴阳眼消散,你的使命也将结束,很多真相都会浮现,何必急这一时呢。”
薛芝:“我说过,即便阴阳眼消散,我也会继续走下去。”
越蝉这时起身来,他掸了掸衣袖,又侧头拍去肩头上的片片竹叶。他看着薛芝,笑:“你真不愧是薛家人。”
“才刚我就说了,真相总有一天会浮现的。”
“至于现在,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为何你叔父会将你单独拎出来让我托付,是因为他早就算到了现在,算到了你会重生在康敏的体内,此为一。”
“其二么……”
他看着神色复杂的薛芝,正色道:“关于你想勘破的真相,顺着你现在查的事继续查下去,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了。”
他话音方落下,竹林里便起了阵阵狂风,吹得薛芝睁不开眼,这风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直到耳边安静下来,薛芝睁开眼,竹林里空无一人,只剩她竹叶满身。
她看着寂静的竹林,面色平静。
薛芝明白越蝉的意思,现在裘氏口中的“傅愿”便是突破口。她立马让丹书去查这个“傅愿”。
但她又觉得,这个“傅愿”应该不会是个寻常人,说不定这个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左右坐不住,薛芝便让人安排马车,出了府去。
马车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内乱逛,薛芝丝毫没有头绪,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叫停了马车。
待下了马车,薛芝戴着帷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看着条条岔路,陷入沉思。
这是在长鸣巷附近。长鸣巷曾经住过澹台家,长鸣巷以东,越过几条巷子,便是苏曼娘一家所在。
但是,岑满住的地方却离此处有些远。
“郡主!”忽然有谁拍了她的肩,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宋婉庄正站在她身后,笑得眉眼弯弯。
薛芝掀了掀帷帽的帘子,无奈笑着:“我都这样了,你还认得出我来。”
二人并肩而行。
“我大老远就看见你在这儿愣着。”宋婉庄挽着薛芝的手臂,脆生生道:“你在做什么呢?我看你左瞧右瞧,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宋婉庄和薛芝到底是一起经历过的,薛芝并不打算瞒她。
“你可曾听说过‘傅愿’这个名字?”薛芝单刀直入,半点也没有隐藏。
宋婉庄一愣,旋即将这二字仔细咀嚼,回想片刻,遂,摇摇头:“没有听说过,甚至没有觉得熟悉。”
薛芝气馁,她嫌帷帽有些闷热,便将前帘掀开,透透气:“长鸣巷曾经住过澹台家。”
宋婉庄点头:“是啊。”
她并不理解薛芝的意思。
就连薛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抓住什么,故而一时有些茫然。
街边有小贩叫卖,二人各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二人走过大街小巷,手里的糖葫芦也吃完了。
宋婉庄一边拿手帕擦了擦嘴,一边左右张望:“傅愿……你说的是人寸付?还是……”
薛芝:“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宋婉庄朝前边儿不远处努努嘴:“喏,前边儿这不是付家吗?”
她说道:“若是人寸付,说不定这家有叫‘傅愿’的人,你何不从这里着手去查?”
“哪里有这样简单。”薛芝苦笑:“若是真能查出什么来倒也好了,只可惜,京中从未有过叫‘傅愿’的人。”
宋婉庄说:“其实不然,你既然听过这个名字,那这个人就一定存在。如果说这个名字的人没有说错,那就一定会有线索,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到什么端倪来,只要有了端倪,再顺藤摸瓜,查清你想要的,是迟早的事。”
她犹豫了片刻,又继续说道:“若是你信我,便可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我帮你一起想,说不定能想到什么。”
傅愿此人,关乎裘氏,也关乎罗家。虽然薛芝对罗家没什么感情,但是她对罗定春有,对罗定妍也有,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罗家妇呢。
见她沉默,宋婉庄故作不在意道:“其实,有没有可能,‘傅愿’是个假名呢。”
薛芝回过神来:“这个我也想过,若真是假名,那我更是寸步难行了。”
“不不不。”宋婉庄饶有兴致道:“有些人取假名,不会张口随便取一个,而是有巧思的。”
薛芝迟疑看她:“你的意思是……”
宋婉庄眼珠一转,拉着她去了一处茶坊,二人坐了下来,细细分析探讨。
“你看,‘傅愿’二字,倒过来是‘愿傅’,那不就同音‘怨妇’?”宋婉庄说得十分起劲儿。
薛芝扶额:“谁会给自己取名‘怨妇’?即便是假名,恐怕也是有讲究的吧?”
宋婉庄想想也是,她绞尽脑汁,又说了几对字。
“圆福?福圆?福源?还是缘福?”
和宋婉庄扯了一下午,薛芝依旧是一无所获,见天色渐晚,她想起今晚要陪罗定妍去看杂耍,便和宋婉庄分别,各自回了府。
回府后一番盥洗,薛芝刚坐下,丹书就回来了。
“奴婢去查了,夫人从以前到现在,身边从没有叫‘傅愿’的人。”丹书皱眉道:“不仅如此,她出阁为妇后,也甚少与人往来。”
沐浴后,薛芝清醒了不少,她联想白日的事,想到宋婉庄的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你去查查,母亲的生平往事。”
丹书愣住:“生平往事?”
薛芝顺了顺身后的乌发,慢条斯理道:“我想这回,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丹书顿时精神一振:“奴婢一定好好查。”
说着,她就转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