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就这么长,敲锣打鼓的没几声两拨接亲的就卡在了长街中段处。
只见黑马之上,沈家郎君脚踏黑靴,身穿云锦丝缎绣云纹喜服,头戴金冠,两股由极细的红色丝线拧成的绦带从耳后垂过,面容沉静,一双丹凤眼幽深似潭自持中又有慈悲之感,道是一句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白马之上,陆家郎君红靴红衣,广袖飘逸,衬其清俊面容再妥当不过。绦带束垂髻,风姿特秀,如玉山将行,如皎月神情,矜贵后而高不可攀。
不分高下,各有千秋。
百姓声愈发嘈杂。
两人望着彼此,一时竟无人言语。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句:“你们倒是言语啊!”
最先站出来的反倒是寒酥,他一副笑脸儿朝着沈家着头说作揖:“沈大人见好儿,我们这头是特意错开了沈家时辰的,贵人不若让一让,赶时辰呢。”
青棠嘴皮子不利索,画眉黄鹂看得着急,索性拽开了青棠插了腰就上去怼了寒酥。
画眉声音洪亮:“我们郡主出嫁,自是得你们让!”
这就是拿身份压人。
黄鹂气势更猛,手指都快戳到了寒酥脸上儿:“你主子还没说话,轮得到你吗?你就在这叫!”
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若是青棠出来说道,寒酥还能对上几句,碰上两个丫鬟他可就没了辙。
百姓看热闹看得兴奋,路旁两道就有些挡不住了百姓。有护着陆家郎君的,指着画眉黄鹂就骂她们仗势欺人;有护着沈家郎君的,就道是陆家要是忘情就趁早起开。
与民同乐,大抵如此。
从拥护,又变成了百姓间的对骂。
人挤人,被挤急眼的人动了手。
长街,就这么乱了起来。
两边轿夫怕人冲撞了轿子,东躲西躲,躲到一处,没扛稳落了下来,轿夫从人群里钻出来又去扛轿子。
喜鹊则是与陆家的丫鬟骂到一处,场面越发乱了。
沈止回头去看慕容卿的轿子,他蹙眉,开始怀疑陆郴将日子改在今日的目的。
人群里头几个带头的刺儿头明显不似寻常百姓,他本以为陆郴是想亲眼看着慕容卿出嫁,没想到后手在这里。
沈止正欲下马,人群里一声惊呼,再下一瞬,两个轿子被一道强劲掌力劈开。
内力波及了一片百姓东倒西歪。
花轿里头的慕容卿与尤诺齐齐尖叫,沈止闪身到了慕容卿身侧,长臂一伸揽了人就飞回了马上。
另一处尤诺则被两位不知是哪里来的男子带走。沈止欲动,要去救人,被慕容卿按住。
慕容卿揽着他的脖颈,在其耳边小声道:“别去!”
沈止真就没动。
另一面陆郴分辨出那两位不是他的人,顿时大怒。他问来者何人之时,虚空之中飘落一纸张落入了他的手中。
纸上题书:在下连星,因爱慕尤家姑娘前来抢亲,若有冒犯,你且怪罪就是。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逃得比兔子还快。
陆郴慌而不乱,撕了纸张抛到空中,又隐晦做了个手势,人群里又迅速跃出八人,执了兵器冲着沈止而去。
他本想着趁乱换了花轿,如若不成,掳走慕容卿与尤诺就是,尤诺他会着机会放回尤家。至于慕容卿他始终无法对其动死手,那份杀意与爱意相争,兵败涂地。便想着用个一年半载洪了,她也该不闹脾气了。
若仍不成,他耗费许久找来的死士,便要于洞房花烛之时绞杀了沈止。
此刻有了背锅的人,陆郴丝毫不介意借了连星之名。
名正言顺,连理由都不用想。
陆郴又看向慕容卿,两人于乱中望向彼此,慕容卿先行别过了脸。
第086章 死心甚
慕容卿也不知晓自己为何如此, 她记得没昏迷之前她对陆郴的心绪还是复杂。可如今,她再看见他,心中难再汹涌,也难再泛起任何涟漪。
她别过脸, 是不想去看陆郴那样的纷乱眼神。
“各位可是冲我沈某而来?”
八人其中带头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沈灼渊害死我族人, 其他无关人等最好退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沈止脸上扯出一道讥讽笑容,看着百姓四散逃避, 也看着陆郴下马退至一处吩咐了人去追掳走尤诺的人。
他搂着慕容卿的手拍了拍她背脊, 语气冷静:“你先去找白大哥。”
也不知是不是对沈止的了解多了些,慕容卿明显觉着他这貌似如常的语气里, 都是愠怒...以及不耐烦。
也的确如此。
沈止已经厌烦透了陆郴的各种算计,他行公务之时, 若说还能忍,到了成亲这日, 陆郴还是花招百出, 教他再好的心性儿都暴躁了。
慕容卿也乖, 她不晓得围着的这蒙面的八人来路为何, 可她觉着沈止能应付。她还有自己的戏要演下去,于是边下马边冲着白一方喊道:“大哥快去救尤诺!”
白一方是真着急, 他是如何也没想到尤诺会被人掳走,召集了人手就要去追。
慕容卿则是被从马车下来的杜若拉到了街边一处酒楼里头。侍卫一干人等围在酒楼门口,不允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她拉着杜若往里头去,两个人是真慌张,生怕露馅儿是一说, 这突然冒出来寻仇的人也教人害怕。
只见沈止接过青棠扔过来的冥影剑, 都以为又是一场好戏一场硬战时候,他出鞘的剑鞘却直直朝着陆郴而去。
沈止这招教人一时应接不及, 他一个翻身,人就落到了陆郴身侧,在众人全然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他一脚将寒酥踹了出去,左手一掌击退了灵泽。
而他右手中的冥影剑,就那么驾在了陆郴的脖子前。
动作迅急,竟还来得及接住剑鞘,丢给了青棠一副游刃有余之姿。
一片哗然。
“沈大人怎么乱打人啊!”
“临死前拉个垫背的吧。”
“放屁!”
“难不成...”
众说纷纭。
那八人动作被沈止这动静打乱了阵脚,但到底是老江湖,招式阻滞了几瞬就不再犹疑齐齐攻了上去。
杜若捏着慕容卿的手,她略有纠结道:“沈少卿不是无缘无故牵扯旁人的人,你瞧那八人招式间都避开了陆郴,恐怕...”
外头不知是谁,听着像是寒酥的声音:“朝廷官员被挟!还不快报官!”
这话有意思,挟了人的是沈止,难不成是要报官抓了大理寺少卿不成?
八位高手身手不差,可既要避免伤了陆郴,又要去伤了沈止就有些难。
沈止武功,也从没人被人探过底,这会儿瞧着,明显八人拿他无可奈何。
陆郴也被其用做了盾。
推、挡、拽、拉。
他咬牙切齿:“沈灼渊,你用够了没?”
“这些人不是你寻来的吗?既是你寻来,我不用你该是用谁?”沈止言语用了内力,声音传得很远。
他愈发不耐烦索性全盘托出:“你因爱慕郡主不成,心生怨恨,于成亲之日欲以仇杀之名要我性命,此为小人行径,是为一罪;又因对郡主情意未了,不愿娶尤家姑娘为妻,派人佯装江湖人士掳走尤家姑娘,此为欺君,是为二罪。”
“更不提此前我出京办案,你以万金悬赏,无数追杀令遍布江湖,身为朝廷命官却与江湖组织勾结,此为三罪。”
沈止说及此,呵笑一声将陆郴一脚踹开,冥影剑剑影成帘,他身形诡谲,须臾间已是无数剑招刺出。
招招式式间都是不胜其烦。
沈止在剑气未破之时,单膝跪地,右手执剑,以十成内力注剑,刃力破入地中,内力激荡,长街路碎,八人挂彩之际,皆被这力道震开。
他收剑起身,姿态行云流水,抬头目光如炬盯着倒靠在门侧处的陆郴,一步,一步紧逼其位,冷声问道:“陆郴,陆清川,你可认罪?”
陆郴捂着发痛的胸口,扶着寒酥的手起身,他抹去嘴角血迹,笑道:“不愧是大理寺的人,罪名张口就来,我与康宁郡主自幼情好,满城皆知,你横刀夺爱,如今还要倒打一耙吗?”
“我因与你过往之谊,一退再退,你却以莫须有揣测辱我欺我,沈灼渊这难不成就是你的为人之道?”
“遑论你世家子弟出身,却一身高强武功,难道不蹊跷?以你武力,打不过你的自是被你屈打成招。”
“他们八人为寻仇而来 ,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为我?”陆郴又笑:“你未免将我看得太过手眼通天。”
那八人也有人附和:“我等虽是江湖人,但也懂祸不及无辜的道理!沈灼渊你少妖言惑众,血口喷人。你苗疆一行,杀我族人一十七人,夺我苗疆至宝,今天我们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这就又打了起来。
霎时,人群乱成了一锅粥,有信沈止的,有信陆郴的,可因后者实在瞧着可怜,就显得沈止言语不是那么可信了。
稍后赶来的衙兵围在外侧,去帮沈止是没本事,去抓陆郴也没胆子。
他们这帮喽啰不明真相,位低不敢犯高,硬着头皮推出一人打算去求了康宁郡主,想问问这事儿到底如何处置好。
毕竟眼下白少将去追掳走尤家姑娘的人去了,他们也没身份去求了大人物,除了眼前的康宁郡主,谁也没本事搬出更大的官儿来压制了陆郴沈止二人。
慕容卿在杜若说出那句话之后就一言不发,情形又更紧迫了,杜若直接道:“卿卿,你信谁?”
她没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发了话下去:“你们先去帮沈少卿,弓箭手呢!快去!”
贵人发了话,底下的人自当去办。且还庆幸着郡主体恤,没教他们拿了性命去铺。
慕容卿又让喜鹊赶紧去沈家找豫王,她姐夫身边的人该是能了了这桩动乱。
与此同时,寒酥灵泽护着陆郴也来了酒楼这处,侍卫拦着不教他们进,另一拨陆家的侍卫直接和他们动了手。
杜若拉着慕容卿不自觉往后退。
陆郴面色有些苍白,他咳嗽了两声疾步朝着慕容卿走了过去。
两人已是许久许久都未曾离得这么近了。
慕容卿看着他的脸,一股莫名的陌生感促使她躲开了陆郴的触碰。
陆郴又去拉了她手腕:“跟我走,卿卿,沈止今日或死,或入牢狱,你不能嫁他。”
杜若上前拉扯:“谁真谁假还未可知,陆郴你凭什么要带卿卿走!”
又有陆郴的人上来要挡了杜若,慕容卿大喊了一句:“我康宁郡主在此!我看今天谁敢碰我嫂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