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鹤握着她的手,翻过来,她便轻易看见指尖的茄红色,像是长在手上的铁锈,黏黏腻腻,零零散散。他话音很轻,道:“手上都是我的血。”
温之皎终于控制不住,转过身将谢观鹤一把推开,转身靠着墙,眼珠颤动,“你、你——有病?!为什么?”
她的心脏狂跳,一句话几个字都磕巴,仿佛燥热的空气包裹住了她,让她大脑也蒸发了水分。
温之皎努力用墙体支撑身体,可谢观鹤的视线幽幽地越过她的肩头,看向某幅画时,她又突然意识到,自己靠在他过去的血身上。一时间,她崩溃地直起身,脚有些颤。
“因为无论哪种红,都不能接近你的红。”谢观鹤说着,却望着她,“皎皎,在梦里我经常见到你。总是在吃东西,有时候在和陆京择吃饭,也有时候是陆京择,也有时候是电梯里的往事……你的唇总是很红,像是喝了血一样。”
温之皎全然无法理解他的逻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些画的都是你。”谢观鹤再一次逼近她,按着她肩膀,几乎强硬地扳过她的身体,指着画道:“这是……吃葡萄的你,这是,吃蛋挞的你,这是……吃鱼的你……你的一切我都清楚,因为我要靠这一切,想象你。”
他垂在她耳边,话音仍是平静的,“每次胃疼得睡不着,就会取血画画。每次做梦醒来,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也会取血画画,幻想着我的血都被画里、梦里、残破的照片里的你饮尽,然后再将这些画一幅幅吃下去。血与食物,便重新回到腹中。”
这一刻,温之皎想起来他曾说过的,画饼充饥。
原来,他没有在开玩笑。
温之皎仿佛在听恐怖故事,而她不幸地是主角,额头一阵阵冷汗,“我,你,我——”
“是不是觉得为什么偏偏是你?”谢观鹤笑了下,“我也觉得,为什么偏偏是你?”
他话音越来越轻,手指轻轻拨动她的耳环,望着它晃动,“后来,我越来越分不清梦与现实,也越来越无法控制放血的量,画越来越多,我和梦的链接越来越深。终于,有一次我昏迷被送医,被发现胃部里残留的纸。”
谢观鹤的怀抱越来越紧,炽热的温度从背后侵袭,却让她全身更冷。
“父亲说,不会再限制我的食物,只要我不再用血画画,也不再吃掉这些画。”谢观鹤沉吟几秒,感慨道:“这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同意了,决定烧掉这些画。”
“可是点了火,火就熄灭了。”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点了好多次火,都失败了。然后我意识到,我在做梦,我醒来,点火,再次醒来……”
谢观鹤道:“最后,我意识到,只烧掉画是永远无法从梦中醒来的,也永远无法真正毁掉它们。”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墙的红,犹如当年望见书房里的红。
熊熊火焰在点燃了整个书房,他站在火焰之中,望见火舌一路烧到桌上的画……火焰的溪流交汇,融成一片灿亮的火海,火海之中,他反复看见无数个面容模糊,唇红红,吃着东西的幽魂,幽魂飘荡,对他窃窃私语,也对他哭泣咒骂……
谢观鹤抬起手,望见手臂上鲜红的血液,累累的伤痕。他将手臂伸入火焰之中,灼痛一路袭来,那些声音与幽魂也一同尖叫,可他仍然没有缩回手。
现在,终于不是梦了。
谢观鹤想。
那一把火后,他手臂烧伤,住了许久的医院。
除了父亲猜出了些许,没有人知道,他烧伤的真正原因。探视他的朋友中,只有顾也和江远丞疑惑,觉得他不会如此大意。
那场火被过早的扑灭,这些画,画带来的伤口,梦境中欲望,一切锁在这里。
按理说会如此。可是。
“难怪……”温之皎大脑一片空白,话语凌乱,“难怪你爸看着我,说你被养坏了……”
“你问我为什么对你总是毫无波澜,一副冷静的样子,因为……”谢观鹤笑起来,道:“我根本分不清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是梦,是幻觉,是现实。有时候,我甚至要分辨哪个是你。”
温之皎怔住,转过头,眼睛缓缓瞪大。
“哪个?”她唇动了动,“什么意思?”
谢观鹤眼睛弯弯的,黑色的眼睛中是潮湿的暗,他望着温之皎,也望着她身后,好奇跪在地上一边看画一边歪脑袋的温之皎。
他道:“现在你在和我说话,但另一个你,在做一些很……可爱的事。”
全部的自我已经袒露,言语的束缚自然消散。“可爱”这个词顺理成章,也许之后,“爱”字也不再会被遮掩,或者“疯”这个字也会展现出来。
“……另一个我?”
温之皎已经错乱了。
她思考不了那么多。
谢观鹤很想辩解一下,以前,幻觉没有脸,尽是一片朦胧,很好分清楚。只是后来,他遇到了她,那幻觉便有了脸,有了性格,有了一切……不时出现,又不时消失。她只是做自己的事,亦或者,做他猜测中的她会做的事。
可他觉得,他还是不要说了,她看起来的确被吓到了。于是他只是微笑,放肆的看着她,将她的脸全部映入眼睛里。
如此又害怕又生气的样子,也……让他喉咙干咳,想要嗅闻、舔舐、亲吻……或者更多。
谢观鹤喉结滑动,眸色深深。
温之皎崩溃了,她抱着脑袋,“别说了,别说了,我害怕,我不明白!我思考不了,好难受,好可怕,好恶心!”
她尖叫道:“我不会跟你订婚的,死都不会!”
原来只是觉得不解风情,现在觉得,恐怖至极!
谢观鹤慢慢俯下身,拥抱住她,她在他怀里抵抗,却被抱得更紧。他像是一只硕大的蜘蛛,用这一整墙壁的网将她困在他怀里,又用手臂与拥抱圈禁他。
他道:“皎皎,只要你没看到这些,我就能永远毫无波澜,乏味地爱你。可很显然,对你来说,你要的是一种丧失自我的,全然将心交付给你,无论恐怖或疯狂的爱。”
“才不是,才不是!”温之皎捂着耳朵,眼睛里满是泪水,“我害怕,我害怕,我讨厌你,我不要理你了!”
“让我们待久一点吧,我可以给你一幅幅介绍这些画。”谢观鹤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语气温柔,“而且,一想到你被我的血包围了,就觉得很有趣。”
简直就像,她在他的腹中,被他的血液所包裹。当然,如果她愿意,他也可以进入她的腹中,他已经放血滋养过他的欲望太久。
温之皎尖叫出声,“你个疯子!”
救命哇,她真不该引逗他的!
第139章
会议总是充满冗长的演讲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会场内人人表情严肃,衣冠整齐,但真正在听的人并不多。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代理的会议。
江远丞坐在坐席上, 一边听,一边处理着工作文件。
电脑上,右下角的程序仍在转动, 这是江家内部的解密软件。江临琛的防备心显然极强, U盘里的文件全都加密了,光解密就需要一个小时。当然, 这也方便了他在间隙处理其他的事。
可不知是这会议过于无聊,还是恢复记忆后的后遗症, 他的心神始终有些不宁。他的眼睛不自觉从笔电屏幕中移开, 望向了窗外的风景。
天空一片澄澈,云朵被风拉扯成绵软的轻纱,阳光将他灰色的眼睛映成更浅的, 带着些蓝的眼色。昨晚的触碰仿佛仍然残留在他身上, 使得他垂下眼皮,掩住了眼神,指尖轻轻滑动着触摸区。
江远丞毫无办法沉下心来,只是忍不住地想着她的面容、声音、动作。比他昏迷前, 她更生动了些,也胖了一些,对他……也耐心了些。可是,那样的耐心,会在知道他恢复记忆后就消散的。
他可以假装下去,装久一点,装到很多年以后。
唯一要担心的是, 他太了解她身边围绕的那些人。无论是顾也谢观鹤,还是江临琛陆京择,他们心思毒起来时,并不好对付。昨晚,他在她公寓留宿的事,估计已让他们都清楚他恢复了记忆。他们不会让他保持现在的优势的,只是不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令他的神色愈发冰冷。
……明明,她只是他的未婚妻。
他们却要如此不知廉耻。
江远丞垂着眼。
“嗡——”
触控板传来轻微的震动。
江远丞回过神,望向解密出来的视频,一共十五分钟,画质并不清晰。但角度格外很好,几乎完完整整录到了陆京择故意挡刀的一瞬。
江远丞挑起眉,抬手扣上电脑。
……只凭这个视频,陆京择就注定要出局了。
丧家之犬,总是守不住重要的人。
江远丞平静地扫过会场,电光火石间,一个疑惑骤然闯进他的大脑。
这个会议,顾也没有出席……?
如果江临琛有事,陆京择负伤的话,顾也呢?
要调直升机空运东西,也不必亲自看着吧?
几乎一瞬间,江远丞便提起电脑,拿起外套直接离场。一时间,演讲的人和周边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惊愕,江远丞却无暇顾及这些视线,脚步快到几乎有些踉跄,手杖在地面敲击出冰冷清脆的声音。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中缓缓发散,无数个细节在他脑中缠成一团,让他如处在雾气当中,几乎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信息。
江远丞一路走出会场,打开车门,将电脑扔到副驾驶。
他眼神直视前方,顾不上系安全带便踩下油门。引擎启动的一瞬,车子从原地飞驰而去,泥浆与飞石从车轮下滚动溅射,将微风撞碎。
江远丞的手紧攥方向盘,脸色冰冷,薄唇紧抿。
他的手拨着电话,可电话里,一阵阵忙音更如令他如芒在背。
车子横冲直撞,却也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停留在古堡内部的医疗机构门口。江远丞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差点上几个医护人员,可他全然顾不上。
医疗车被推动者,骨碌碌的声音回响在走廊,紧接着便沉重密集的脚步声覆盖。
江远丞停在一间病房前,抬起手握住扶手,用力按下,门打开的一瞬,空洞洞的风也被裹挟着吹进病房里。
他望见空荡荡的病床,窗户打开,轻纱飘动。
江远丞站定在原地。
他身后,一个医护人员踉踉跄跄地跟上来,“先生,你想干什么?”
江远丞缓慢而僵硬地转头,看向护士,“住在这里的人呢?”
医护人员愣了下,“今早就离开了。”
她没说,对方走得很匆忙,拔下各种枕头就走了。
江远丞闭上眼,他又道:“还有谁来过?”
“没有人。您有什么事吗?”医护人员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夜间的时候似乎打了很长的电话,我查房好几次都没睡,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江远丞攥着门把手的手微微颤抖。
随后,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灰眸越来越沉。
他道谢,转身就走。
江临琛电话打不通,顾也乘飞机离开,陆京择也于早上离开。所谓代理会议,所谓加密的文件……全都是拖延他的时间,他们真正要做的,是合谋将他算计出局。
难怪……难怪谢观鹤坐了一夜,恐怕那个时候,他已经和他们联系过。
速度是取胜的关键。
谢观鹤,比他还要快。
江远丞的神色越来越沉,表情阴郁起来,他望着天空。许久,他再次上了车。即便,他还没完全猜透,他们计谋的全貌,可现在,无论一切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