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随适应了几秒,才拉开床帘,“睡了会儿,暗着正好。”
他看向温之皎,“怎么样?和医生聊完好点了吗?”
温之皎点头,“好点了,说是过度紧张和睡眠不足造成的,看来我今天得早点睡了。”
温随笑起来,没了卷发遮挡,他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便多了些成熟,“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又道:“那我和朋友再聊几句,你在外面等我,我送你回去。”
温之皎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很烦似的,“可是那幻觉真的好真,怕做噩梦。”
“那就看是什么样的噩梦了。”温随望着她翘起的唇,昏黄灯光下,拢在她脸上如轻纱似的阴影,他喉结动了下,道:“皎皎,过来。”
温之皎蹙眉,有些不解,却走到了他身前。刚到他面前,便被他拢入怀里。他将脑袋迈入她的发丝中,话音里带着些压抑,声音从牙齿钻出来似的,“怎么总是又干净又香喷喷。”
温之皎:“……啊我吗?怎么这么像饭店的广告!”
温随收拢手臂,将她拥抱得更紧,深呼一口气,道:“有空再吃。”
“起开吧你,黏死了人了!”
温之皎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往外走,傲气地抬着脖颈,甩着包包。
校医看了全程,忍不住道:“害不害臊啊你。”
温随笑道:“怎么会。”
校医正要说话,却突然失去感知,脑中只有一大片字体翻滚着。她机械地阅读着脑中的字,道:“你们姐弟关系真好啊,羡慕,不像我弟弟,现在就不理人,我真怕以后我要是嫁了个不好的人都没娘家人帮衬。”
温随怔了几秒,“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刚刚你姐男朋友不是跟着你一起来的吗?”校医话音平静,眼下的小痣都显得没有什么感情,“她情绪不太好嘛,一方面说是从野外回来做噩梦,现在都有点怕车开上高架桥了。一方面,她说她前任给她很大压力,导致很怕跟现任也发生类似的事。”
温随的眉头动了下,他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手指放在口袋里,一只摩挲着手机边缘。好几秒,他生硬地笑着,话音带着疑惑,“现任?”
校医道:“你不知道?”
温随仍是在笑,“你听错了。”
校医继续道:“可能吧,反正是说很怕以后前任醒了事情尴尬,其次就是担心又陷入很多不好的情况当中。因此比较紧绷吧,你以后可以开导一下。”
她转过身,“行了,就这些,你多注意吧。”
温随仍在笑,“好。”
他走出校医室的时候,发现脸有些酸,嘴角被不知道哪里的神经肌肉牵动着。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耳边有着热气,好像呼吸都是用着不存在的腮呼吸似的,从脸上到耳边。
校医室门合上,校医刚坐下,一点蓝光从她的痣里逸散,最后连带着眼下那小黑点也没了。窗外的雨还在下,那一点蓝光像被风吹得更远了一些,落在了不远处的图书馆,又落在角落处的一人手里。
他低头打开面板看了眼。
【是否要前去裴家附近,修改裴母对裴野态度对其造成负面影响(生效时长:3分)?】
他刚点击确定,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薛灼灯,你一个人看书吗?”
小小的光屏骤然化作一本笔记落在他手里,他垂着头,没有说话。那人走近了,态度很有些热情,“你最近老是不说话也不理人,总感觉你以前不这样啊。”
他仍是不说话。
校医室里。
校医坐在位置上想了好一会儿,疑惑自己刚刚和温随说了什么来着?
真是的,怎么会说话说一半好像走神了。
她翻开自己的记录本,又看了会儿上面的记录。还好,也不过是坠崖的阴影加上睡眠不足而已,不是大问题。
记录本被放入柜子,推入柜中。
钥匙插入锁芯,旋转,咔哒声响起。
裴野刚将钥匙拔出来,一转身,却看见裴母的脸上浮现了全然的愤怒。她几乎崩溃地抓着他的衣领,喊道:“你又偷偷出去训练了是不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母便挥起手,用力拍打他,泪水缓缓出,从眼角淌过眼下的小痣,眼睛越来越红。
“裴野,你能不能意识到,你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啊?”
她悲愤的话音中带着绝望,“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你是个没用的蠢东西。”
第38章
温之皎走出校医室的时候, 雨已经下了一小阵了,地砖上的水痕一点点显现,空气也闷得难闻。她站在建筑一楼门口, 望着脚步匆忙的学生们,心情有些焦虑。
她回头看向温随,长廊之中很有些晦暗, 温随在另一头慢慢朝她走过来。
云层厚而脏, 像是在被扫到边上,被冷遇了太久的雪堆, 失去了蓬松软绵的形状,变得硬邦邦的。偶尔有几道雷光落下, 将温随的脸照得有些明明暗暗, 温之皎像是觉得陌生似的,好奇地望着,脑袋倾斜了几分。
温随一步步走过来, 手握着, 一滴又一滴的红从他紧握的手中流出。他每走一步,地上的血滴便多几滴,乍一看,还以为有鲜红的花瓣从他手中落下。
温之皎注意到了, 她的眼睛长久地凝着他的手指,几秒后,温随站定在她几步外。他脸上有着笑,澄澈的眼睛睁圆了些,笑着道:“怎么跟没见过我似的?”
她道:“感觉你怪怪的。”
“可能是梦到了不好的事了。”温随没有走到她面前,仍站着,语气却很轻, “皎皎,你还记得我刚到家的时候吗?”
温之皎回忆了几秒,漂亮的脸立刻皱了起来,话音都带了几分娇嗔,“记得,你个讨厌鬼,就会装可怜。”
她大声道:“讨厌鬼!你对我特别特别坏!”
温随神色没变,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显出了些莫名的光彩来,他含笑道:“是姐姐先对我很坏的。”
他道:“明明最开始,我都对你很好。”
“我帮你抄作业,帮你打掩护,帮你打扫房间……还给你当马骑。”温随丝毫不觉得害臊似的,望着温之皎,笑意更深了些,“可你就只会骂我,赶我,还抓我。”
温之皎眨眨眼,皱着眉,“你胡说!是你先对我耍坏,对我甩脸色,又在爸妈面前装乖的!”
温随摇着脑袋,笑带上了点无奈,又叹气,“你又在撒谎。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很好骗,总觉得我好糊弄,又总觉得我一定不会对你生气。”
他说这句话时,气儿很小,雨水淅淅沥沥的,他的话音也要被雨声冲刷散了似的。
但温之皎立刻想起来他上次说句话时的情景了。
明明只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说话声音都还带着童稚,身材也干瘦的男孩,可说这话时,却叫她生出了心虚。
暑假总是热气十足,即便下着雨,天气却仍闷热叫人发疯。钢筋水泥的森林亦有年轮,老房子也像老年人一般分泌出难闻的味道,潮得受不了。
温之皎趴在床上打字,小小的触屏手机也阻挡不了她吧嗒吧嗒的手速,她穿着吊带与牛仔短裤,两条白皙颀长的腿翘起,摇晃着。
温随坐在她床边的桌上,给他抄作业,任劳任怨,一点不耐都没有。
刚来家里那几天,她朝着他发火,打他,支使他,他总会听话。她闹了一阵子,便开始享受这个免费的小奴隶,即便有些色厉内荏,但十分管用。而更快乐的是,亲戚家的小表妹也来家里住了,小表妹才小学六年级,就已经是资深狗腿了。
这会儿,温随帮她抄作业,小表妹在客厅帮她切水果。
不多时,房门便被推开,小表妹捧着果盘啪嗒啪嗒跑过来,放到她桌上。随后,又爬到床上,黏温之皎,“姐,姐我帮你切水果了,姐姐,皎皎!皎姐姐!”
小表妹甩着辫子,求温之皎夸夸她。
温之皎这会儿在和朋友聊天,被她粘得烦了,才伸手摸她脑袋。小表妹越战越勇,抬起手就捏着一瓣水果,递给温之皎,“姐姐吃。”
温之皎眼睛还在看手机,脸抬起来,洇红的唇张开,咬下水果吃了起来。温随看过来,小表妹便立刻很神气地看温随,对着他做鬼脸。
温随收回视线,继续帮温之皎抄作业,也不说话。
小表妹更开心了,脸贴着温之皎肩膀,声音糯糯的,脸也肉肉的。温之皎一转头,便望见她那殷勤的,水汪汪的眼睛,她没忍住伸手掐住她肥嘟嘟的脸,“涵涵这么乖啊。”
涵涵点头,两条小鞭子都飞起来。
温之皎君心甚悦,抬起手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几包巧克力和两本卷起来的小说杂志扔给她,“去玩吧,这是我这周才买的新杂志。”
涵涵更开心了,兴奋地拿过来,又道:“姐,那让我也玩会儿手机呗。”
温之皎昂着下巴,“不行,这是刚出的新款呢,弄坏怎么办?”她想了想,又打开床头柜,从缝儿里摸了摸,摸出一个旧款的触屏机来。
她拢着涵涵的脑袋,用指尖戳她脸,“走之前还给我,还有,要是这事儿被姑姑知道了,我拿你是问!”
涵涵的妈妈管她管得紧,唯有来温之皎家里住时,她才能喘口气。在她眼里,皎皎表姐就是最漂亮时尚,大方又好说话的姐姐。
涵涵得到了奖励,立刻对着温之皎狠狠亲了一口,“皎皎姐我爱你!!!”她站起来在床上跳了几下,拿着手机,卷着的杂志还有巧克力快活地跑出门了。
温之皎很是受用,翻了个身,继续玩手机,涂着指甲油的手指继续啪嗒手机。又过了一阵子,温随的声音响起了,“我抄完了。”
她闻言不耐地“嗯”了声,继续看手机,“那你放着呗。”
又是好久的沉默,温随道:“我也想吃巧克力。”
“你想吃自己买啊,爸妈又不是没给你零花钱。”温之皎说着说着就来气,父母给温随的零花钱和给她的一样,她总觉得肥水落了外人田,这钱像是从她口袋里掏出来似的。她道:“你没长腿还是没长手,自己去买啊。”
温随的手攥着钢笔,墨水洇到纸上了,他还没察觉。
他只是抿着唇,像是有些伤心,却垂着脑袋,话音很轻,“我哪里惹你生气了?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知道我来这里,肯定让你难受了,可是你说过,如果我想让你接受,听你的话就好了。我听了,为什么你……”
“你能不能别说了!”温之皎听得更烦躁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更委屈些,一想到从小到大父母的宠爱都分给了他,她就觉得崩溃。此刻听温随的这些话,她更受不了,从柜子里抓了块巧克力,狠狠扔到温随脸上,“滚出去啊,你待在我房间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听话就接受你?你发什么疯,明明是你自愿的!”
巧克力包装的锯齿擦过温随的脸,留下一道小小的血痕,又落在他眼前。
温随盯着巧克力包装上的成分,他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热,视线也带了些模糊。真奇怪,明明在孤儿院遭受过更过分的对待,可他此刻却很想落泪。
他讨厌温之皎,一开始就讨厌。可是他知道,他刚到温家,温家人对他尚且没有多少感情,他必须做小伏低。这是很容易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当好学生和好孩子,知道怎么把不甘与嫉妒伴随唾液咽下。
讨好温之皎其实是很容易的事,即便他很讨厌她,但他仍能做到滴水不漏,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完成一切。但现在,温随觉得他对她不是讨厌,而是恨了。他年纪尚小,十一二的年纪,即便早熟也很难将所有感情领略遍。
温随恨温之皎恨得咬牙切齿,觉得她刁蛮的姿态恶心,甚至带着些瞧不起。一个运气好的,投胎到好家庭的,被养得像蠢货的人罢了,明明现在,他也是温家的一份子了,他为何要再在乎她接受不接受他呢?他明明有太多办法让她吃苦头。
他只是凝着温之皎的视线,话音很轻,“你又在撒谎。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很好骗,总觉得我好糊弄,又总觉得我一定不会对你生气。”
温之皎气不打一处来,将抱枕和床上的公仔用力扔温随。温随站起了身,往外走,离开时大力摔了门。
当天晚上,温之皎就被姑姑,爸妈叫到了客厅。涵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桌面上,杂志与手机摆着,姑姑阴阳怪气着说着她什么。爸妈气得差点跟姑姑吵起架来,温之皎也气,气得呼吸不过来,看向劝架的温随。
温随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苍青的脸上带着些担忧与疑惑,乖得像是成色不太好,但模样漂亮的瓷娃娃。
他安抚着父母与姑姑时,又望向温之皎,眼睛里有着笑意。
温之皎当即尖叫起来,冲过去抓着温随的领子骂他,而温随开始掉眼泪,想被她吓到了似的。
从那天开始,他们打起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大多时候都是温随赢。他永远熟练于装可怜,告状,还有盯着她,以及偶尔上谏,旁敲侧击地让温之皎被迫多上了好几个兴趣班,忙得像个陀螺。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两个月,转机则发生在某天傍晚。
那天温父母一起出差,家里只剩他们两人,而温之皎抓住机会熬夜玩手机,硬生生熬到了凌晨四点。
她熬得头晕眼花肚子饿,恍恍惚惚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抓了把挂面开始煮。她极少做饭,也摸不准量,等煮好面的时候,发现整整一锅全是了。一时间,她很有些绝望,正在犹豫要不要偷偷倒掉时,温随却也正好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