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宁波澜不惊的说完,眼中有些亮晶晶的。
秦啸没有言语,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紧了酒杯,手背的青筋爆凸,被擦伤的红色痕迹在汽灯白亮的光线下格外瘆人,林宛宁没有再多话,而是转身去了西屋的置物架。
当初刚来时,她的手被书页划伤,秦啸给她止血的药粉还没用完,这会儿正好再派上用场。
“你受伤了,先擦药吧。”
秦啸看着她手心里的药粉,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
他其实伤的不重,对秦啸而言,这点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从小在山上长大,比这更严重百倍的跌打损伤他都经受过。
要不是这份打小练出来的体格子,那天他往悬崖下纵身一跃,恐怕就在废在了山里,等着喂狼了。
“以后,别再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了,不值得。”
林宛宁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默默拧开了玻璃瓶,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粉末先倒了一点在瓶盖上。
“先敷哪儿?”
林宛宁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叹了口气道。
秦啸没有言语,顿了那么一两秒钟,一把将林宛宁手中的瓶盖抢了过去,可是他动作太快,药粉又盛的太满,一不小心,竟然洒了出来。
林宛宁本能的伸手过去抢救药粉,可是俯身的一瞬间,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拽了过去。
“林宛宁,”
他一字一顿的喊着她的名字。
她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身下。直到馥郁的酒气传来,林宛宁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和他的间距是多么的狭窄。
“以后有事,记得告诉老子一声。”
林宛宁感觉自己从脸颊但耳根都热的发烫:“好。”
她急忙应下,然后又试图推开他,或者从他的怀中滑走,可以努力了半天,最后在男人一边用力,一边轻轻的嗤笑声中,选择了躺平。
“我,我现在还不想有孩子。”
林宛宁不敢直视他微醺的眼睛,只能听见他伏在自己的耳边,低沉磁性的声音轻轻回应:“我知道。”
可是才说完下一秒,她就被禁锢的紧了一分。
“你不许、”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一阵柔软又冰凉的触感突然袭来,林宛宁下意识的闭上了眼,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可仅仅是过了一秒,她甚至以为刚才是幻觉,还没等到她睁开眼,就感觉身体猛地一轻松,再睁开眼,秦啸已经起了身,然后他将她一把塞进了炕上铺好的被窝里。
“啊!”
林宛宁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的试图蹬开被窝,又被某人不耐烦的卷成一条,然后直接扛起来,放到了另一侧炕的边上。
她感觉自己快被捂死了,气的大喊:“你干什么?!”
某人恶劣又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干什么?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她被他像卷春饼一样,毫不留情的盖住了头和脚。
等林宛宁骂骂咧咧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屋里早已经没了秦啸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冲凉的声音……
*
秦啸还活着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公社。
等顾家齐知道的时候,他正好在公社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你放心吧,事情已经摆平了,那小子不是没死吗,既然人没事,那斯达也不会有事,就是不能再回去了,你自己在那边,和其他几个人注意安全,像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许再有第二次。”
顾钧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叮嘱他儿子:“剩下那几个孩子,跟你可未必有这么深的交情,你要是再出事,可就难能像这次一样了。”
顾家齐连连点头,这时,公社有人过来,他怕其他人听见他和父亲的谈话,急急忙忙的挂掉了电话。
“顾知青,走吧,该下地了。”
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韩天彪,顾家齐跟在他后面,望着这个大老粗的背影,想着他一脸看不起他们知识分子的鄙夷神情,满腔的怒火不知道往哪里发。
“你们玩也玩了,逛也逛了,今天开始就得老老实实干活了,看见这片地了吗,过几天要在这上头种庄稼,可是现在这地太干太硬,得翻了土再重新浇浇水,你的任务就是,拿这个,把这十亩地全部翻完。”
韩天彪指了指眼前这一片辽阔的平原,十亩地的范围,,从这头到那头,几乎是一眼望不尽,顾家齐当场傻了眼。
“你,你这是故意报复!”
顾家齐气急败坏,想到这人在路上一路的阴阳怪气,似乎因为秦啸的事情对他颇有微词。
没想到这个乡下的农夫竟然如此不要脸,直接说道:“是啊,你才看出来吗?”
第32章 “以后,就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一更)
顾家齐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 连韩天彪丢在地上的锄头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刚想联合其他知青,要找公社领导说说理,结果一转头就看见贺徵已经扛起了锄头, 大步流星的走到分给自己的旁边那几亩地上,甩开膀子就干了起来。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和韩天彪多说。
剩下三个人在隔壁生产队, 距离他们还隔着很远,顾家齐望着干得热火朝天的贺徵, 气的暗戳戳的骂了一句“傻X”, 不料似乎被身后的韩天彪听见, 他以为这小子是在骂自己,顿时气的叉起了腰:“小比崽子!”
顾家齐正费力的挥着笨重的锄头, 试图将脚下那棵碍眼的臭干草除掉, 正用着力呢,被韩天彪一掌拍在了那天被贺徵快要捏碎的肩膀上。
身体骤然不适,他本能的丢了锄头。
然后这个动作,让韩天彪更加生气了。
“我可告诉你, 别以为你老子是大院当官的你就可以偷奸耍滑不干活, 这片儿地你干的好不好, 事关今年收成。今儿个你要是干不完这两亩地的活,中午食堂没你的饭!”
对于韩天彪这样常年出力的庄稼人而言,挨饿,是最狠最难熬的惩罚。
然而顾家齐却不以为意,哪怕这时候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但他有顾家长辈和父母的疼爱, 打小餐桌上少烧一道菜, 他都得撂挑子拒绝上桌,实打实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
来之前, 顾钧足足给了他一千多块现金,还有一沓厚实到他连数都懒得数的饭票,那是他来之前,父亲托人专门在东州找关系换到手的票。
食堂有没有饭吃都不要紧,他压根就没打算在食堂吃。
就这么墨迹到了中午,这两亩地的活,他自然是没干完。
眼瞅着其他的知青都陆陆续续进了公社食堂,顾家齐自信满满的带着自己的现金和票,转头去了镇上那家最贵的国营饭店。
这家是镇上最体面的饭店。
松庐镇位于东州和青林、冀州三省交界处,依山傍水,交通发达,常常有过路的外地人在这个镇上驻留吃饭,因此这家国营饭店的菜式不仅多,而且售价也高,即使如此,客人还是源源不断。
而这家店的主厨是川渝人,做的最拿手的菜一个是老妈蹄花,还有一道就是回锅肉,虽是江湖菜,和他从前在北城吃到的很多制作麻烦大菜相比,显得有点显得家常。
但是顾家齐初来镇上的时候就来过这里,这师傅的手艺,当时一下子就征服了他的味蕾,这次来,他准备再点上一份蹄花,一份回锅肉,为此,他还专门拿着粮票,多买了一份主食,就为了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空虚了一上午的胃。
“蹄花,蹄花还有吗?”
人头攒动、菜香弥漫的饭店里,服务员一边记下顾家齐点的菜,一边朝着后厨的方向吆喝。
“没了,剩下最后一份,刚端走!”
里面传来了大厨的声音,这话让顾家齐一下子失望不少。
“回锅肉呢?”
“回锅肉也没了,要不你点宫保鸡丁吧,一样的钱,都是一块。”
顾家齐不爱吃甜口的菜,烦躁的挥了挥手。
“虎皮肘子还有吧?”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也没了。要不您看看水煮肉片,夫妻肺片,还有毛血旺,这些都是我们家大厨的拿手菜呢。”
服务员一看顾家齐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位阔气的有钱人,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比对其他人多了几分耐心。
“那就夫妻肺片和毛血旺吧。”
顾家齐不耐烦的开了一瓶北冰洋,然而还没等服务员给他上菜,他就闻到了炖蹄花的香味。
循着味道望过去,顾家齐一下子怔住了。
是秦啸那个泥腿子,带着林宛宁过来吃饭了。
他们和他相隔的不是很远,顾家齐看的清清楚楚,那个小桌子上刚上来的菜,正是他刚才点晚了的回锅肉,蹄花,宫保鸡丁,还有一道看上去清淡可口的白菜滑肉汤,俩人点了三菜一汤,一人一碗白米饭,这样的菜式,目测这一顿怎么着也得两张票,外加好几块钱。
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出手竟这么阔气?
上回没摔死他,还害得他损失了一个最贴心的兄弟,这个仇,顾家齐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以为,在那种深山老林里,又有野兽出没,秦啸一定死定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活着出来了。
出来就出来,还能和他在同一个饭店里吃饭,又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顾家齐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连服务员给他上的菜都没心情去动筷子。
这时,一位和服务员打扮不同的男子从后厨出来,手上端了一份色泽金黄诱人、香气扑鼻的虎皮肘子,绕过准备从他手里接菜的服务员,亲自端着,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顾家齐眼睛一亮,心道他们一定是怕怠慢了他这样有钱的大主顾,特地为他补上一份肘子过来。
顾家齐本就不太能吃辣,望着桌上红油明亮、辣椒堆成小山的两盘菜,本就有点难以下口,这下虎皮肘子的味道传来,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四哥,上回是咱家小姑娘不懂事儿,害你白白被扣半天,这肘子是专门给你留的,我们原叔说了,这个菜他请您,不要钱,就当赔罪了。”
男子将那份虎皮肘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他前面的那张小桌子上。
一股无名的火气,瞬间在顾家齐的心里升腾了起来。
他垂下眼帘,狠狠的在毛血旺里挑了一块猪血放进嘴里,又烫又辣,舌尖的痛感传来,两行眼泪和鼻涕控制不住的就落了下来。
中午这顿饭,吃的他是嘴巴疼,胃疼,心里更疼。
*
“这家店里的好多山货都是我给他们供的。”
秦啸望着埋头吃饭的林宛宁,解释道。
“嗯。”
林宛宁夹了一筷子汤里的白菜,她真的爱惨了东州这片地上的长出来的这种叶子菜,又脆又嫩还自带蔬菜特有的香气和甘甜,和她多年后在超市里买到的那种硕大又漂亮的白菜,似乎完全就是两个品种。
就连这颜色淡淡的汤水,也被浸润的格外对口。
“春天山上值钱的药材不多,只有些实用却卖不上价的常见草药,但是野菜很多,等我干完队里的活儿,就去采一些给你尝尝。”
“还有你捡回来的那只小狼崽子,那天在山里,我听着有大家伙咬架的动静,就赶紧爬到了树上,是只母狼带着几个幼崽,这山上的老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这个季节不怎么下山,这次突然不在里面山头呆了,下来和这群狼争地盘,咬死了好几个狼崽子,你捡回来的那只命大,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