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和秦礼年岁差的不多,长相其实也有点像,只是长年病魔缠身,他看上去还不如秦礼有精神。
秦家人丁凋零,四个儿子,各有各的苦。
“弟妹,坐吧。”
秦刚的嗓子已经咳废了,但眼神却清澈透亮。
林宛宁坐下来,刚要开口,就听见他说:“玉凤这孩子不懂事,给你们两口子添麻烦了。”
林宛宁腼腆一笑,她总感觉,秦家这两位哥哥,虽然身体都不好,但就是给她一种都是人精的感觉。和她家那个简单粗暴的泥腿子,感觉全然不是一个风格。
秦刚双眸黑亮,就算人不说话,只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你,就莫名的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好像在他眼前,什么事情都瞒不住,骗不过。
“我听说了你们在老宅种药的事,好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这副身子骨虽然不知道还有几年活,能为家里出一份力也是好的。”
林宛宁哪里敢劳他大驾,连连摆手道:“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边不缺人干活,我这次来,是来给你送些东西。”
林宛宁准备了整整三百块。
作为租金,她希望这笔钱,能够在将来堵上某些人乱嚼舌根的嘴,和惹事生非的手脚。
然而却没想到,二哥见她这样,竟直接冷了脸。
“弟妹,你不要把玉凤和你嫂子的话放在心上。我的身体不好,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又不爱研究药材,将来出嫁了,便再无人继承,老大同我一样,老宅能在老四手里发挥作用是祖宗保佑,我这个做哥哥的,承蒙他照顾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在他刚刚起步一无所有的时候舔着脸去要你们的钱呢,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咳,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家,我还是能做的了主的,咳咳,她们姐妹俩,爱怎么闹你们都不要理,”
秦刚情绪显然有些激动,说到最后,竟然直接咳出了血来。
林宛宁见到地上那殷红的一滩,吓得脸色都白了。
秦刚嘴唇毫无血色,喘着粗气安慰道:“我没事,你也看到了,我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老四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反驳,我就一个心愿、”
秦刚挣扎着,把刚才林宛宁塞到他手里的三百块重新塞回了林宛宁的手里,然后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她才十二岁、”
“二哥,你别这么说,好好调理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宛宁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格外酸楚。
秦刚虚弱的松了口气:
“弟妹,我只希望,将来我走了,你和老四,能多护着些孩子,我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玉鸽糊涂,玉凤事多,但她们两个女人,也折腾不起来多大的风浪,还有玉鸽娘家那帮弟弟,你理都不要理。倘若真有什么错处,你尽管收拾,但小姝和她们不一样,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林宛宁终于明白了二哥说这么多的目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未曾做过父母,也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但这一刻,林宛宁却深深的感受到了一种血脉亲情的力量。
“二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姝的、”
林宛宁抓着他的手,但这时,秦刚却用力挣开了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的走到里屋:“你等会。”
过了一会儿,他扶着拐杖,步履虚浮的拿着一个信封,从里面走了出来。
“拿着,不要告诉别人。将来一定用得上。”
林宛宁以为里面是钱,连忙推脱回去:“二哥,我俩有钱,真的不缺、”
秦刚却直接塞进了她怀里:“不是钱,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林宛宁顿时猜到,这应该是像大哥那天给的秘方一类的东西,便也不再推辞。
从老二家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不远处的公社传来了敲锣打鼓的乐器声,热闹的气氛和这条寂静荒凉的小胡同格格不入。
林宛宁被秦刚这么一番宽慰加拜托,心情悲喜交加,一时间不想回家也不想凑热闹,就在无人的小路上,凑着清冷的月光,拆开了信封。
不是钱,也不是秘方。
是秦刚手写的遗嘱。
按着红手印的白纸黑字,清楚明白的写着他自愿放弃继承老宅,代由老四打理,包括现在的宅基地,除非将来若有动迁,则交由女儿秦姝全权继承,其他人无权干涉。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林宛宁拿着这封提前写好的遗嘱,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个什么东西给狠狠的叮了一口。
*
*
Chapter 2 “铁西大才子是哪条狗?”
平安公社。
这里已经两三年没这么热闹过了,迎新晚会加露天电影,不大的公社内院里,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这年代家里有电视的人家屈指可数,大家伙晚上普遍没什么事情,现在一听说有晚会和电影,都纷纷从炕上出动,顶着零度的寒夜,在院子内外三五成群的扎在一起,但议论的内容却都大同小异,基本上围着一个主题——新来的这批知青。
只有一个人,似乎对这帮人毫无兴趣,在公社的值班室里,对着韩书记新采买的糖块、瓜子挑挑拣拣。
先是嫌弃公社的桃酥不够香,又嫌这袋子里的瓜子受了潮,气的韩书记吹胡子瞪眼:“行了,好东西都快让你挑完了,给外面的客人留些!”
秦啸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不羁,剑眉一挑,不疾不徐的讲价道:“老子帮公社修好了喇叭还有话筒,要点报酬不是应该的?”
韩书记无可奈何,镇上许久不办晚会,好多设备闲置已久,下午试了试竟然全都不响了。
但这些玩意属于稀罕物,镇上修电路和修钟表的那几个工人都摆弄不明白,气急败坏之下,老韩只能去找秦啸。
这个奸商,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修好了他一套设备,差点儿把公社都给他搬空喽。
偏偏这个泥腿子有这个能耐,什么坏掉的东西到了他手里,总是很快就能维修好。
韩书记望了一眼这个衣衫破烂但剑眉星目、气场卓绝的年轻人,心里也万般感慨,他是个惜才爱才的长辈,所以对秦啸也只是嘴上说说。
老韩头甚至觉得,这小子要是生在大院,外面那几个和他比起来,怕是不够看的。
可惜,落在了他松庐镇。
“行了,你还有心思吃,我可是听说,外头那个铁西大才子,跟你新娶回家的美娇娘是青梅竹马,你小子可长点心。”
秦啸是老韩书记看着长大的,对他自然也更关注些。
就比如这件事,老韩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提醒,生怕这家伙高傲大意,在这种事情上要是吃了亏,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可不止是丢面子那么简单。
秦啸脾气不好,韩书记跟他说的时候也很小心,谁料这货听到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铁西大才子是哪条狗?”
韩书记顿时两眼昏花,恨不得在他脑门上敲上一棒槌。
“你、你,孺子不可教也!”
老韩这时也听到了门外有人叫他,骂骂咧咧的夺门而去。
不一会儿,外面的晚会已经开始,领导致辞的声音传入了秦啸的耳朵,他像没听见一样,将值班室的好东西打包了个干净。
出门时,正好镇上领导讲话完毕,而接下来上台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利落板正的中山装,外面搭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身量颀长,一上台就引起了阵阵的惊呼。
秦啸冷眼瞧着那人拿起来自己修好的话筒,沾了灰尘的脸上没有一丝丝表情,像是在审视一个物件一样,耐着性子,听这位大院出身的顾知青讲了几句。
“作为生在红旗下的新青年,我很荣幸来到我们平安公社,和大家一起,在这广袤的农村新天地……”
都是些场面上的车轱辘话,秦啸只听了几句便觉得无趣至极,偏偏台下有的是人很吃他这一套,掌声一波接着一波。
只是这人头攒动的观众席里,他用目光扫了半天,也没瞧见林宛宁。
他剑眉轻扬,心里纳闷,想着她应该最喜欢文化人了,如今就有一条站在台上吹牛逼呢,她竟不来看看……
秦啸见林宛宁不在,也懒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拎着从老韩那里薅来的东西,就准备出门回家睡觉,结果回到家才发现,家里到处黑灯瞎火,什么汽灯,蜡烛,统统成了摆设……
林宛宁果真跑了!
*
她是在路上被几个大姐生拉硬拽过去的。
“宛宁,听说新来的这几个人以前和你是一个大院的,快过来一起去看看,你给我们讲讲这几个男知青,我看这几个男青年都挺不错的,将来介绍一下,说不定能成几桩好姻缘呢!”
林宛宁只觉得无趣至极,那帮大院子弟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会在这穷乡僻壤里给自己找另一半?
但是眼看着这几位大姐热情高涨,林宛宁也不好意思打击她们,只能推脱说自己和那几个男的不熟。
事实也的确如此,别说是她,就是林宛宁的原身,也只是和顾家齐熟络些,和其他几位有过什么交情,现在的林宛宁是全然不记得,他们几人的家世人品,她更是一无所知。怎敢在四邻乡亲这里信口开河,给人做媒?
“你别骗我们了,你和顾知青那点事大家伙都知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现在有不是封建时期,悔过一个婚约也不算啥,没人会因为这个就对你指指点点的。”
隔壁的婶子认真道。
几个人架着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公社,这时候台上的新知青和老知青正在面对面的坐着做自我介绍,台下的村民也正看的热闹。
几位大姐见状,立刻撇下了扭扭捏捏不肯说话的林宛宁凑上前去,公社里被围的水泄不通,比赶集还热闹。
林宛宁总算是松了口气。
皎洁的月光下,她清瘦的身影倒映在路上,阴影被拉的老长。
林宛宁站在和公社一墙之隔的地方,此时里面热潮似火,外头冷月寒霜。
她才懒得看这帮人在那里惺惺作态的发言,想也没想,松了口气,抬腿就走。
可是步子才踏出去,一阵烟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宛宁被呛的猛一干咳,下意识的回头观望,正好瞧见了白天那张寒毛倒竖的面孔。
顾家齐白净的一张脸在月色下显得没什么血色,他人就那么静静的伫立在公社墙角的拐角处,像个游魂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见她回过头,才掐了烟,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宛宁,我来找你了。”
第26章 “老子可是斯文人。”(一更)
一句话, 让林宛宁如遭雷劈。
她冷冷回道:
“找我做什么?我如今是有夫之妇,请你自重,不要再说这种话。”
顾家齐直接愣住了, 那双含情的丹凤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可思议般的神色,然后男人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嘴边扯出了一抹自嘲般的笑意,他上前靠近了一步, 目光自始至终直勾勾的落在林宛宁的小脸上。
“宁宁, 你看看我。”
顾家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她曾经那么迷恋他,那么的非他不可, 这才过去几天, 他都追到千里之外的乡下来找她了,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就这么拒绝了他?
“你有什么好看的?我警告你,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林宛宁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那张冷白的小脸上, 本来没什么表情, 在顾家齐靠近了以后, 林宛宁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脸上的嫌弃、厌恶呼之欲出,然后下意识的后退躲远。
这个无心但本能的动作,让顾家齐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