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啸看上去却像听不见一样,他不疾不徐的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大步踏出之际,又不忘回头伏在她耳边一阵低语:“放心,在我眼里,你比她好看多了。”
林宛宁:???
她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林宛宁气笑了,忙不迭的追出门去。
果然,门外这时来了个陌生的面孔。
可这回林宛宁彻底不会了,她快速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梦境,竟然丝毫未找到眼前这张面孔的任何信息。
只见他带着厚墩墩的棉帽,脚上是知青们统一样式的棉布鞋,身上那件黑色的棉袄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虽然衣服虽然破旧,但是都很干净。
这人也生的瘦高白净,只是性格却不像长相那般含蓄温润,风风火火的踏进公社门,一见到林宛宁就跟老熟人一样。
“嫂子,你还没见过我吧,我是咱们公社的知青,我叫宋既明,你叫我小宋就行!”
林宛宁脸一红,她现在还不到十八,哪好意思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小宋。
“宋知青你好,我家的事就麻烦你了。”
“麻烦啥,恭喜啊嫂子,从今天起,四哥就是秦老板了!”
秦啸立刻刀了他一眼:“老子买卖还没开张,你给我把嘴闭严了。”
这时,林宛宁才突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想起来了!
那个梦里,秦啸的的确确是在林宛宁来了之后,为了赚更多的钱养家,他开始尝试着自己联系城里的客户做生意。
时间点都对的上,只是这家伙藏得太深,前几日她只当他是在尝到了卖汤剂的甜头,埋头整理药材准备下一波,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整理药材是因为已经开始准备自立门户做老板了?
她这个猪脑子!怎么反应这么迟钝?!
林宛宁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帮他规划好家里的买卖,他就已经踏出了这第一步,是好事,可是这也意味着,距离他出事,又近了一步。
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
没记错的话,在秦啸赚到第一桶金之后没多久,就迎来了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的眼热跟嫉妒。
林宛宁脑子飞速的转着,她无法阻拦顾家齐下乡,无法控制旁人的心地好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秦啸抵抗住外界一切恶意,教他学习文化,帮助他走的更远。
既然如此,反正多少都要招致小人的眼红,那还不如把生意做得越大越好。
林宛宁决定趁热打铁,反正他手上有客源,能找到销路,这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她打算去劝秦啸直接找公社审批,在山上建基地,招募村民种地,然后药材的加工和销售,由他们自己负责。
万事开头难,林宛宁心想,只要迈出去第一步,就总有将事情做成的那一天。
*
当天晚上。
秦啸正在烘干宋既明用刀刻出来后又用毛笔临摹出来的实木药牌,每一张上都写着中药名以及药性,林宛宁在一旁看着,这才明白他为何不让她来干。
那一张张木牌上的字清晰又美观,光是这个刀工和笔力,都足够外行人练上多少年了。而且一下午就做出了这么多,这个体力,也足矣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被秦啸看上的干活好手。
而且这些木牌烘干后不仅不易褪色,也会变得更加结实不容易腐烂。
“可惜没有漆,只能先这样了。”
秦啸将东西一一挂好,晾在了屋里的通风处。
林宛宁看的入迷,她暗暗感叹,平安公社的知青,真是藏龙卧虎。
她只是不明白,他要这样的木牌有什么用途。
秦啸仿佛看出来了她的不解,他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男人硬朗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显得整个人没有那么的凌厉。
“你是不是想问,我弄这么多牌子干什么?”
林宛宁点了点头。
“我接了笔大单子,以后要定期向城里供应些药材和山货了。要想再靠着自采满足客人,早晚会吃力的,虽说靠山吃山,可这采山有采山的规矩,风雨雷电,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一旦哪天上不了山,就断了供了,影响在客户那里的声誉。”
林宛宁听得眼睛一亮。
“所以老子要自种一批药材,这些东西,到时候既可以派上用场了。”
林宛宁激动的差点儿站起来给他鼓掌,这不就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吗?!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秦啸蹙着眉,疏冷的眉眼,冷不丁的落在林宛宁的身上,她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问他:
“这是好事呀,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打算在哪里种?多大的面积,要不要雇人?还有,这样一来,你就真的得学习一些文化知识了,数学也好,语文也好,做生意嘛,算数,识字,总用的上的,对了,公社那边同意吗?”
林宛宁激动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然而泥腿子当场给她泼了一瓢冷水。
第21章 隔得这么远,也能闻见她身上阵阵淡淡的桂花香。
“老子是药贩子,不是农场主,雇什么人?在自家老院子里种点药,还要他娘的公社同意?还学文化,学文化干什么,有工夫学那玩意儿,还不如去挑两桶大粪施施肥。”
“你!”
林宛宁气的脸色通红,世上怎会有如此粗鄙之人?!
她深深知道秦啸的脾气,他是个天才,也是个怪物。
怪在他的性格,自我、执拗、又疯狂,一旦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说得动他,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为达目标,不择手段,也从不在乎外界虚名和世人评价。
这就是曾经的他。
林宛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的秦啸,脾气只比当年的天才大佬有过之而无不及。
昏黄的煤油灯下,男人过筛药种的身影坚定而又沉稳,哗啦啦的落种声不断的在静悄悄的屋里回响着。
他臂膀肌肉格外结实,每用力晃动一下,那齐刷刷的声音,就像是小雨由小转大之际的降落声,急迫有力,不可阻挡。
林宛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晚的月华皎洁清冷,她坐在炕上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算着日子,春天快要来了。
这一夜,秦啸很晚才睡。
林宛宁也是,俩人各自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谁也没有困意。
“你把我的信放哪儿了?”
林宛宁明知故问。
“收起来了。”
“你不是说,我爸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还说,要学认字吗?”
“嗯,学。”
林宛宁侧过头,秦啸板板正正的躺在炕上,这男人就连睡觉,姿势都格外端正。
隔着能挤开三五个人的空间,林宛宁也不敢过多瞧他的侧脸,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试探性的同他商量:“有文化不是一件坏事,坏的是,那些拿莫须有的罪名,给知识分子扣帽子的恶人。”
她声音软绵绵的,可是这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却让身旁的男人转过了头。
他饶有兴致的望着她,小小的脑袋露在外头,长发缠在洁白纤细的脖颈边,隔得这么远,也能闻见她身上阵阵淡淡的桂花香。
秦啸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只是轻声道:
“你小小年纪,想这么多。”
“你放心,老子就算没文化也照样过日子。”
“跟着我,保证不会让你遭罪。”
秦啸转过身,不一会儿,呼吸变得稍重了一些,林宛宁听着那平稳规律的呼吸声,也渐渐的沉睡了过去。
*
林宛宁以为,那天晚上秦啸的话,只是喝多了吹牛。
一连着几天,他都是早出晚归,每天天不亮就走,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回来以后也简单洗洗睡下,林宛宁想问问种药材的事情筹备的怎么样了,都无法逮到机会开口。
就这么好几天过去了,直到某天晚上他回来的早,俩人一块吃完晚饭,秦啸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二百块钱给她。
林宛宁怔住了,脑子里来不及换算这年代的二百块大概值多少时,秦啸突然冷不丁开口:“拿着去买些吃的用的,钱不够再跟我说。”
“我有钱,真的有钱。”
上次他给的那二三十块她还没花完呢,加上还有从家里拿的。
这个年代的东州乡下也没什么可以消费的地方,况且,她觉得自己也不缺什么。
秦啸却不以为然。
“你要是没事,就去县城转转,安吉县现在也有了百货大楼,我前些日子忙,结婚也没添置多少东西,你去城里转转,有啥想买的自己买吧。”
林宛宁陷入了一阵沉默,半天,憋出了一句话:“真的可以随便买吗?”
秦啸怔了怔,咽下口中的粗茶淡饭,和林宛宁四目相对了几秒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百块。
“喏,全给你。”
林宛宁连连摆手,“用不了这么多。”
初到乡下,林宛宁其实对这个地方、对这个年代的物价,也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
她盘算着,真要添置东西的话,其实也没有多少可买的,想到这里,林宛宁突然又想起来了当初来的时候,那个口头上答应的好好的,把东西给送回来的司机,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那半车的嫁妆了。
回到炕上,林宛宁望着秦啸那半边破旧的棉被,再看一眼那零星火头的煤油灯,还有这屋里家徒四壁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都不缺……
她心里渐渐的有了些盘算。
从松庐镇到安吉县城并不远,秦啸家所在的这个镇子很大,每天都有通往县城的公共客运汽车,虽然班次很少,并且要价相对这个年代人的收入也不便宜,但依然运行的如火如荼。林宛宁起了个大早,鉴于自己的身上带了大额的现金,所以不敢打扮的太招摇。
临行前,她借了二嫂一件破旧的大棉袄,又从秦啸家里翻出来了一个用竹条编织起来的小挎篮,但饶是行头如此,她那张瓷白匀净从没受过风吹雨打的小脸,一看还是和长居村里的女孩子有很大不同。
为了尽量减少其他人的注意,林宛宁又从镇上的供销社现买了一条红色的头巾,学着村里那些女人的样子,将头巾从头顶一直围到脖子,半边面庞被遮住后,她整个人身量又不高,一下子就显得低调了很多。
林宛宁很是满意自己这身装扮,开开心心的就进了城。
这个年代的安吉县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多了几分烟火气,林宛宁揣着“巨资”,在不大的县城里逛游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秦啸口中新开的百货大楼。
人还不少,林宛宁逛得热了,便解下了头巾塞进随手带的篮子里,进去一楼一看,基本上都是些卖吃食的柜台,林宛宁暂时没什么兴趣,便去了二楼卖衣裳、家居、布料的专柜,结果谁曾想,她才刚上去,立刻就有一位热情的柜员将她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