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将自己的眼神从手拔回来,又忍不住摸了下手指,这才看薛灼灯:“你……很好。”
薛灼灯警惕起来。
裴野见状,他张开嘴,又闭上,过了几秒后硬邦邦地说:“不是别的意思,是说你阻止得好。我总是,一不小心就会答应她。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走了,干活。”
他俯身拿起脚边的竹篮和铲子,一转身跟上温之皎了。
薛灼灯落在他们身后,看了眼温之皎,又看了眼裴野。他的眉毛往下压,唇动了动,轻声道:“我懂的。”
可惜那声音轻得一阵风就吹散了。
山林里的光线总是更暗些,他们也不敢停留太久,赶在天灰蒙蒙时,便下了山。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好走,三人走得都很小心,速度反而慢了许多。
等他们行到山脚的时候,天光已经蒙上了一层墨灰。
温之皎累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地扶着树干,“天哪,等坐车回去,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啊!”
她绝望哀嚎了两秒。
“车后备箱有零食。”裴野脸不红气不喘的,只是也仰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道:“或者,我们也可以现在露营做饭。”
“露营?”温之皎立正了,眼睛里溢出了兴奋的光,但转瞬想起来自己和顾也经历的那个夜晚,她又显出了嫌弃,“算了算了,露营不好玩。”
裴野笑起来,抬起手戳她脑门,“怎么这么快泄气啊?”
温之皎不爽地拍他手,道:“别搞有的没的,赶紧开车!我要回去吃饭!”
“那如果我说有帐篷,有篝火,有烧烤,还有罐头的露营呢?”裴野挑起眉头,晃了下手里的竹篮,“还有我们自己摘的新鲜食材。”
温之皎听他举一个例子,眼睛就亮一下,最后眼睛都快亮成小灯泡了。
她点头,“好好好,这个好玩!”
“行,那你就去车上等着吧。”裴野语气轻松,又看向薛灼灯,“你,去和我扎帐篷。”
薛灼灯:“……”
他蹙眉,他不是不愿意做,但他感觉裴野总在命令他。
他不喜欢这样。
可他什么也没能说,仍是跟着裴野一起从车后备箱搬了各种器材,忙着搭帐篷和烧烤架。所幸,裴野上的装备安装都很便捷,让他们同处的时间少了许多。
篝火燃起,烧烤架和炉子也安置完毕,温之皎便立刻举起手,很识大体似的道:“我来给你们烧烤!我来我来,你们都忙这么久了,这个交给我!”
裴野眉峰微挑,将串好的蘑菇递过去,“行,给你给你。”
他又道:“我们捡的虽然都是普通菌子,但还是多烤会儿,确保熟了。”
温之皎猛点头,兴奋地接过串串刷油,一边烤一边学着疆域口音喊着羊肉串。裴野听了就想笑,动作不停地将洗干净的菌子撕碎串起,又递给她。薛灼灯烧着水,加热裴野带的几个食物罐头。
篝火噼啪作响,火焰将他们的脸都照得暖融融红通通,还没全然暗下的夜里,食物的香气逐渐发酵,一缕缕炊烟缓慢上升。烟雾袅袅,被风一吹,便四散在空气中,天色也愈发暗沉,月亮露出了脸。
月亮之下,三人围着火焰分食蘑菇罐头,一边吃一边往外呼气,偏偏又都急得不停。脚的夏夜也是湿润而寒凉的,但刷着酱料的蘑菇和热乎乎的罐头从唇齿进入时,热意就从五脏六腑扩张到四肢百骸,热得他们反而流了点汗。
温之皎是最先吃饱的,两手举起来长长叹了口气,“我吃饱了!”
裴野还在喝罐头汤,火光将他眼睛照得有些湿润,一笑,那眼里也溢出了些亮,“吃爽了没有?”
“很爽!”温之皎很满意,又点头,“集市好玩,蘑菇好吃,罐头也好吃,帐篷我刚刚看了,里面也很软。裴野,你今天可真可靠。”
裴野十分满意她的点评,又看了眼一旁的薛灼灯——他也还捧着汤罐头,慢吞吞地喝着。他突然笑出来,笑得薛灼灯身子后挪,眼神满是警惕。
“怎么跟鹌鹑似的?”裴野很有些纳闷,又笑起来,“多个人干活是方便些,你还算勤快。”
裴野的话仍像之前似的,带着戏谑嘲讽,可薛灼灯却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的敌意消散了许多。
“很显然,他怕你啊。”温之皎摸着肚子,坐在马扎上,仰头看星空,“谁让你凶。”
裴野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了,闻言挑眉,“我什么时候凶了?”
温之皎看他,打量几秒,“你现在看着就很凶。”
裴野拧眉,尖牙抵着唇,一脸莫名地看着薛灼灯,“我凶吗?”
火炉里面木炭噼啪作响,
裴野四处找反光的地方,“就没有个镜子吗?我哪里凶了?”
温之皎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语气悠闲,“都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发现吗?”
薛灼灯看着火炉,又看着他们,最后摸了摸手里温热的罐头。
他的唇动了动,“是。”
这一次,他的声音没有他想象中的小,因为一下子,其他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连上了。
裴野抱着手臂,“你说什么?”
温之皎托着脸,歪脑袋。
薛灼灯移开视线。
温之皎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这么像没头脑和不高兴?”
“那还是不高兴好。”裴野很快认领了喜欢的称号,伸了个懒腰,“也吃得差不多了。”
“啊?这么早?”温之皎有些惊讶,“也太快了吧!”
“嗯……那我想想……”裴野摸了下下巴,垂下眼,恍然大悟似的,道:“我看我们现在还有好多罐饮料,我记得……我车里好像有副扑克牌。不然玩牌,输了大冒险就喝饮料,真心话就回答提问?”
温之皎撑着下颌,“输了喝饮料难道不是奖励吗?”
“输多喝撑就知道了。”裴野笑起来,“再说了,现在也没别的能打发时间了。”
温之皎一听,也合掌,“也是!来玩来玩!”
“不过——”裴野脸上很有些怀疑地看薛灼灯,“他看着不像会打牌。”
温之皎也很有些怀疑,便坐在薛灼灯身旁,“你看着我,我跟你说规则。”
薛灼灯应了声,垂着眼看她侧脸,听着她的声音。
昏黄黯淡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使得她比平时多了几分幽暗温柔的静谧来。尽管她的嘴没有停,可薛灼灯仍觉得这一刻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裴野抬起腿,对着薛灼灯小腿踹了下,“你有没有听人说话?”
薛灼灯的脖颈抽动了下,回过了神,却也和温之皎对视上,她眼睛里有着点不悦,唇角向下。他一时有些想要解释。
“我——”
“你听懂了没有?我讲得好累!”
“……嗯,我知道,我听懂了。”
“我理解了。”薛灼灯重复完,又为了表现自己没说谎似的,伸手接过温之皎手中的扑克牌。“我发牌。”
他握着扑克牌,神情专注,纸牌在他指尖纷飞,令人眼花。
温之皎被震慑住,“好炫!”
裴野扯了下唇,“这种切牌花样我也会。”
薛灼灯迅速发完牌,牌局也正式开始。
他们玩的是抽鬼牌,一局时间并不长,可薛灼灯的存在明显让游戏结束得更快。他一反有些呆愣无措的样子,屡战屡胜,仿佛能看透别人的牌时,几分钟就清空了手牌。
才十来分钟,温之皎和裴野就轮流喝了两罐饮料,薛灼灯还一口没喝过。当薛灼灯又赢了一局,而裴野又是垫底输家时,他无奈地将手牌一扔,道:“喝得好撑,我选真心话吧。”
温之皎眼睛亮了下,望向薛灼灯:“你想好问题了吗?”
薛灼灯有些无措,手指在膝头动了下,摇头。
温之皎狞笑一下,道:“我帮你想好了。”
“皎皎!”裴野倒吸口冷气,“你作弊,明明是他问。”
“我只是提个建议呀,他不想问这个的话,肯定会自己提问啊。”温之皎得意地笑起来,抓着小马扎往薛灼灯那里蹭了蹭,胳膊也贴住了他胳膊,道:“附耳过来!”
薛灼灯被胳膊处袭来的温热惊吓到,身体僵着,却又乖巧地垂头。
“啧。”裴野抱着手臂,“反正都要问出来的,还这么神秘。”
他望着她攀薛灼灯肩膀,一脸兴奋地叽里咕噜,又望见薛灼灯垂着头,耳边有一圈淡淡的红。他的喉结滑动起来,胸口积郁着点气,原本对薛灼灯消散的敌意又聚了起来,看他怎么看怎么烦。
没几分钟,温之皎直起身,对薛灼灯点头。
薛灼灯犹豫了下,看向裴野。
裴野再次“啧”了声,“问吧。”
他也的确好奇,她有什么想问他的。
薛灼灯声音很低,望着他,道:“高中时,你有没有见过张画了王冠的画?”
裴野怔了几秒,下意识看向温之皎,“什么?”
温之皎左看右看,不看他。
薛灼灯正要重复,嘴还没张,裴野的回答便打断了他。
“见过。”裴野仍然盯着温之皎,像是鼓起勇气似的,缓慢道:“它现在还在我手里。”
温之皎惊愕起来,也不躲避他的注视了,“真的是你?你为什么偷我画?!”
“抱歉,当时在桌子下捡到的。”裴野笑了下,却听见胸腔轰鸣的心跳声,也感觉到喉咙的艰涩,“我从那时就——”
我从那时就喜欢你,所以把它带走了。
裴野的唇弯了起来,舌头却颤抖着,渴望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亲口说出。可下一刻,温之皎用一句很轻的抱怨,打断了他这更轻的秘密的揭露。
“我就知道江远丞骗我。”
温之皎道。
裴野脑中空白了几秒,仿佛有一道尖啸声。
他道:“什么?”
“我的东西都是他收拾的,那幅画不见了我还让他帮我找,结果他说他拿走给我准备惊喜了。可我明明记得,我是在学校里弄丢的,我觉得他在说谎。因为我当时一直觉得,是不是风把画刮你那儿,你顺手扔了。”温之皎很有些骄傲,像名解决多年悬案的侦探,“还有就是,刚好你们是朋友,他肯定是在帮你掩饰!”
她越说越得意。
裴野也越听越想笑,只是那笑很轻,轻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好一会儿,他点头,道:“嗯。没错,他的确不想让你找我……麻烦。他也真的是,什么都算得到。”
当年能砍断走向她的路,如今也能。
他已经失去继续游戏的兴趣,如果说原本,他有接着这场游戏探究江远丞和她过往的意图。那么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切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