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那道秘旨不过是先帝给康宁郡主留下的一道保命符, 比如先后也给自己这个女儿留了两样价值连城的宝贝。
此时此刻, 慕容卿正躺在一张从极北之地挖来的寒玉所打造的玉床上,虽是寒玉, 但有延年益寿之效;她的手里还抱着那炳从小就跟着她一起睡觉的九苔如意。
从前白中透绿只觉贵重难得的如意,这会儿中间的凸起雕刻处却微微发着红色光芒,虽微弱,但仍彰显了一丝生机。
慕容卿就这么躺着,全然不晓得外界如何。
朝堂震动不提, 先说倒了大霉的安国公府, 此事竟牵扯到了国公府老太太的外孙女,那位早已出嫁的宋令仪, 是以整个府邸上下不分男女老少主子下人统统下狱。
这会儿还只是下狱,康宁郡主能活还好说,不能活的话,就算皇帝皇帝高抬贵手,豫王妃呢?死了媳妇儿的沈少卿呢?还有那个显然没忘情浑身煞气的陆学士呢?
安国公府一家生与死如何,很难教人生什么盼头。
至于宋令仪远在郴洲的生父一家,皇帝下令缉拿归京,意思是待审讯后再判,估计是一时着急还没想到什么罪名好直接处死。
可这路上就有说法了,半道儿病死什么的想必皇帝也是喜闻乐见。
另倒了大霉的还有结海楼,上京都传结海楼背后是上京惹不起的贵人,可碰到了康宁郡主这事儿上,再贵人也无用。
结海楼被查封,名下金银财宝悉数被充公。听闻原本豫王妃是要屠了结海楼一群人,硬生生被沈少卿按了下来,只羁押了三个可能与此事有关的姑娘。
其他的人审讯之后则被放了。
因着康宁郡主的事儿实在教人太震惊,以致于杜尤两家的姑娘发生了什么反而说道的人不多。
杜、尤、白三家有意压了消息,所以外界只晓得是康宁郡主在城外为救好友被一箭穿心,至于救的是尤诺,还是杜若,还是两个一块儿救了,知晓的人还真不多。
白一方也庆幸那日是在河中央,他只和尤诺上了船,万一是在旁的地方,怕这消息是拦也拦不住。
知晓的人不多,不代表没有,不代表不能揣测。
白一方索性教人另放了个假消息出去,道是杜若原本是要被人掳走拿去卖银子,可没想到全成戒严,歹人被吓跑,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中了点儿东西的,结果老天眷顾,落到了白家大公子头上。
这样的说法也不好听,可比真相教人能接受能理解的多。
傅杜两家迅速退婚,白一方速度也快,杜家前脚上午刚退婚,后脚中午他就去上门提了亲。
城里因为抓捕搜查人人紧张兮兮,对白家敲锣打鼓去杜家上门求娶之事还没心思说道。
杜白两家定亲,就这么张扬又被迫低调了下去。
与此同时,城外某一处山上,出现了四名年过半百男子的尸体,其惨状不忍直视,尸体被曝荒野,被山中蛇虫鼠蚁豺狼野兽席卷,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还有尤家姑娘,也是可怜,似是惊吓过度,夜夜不能安眠,呓语不停,如此一来,同陆家的婚事也就不得不往后推了推。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都觉着康宁郡主活不了了,陆尤两家的婚事被推到了白沈两家的同一天。
也就是腊月十二那日。
最后,宋令仪此人被悬赏,黑白两道都欲取其首级好换取赏银。尤其是江湖通缉令,其悬赏金一度跃过了沈止。
其背后的秦三娘与秦自生二人因着每次易容面容都不一样,还没被挖出来。
只知宋令仪有同谋,却不知晓是他二人。
沈止知晓此事是宋令仪的手笔,但他也知晓,射向慕容卿那一箭绝对不是宋令仪的主意,也绝对不是她下的手。
他心里猜测这一箭应该是秦自生,毕竟上辈子就是如此,这辈子是提前了。
可秦自生怎么就和宋令仪搭到了一起?上辈子可没有这桩事。
秦自生无需太在意,终究会死在他手上。
至于宋令仪,同生蛊还在她手里,她还不能死。
沈止是知晓这事儿是谁整出来的,但没拿到蛊之前他并不想把人逼到绝路,更想全力保全。宋令仪及其同谋能这么快就被人追杀,还是托了陆郴的福气。
慕容卿如今在皇宫大内躺着,沈止入不了她的梦,冰丹能续一时,却不能续一世,也不能教她醒过来。
只有同生蛊。
才是关键。
沈止没有犹豫,九月初五这日夜里,悄无声息落在了陆府的地界儿。他有些讶然飞雪阁竟被封了,本该去陆府其他地方寻了陆郴,可他的脚却没动。
身后传来声响,沈止也没动。
陆郴走到他身侧,也看向了沈止看向的地方,他不动声色忽道了句:“你在看什么?看你曾躲过的地方吗?”
这句没头没尾没来由,沈止面色并无变化,他侧头瞧着陆郴,简短一句道明了来意:“宋令仪手里有同生蛊,她不能死。”
“同生蛊为何物?”
沈止解释了一遍。
陆郴嗤笑:“传说之物你也信。”
“先帝当年,就是用了儿女气运换了这蛊救了先后一命。”
陆郴沉默了。
先帝先后的确同日而亡不假,可同生蛊之事他真闻所未闻。
沈止并不多劝,意思带到他便欲走,还不忘提醒了陆郴一句:“当日射箭之人,十有八九是秦自生,我还在查,待有了证据自当移交九格司追拿。”
临了,沈止望着他,轻声道:“柳依那一命的债,如今卿卿,已是替你还了。”
陆郴明白沈止的言下之意,慕容卿替他还了柳依的债,那他与她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债,也就了了。
如果是前世有债今生才会相遇,到此,终是了了。
无论你愿还是不愿。
天意如此。
沈止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陆郴则望着飞雪阁的那处瓦角后的树梢出神。
三日后,江湖上那道追杀宋令仪的追杀令撤下,摇身一变成了青蛇郎君秦自生的追杀令。
如若说那帮子眼馋赏金的,不知晓宋令仪乃何方神圣正暗自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可秦自生就不一样了。
他不像沈止那般难啃,以致于如今没人再敢触沈止霉头,这是一份只能看吃不着,也没本事吃得着的赏金;他也不像宋令仪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不知从何下手。
秦自生固然武功不低,算得上一流高手,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多了去了,比一流高手的顶尖高手也有不少。他行走江湖多年,比世家的公子姑娘可好找多了。
是以这道追杀令一出,着实给秦自生带了不少麻烦。
秦三娘与宋令仪在追杀令一出,就与秦自生分道扬镳,费了不少劲又绕回了京城。
她二人又不对付,各自散到了京中南北两处。
宋令仪住到了北边老城最角落的一处破院子里头,这处衣食住行都不大方便,可人少,清静。
只有这般,才能让她安心养她的蛊。
回到京城,她听闻了慕容卿的事儿,心里一松;听到郴州那一家子即将羁押归京,心里一笑;听到杜若的事儿,心里又是讥讽。
宋令仪觉得她还得谢谢白一方,如果没有他,杜若大概会寻死,或是被送到庄子上当个活死人,亦或是当个尼姑。
这些其实都不够解恨,可她却嫁给了白一方。
宋令仪都要忍不住发笑,她想以杜若的性子,余生定要日日夜夜活在唾手可得的圆满与自己是个婊子根本不配的折磨里。
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教人觉得痛快的了吗?
其实她从来没想过要杜若死,如果不是那几个老头没能带着杜若出城,她的后半辈子,都得在那几个老头手里过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令仪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换上了一张易容的脸,她背着背篓出去买些菜食,听人说起豫王妃如何如何手段。
她听了也在想,要怎么对付白双双,才能让她也...
宋令仪看到几个垂髫小童在树下玩耍,她便上前同小童玩了起来。
她高兴的时候太少,少到只有那么须臾几刻,她拥有的已经那么少了,那些不放过她的人自当百倍千倍奉还。
宋令仪清楚,她的身后是悬崖。
她只能继续,朝前走。
第077章 醒不来(一)
宋令仪心里, 如今的期待的事儿只有一桩,就是盼着慕容卿能醒来,只要她能醒,她觉着自己内心还不至于全然被仇恨淹没。
不止是她, 所有人都盼着慕容卿能醒。
可从九月初一到九月初十, 她没能醒来。
九月二十,她依旧没能醒来。
她的身形, 也在一日一日的沉睡里, 迅速消减了下去。
慕容卿则沉溺梦中,全然不知自己已在生死边缘徘徊。
她活在了梦里, 从她十六岁那年出嫁开始。
喜鹊扶着她进了洞房,见人都退出去了之后才赶紧从桌子上拿了两块点心给慕容卿递了过去。
慕容卿埋冤:“成亲这事儿也太累人了, 从早磨到晚,我脖子都快断了。”
喜鹊笑道:“还不是姑爷命人特造的这喜冠太重了, 上头那一颗颗宝石都给奴婢看花眼了。”
“郴哥哥在这上头是讲究的, 可真是不管我脖子死活。”
“好啦郡主, 这不正是证明了姑爷对郡主重视。”画眉又给慕容卿递上茶水, “今儿还有桩稀奇事儿。”
慕容卿摆手教她快说,别卖关子。
画眉小声道:“也不晓得是不是奴婢眼花, 郡主和姑爷拜堂时候,奴婢瞧见沈少卿眼中似有泪花,那眼神看的可不是姑爷,而是咱们家郡主。”
喜鹊呸了一声。
慕容卿也被逗笑:“他是郴哥哥好友,定是为了郴哥哥高兴才如此, 和我该是没什么干系, 置多,也就是觉着郴哥哥娶得了心上人...”
她不好意思再说, 主仆几人乐做一团。
待外头宾客酒宴之声渐消,门口一有了动静,慕容卿没忍住揭开盖头就要去扶脚步有了醉意的陆郴。
伺候的丫鬟识相退了下去。
慕容卿没见过穿红衣的陆郴,一时见了,害羞之余又忍不住被陆郴容颜触动,侧了脸避开他的眼神道了句:“还是教人送点儿醒酒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