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什么《乳品科技情报》冷门得近乎偏门,只有行业内的相关单位会订阅。
书店和邮电局里根本没有这种书。
叶满枝请自家小姑子吴岫岚帮忙,才从科学院的图书馆里找到了那一期的杂志。
“来芽,你那工作咋样了?”
常月娥这两天在北京城里到处转悠,精神焕发,今天下馆子吃了卤煮,感觉滋味还不错,给闺女也带回来一饭盒。
“还行吧,”叶满枝没瞒着,“有另两家单位跟咱竞争,事情可能不好办。”
“我们明天要去爬长城,”老叶说,“本来还想带你一起去呢,那你还是忙工作吧。”
叶满枝来过北京好几次了,但是大多在市区里游览,至今还没去爬过长城。
她想跟父母一起去,可是,想想眼下的情况,只能暂时歇了心思。
卤煮还是热乎的,她一边动筷子,一边跟两人闲聊。
“妈,你在食品厂当过副主任,你说我们现在该咋办?”
常月娥认真想了想说:“好事没有被一家占尽的,你尽量争取,争取不到也没办法,偶尔也要让别人得到一点好处。”
老叶嘀咕道:“你这不是废话嘛,我没当过副厂长,也知道这个道理!”
“知道你怎么不说呢?”常月娥斜睨着他,“大道理谁不会讲啊,但做起来千难万难。当初食品厂要合并我们肉制品加工厂,我想当分厂的革委副主任,姓周的死活不同意,我跟他斡旋了好长时间,最后各退一步,才把事情办成了。”
当年的光辉事迹已经被她念叨过好多遍了,家里人都清楚细节。
老叶和起球都不爱听,但吴玉琢是姥姥的小棉袄,特上道地问:“姥姥,你们当时是怎么各退一步的?”
“周主任舍不得一个副主任的位置,我要是不让他得到点实惠,事情就会继续僵持,那对双方都没好处。所以,我就说我这人没啥大志向,等到工龄攒够15年,能领退休金了,我就以病退为由,正式退休。”
“到时候他可以安排其他人接替我的位置,当时距离我退休还有两年多,任谁都能算过这笔账来。食品厂急着开拓新业务,我又保证以后一定跟周主任站在一起,支持他的工作。最后还是将事情办成了。”
吴玉琢还没听过后面这一段,不由好奇道:“姥姥,你真的什么都听周主任的?”
“人家是一把手,我肯定支持工作呀!”常月娥自得道,“不过,灌肠车间的主任副主任都听我的,香肠业务由我说了算,他想插手也没机会。”
叶满枝笑:“你还挺厉害的。”
“还行吧,也是沾了点运气。”常月娥低声说,“周主任想在我退休后,安排他的自己人。结果怎么样?我退休的时候,他也被调走了,他那些算计都白搭。最后接替我位置的还是灌肠车间的主任,那是我徒弟!所以呀,不要只看眼前的得失,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大好事呢!”
叶守信笑着吐槽,“你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全凭运气。人家周主任要是没被调走,你还不是干瞪眼!”
常月娥不以为然道:“老三媳妇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运气好,就是有实力!”
老两口又趁势拌起嘴来。
他俩年轻的时候,一个在外面忙,一个在家里忙,很少有拌嘴吵架的机会。
如今双双退休,每天面对面,那拌嘴就成为日常了。
吴玉琢心累地从中调停,“不要吵,不要吵!姥爷,你快帮我看看地图,咱们明天去长城怎么走啊?”
叶守信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接过地图研究起来。
见状,叶满枝偷偷给闺女翘个大拇指。
带这丫头出门的决定还是很明智的!
*
虽说常月娥的事迹有点运气加成,但叶满枝还是反复将这件事思量了几遍,从中学习了一些先进经验。
翌日上午,她往轻工业局拨了电话,让奚迎春来北京一趟。
奚迎春听了她的要求,连声答应着,放下电话就去做准备。
而叶满枝这天没再去轻工业部食品局,邀请钱青松一起去爬八达岭长城。
第二天又跟着大部队去了趟颐和园,直到第三天才将奚迎春盼来。
“局长,你看这样行不行?”奚迎春将几张邀请函递过去,“我去市革委盖了章,也去省工业局盖了几份,还有两张是两个公章都盖上的,咱们可以挑着用。”
叶满枝挨个看了一遍,挑出两张说:“挺好的,辛苦你跑一趟。”
奚迎春压抑着兴奋心情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借着帮领导办事的机会来一趟首都,太值了!
她还是第一次来北京呢!
叶满枝让小秘书自由活动,去各大景点转一转,自己则与钱青松再次前往轻工业部。
钱青松略有些迟疑地说:“这招能行得通吗?咱那小区里的工程还没做完呢!”
“先试试吧。”
带着邀请函和更齐全的申请材料,叶满枝再次走进食品局。
孙悦帮他们引荐了计划处的张处长,闲聊几句便给她使个眼色离开了。
张处长翻看着面前的资料,感叹道:“最近想生产婴儿奶粉的单位挺多啊!”
“呵呵,我们省乳品工业研究所刚研究出一种新工艺,可以规模化生产婴儿奶粉,还把成果发表到期刊上,分享给了全国的同行。这申请单位不就多了嘛!”
张处长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语气寻常道:“资料先放在这边吧,局里要开会研究一下。”
“行,”叶满枝爽快道,“国产婴儿奶粉的产量一直很低,能多几家单位一起生产婴儿奶粉,对老百姓来说是好事。只要局里愿意在明年的预算中增加婴儿奶粉项目,那甭管技改资金最终拨给哪里,我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张处长意外挑眉,“你们还挺豁达?”
来部委跑资金的单位,哪个不是自吹自擂,拼命往自己碗里划拉的?
滨江这个叶满枝可倒好,还大度谦让起来了。
叶满枝笑着叹气:“那有啥办法,我在轻工业局工作,企业的同志也经常来局里跑资金。审核工作的难处我清楚,要是手头宽裕,我恨不得给每个单位都拨一笔款子,可是咱资金有限啊!推己及人,我虽然着急要这笔技改资金,但也没有堵着领导大门,难为人的道理!咱们得相互理解嘛!”
刚被人堵过大门的张处长,颇有感触地说:“如果地方上的同志都能像你这样想,那我们的工作就能顺利多了!”
叶满枝心说,要是堵大门管用,她也愿意去堵大门。
可是,部委领导经常被人堵大门,堵大门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新鲜招数了。
除了让领导心烦,没啥积极作用。
再说,现在竞争这笔资金还为时尚早。竞争的前提是,食品局愿意将婴儿奶粉这个项目,放在76年的预算中。
如果这个项目连大名单都没进去,那她给竞争对手上眼药也无济于事。
叶满枝收拢思绪,从包里拿出两张邀请函递给张处长。
“张处,我们这次来食品局,除了申请技改资金,还想邀请您和局领导去我们滨江看看。您可能已经听说了,我们滨江市在通兰县规划了一个‘食品工业小区’,既是省工业厅的试点,又是国家建委的试点。”
“计划在明年元旦正式投入使用,这是我们省内第一个食品工业小区。我们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也许还有不足的地方,所以想请咱们食品局的领导,去滨江考察一下。一方面能请局领导为我们剪彩,另一方面也能指导一下工业小区的工作。”
张处长接过邀请函浏览了一遍,邀请函显得很正式,盖了省工业局和滨江市革委的公章。
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的。
他神色更加和煦,笑着婉拒道:“心意我收到了,但年底正是工作繁忙的时候,我们未必有时间出席。”
叶满枝像是没听懂他的拒绝,热情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根据局领导的行程调整时间,您什么时候有空就招呼一声,我让人提前买好火车票。”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人都能听懂她的意思。
她让人买车票,就是在隐晦表示,这次的出行开销由滨江方面承担。
各单位的差旅支出都是有数的,尤其到了年底总结这段时间,没必要的差旅费用,肯定要进行控制。
而去滨江剪彩外加指导工作,并没那么重要。即使他们不去指导,人家那个食品工业小区也能顺利开工。
不过,如果滨江诚意邀请,甚至还承担往返差旅费用,那还是有得谈的。
张处长沉吟片刻说:“邀请函先放在我这里吧,回头我问问局领导的意思。”
“没问题,”叶满枝还是那副爽快做派,“那我回去等您好消息。”
她觉得成功邀请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局领导未必愿意出差,但这些处长副处长其实很喜欢去地方上走一走。
她前两年就听孙悦说过,部委里的处长只是表面光鲜,大部分时间要待在机关里,很少有机会去地方上出差。
所以,孙悦每年都抢着去广交会放风。
如果不用负担差旅费,张处长八成会去滨江走一趟。
也许还会帮忙劝动一位副局长。
*
年底各单位都忙,叶满枝在北京等了几天后,并没等到确切消息,只能带着意犹未尽的家庭旅行团,先行返回滨江。
老叶和常月娥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刚回家便开了一个茶话会,跟大家介绍他们在北京的见闻。
连起球都在同学跟前显摆了起来,指着脚上的回力鞋说,“在北京王府井买的!”
吴玉琢是个大忙人,这次在北京拍了好几盒胶卷,她姥姥姥爷还等着看相片呢。
所以,回家以后,吴玉琢搞了一个暗房,请爸爸教她冲洗相片。
吴峥嵘给女儿讲了一遍要领,让她自己摸索,又拿出一封信给她。
“你不在家的时候,出租车寄来的。”
吴玉琢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将内容扫了一遍,意外地“啊”了一声,抬头对爸妈说:“三舅妈想让我车哥留级!”
吴峥嵘蹙眉道:“出租车学习不是挺好吗?高中留级干什么?”
出租车比有言大一岁,但当初为了去三线,推迟一年上小学,如今跟有言同年级。
正常情况下,有言、起球和出租车这三个孩子,都要在76年毕业。
“不知道啊,据说,我三舅妈觉得车哥学习不扎实,想让他在学校多学一年。”
叶满枝疑惑道:“她不会是想让出租车逃避下乡吧?”
黄大仙到了三线以后,又跟三哥生了一个小闺女。出租车不是独生子女,按照政策是需要下乡的。
但她从没听说谁家孩子在高中留级,高中学费不低,又没有升学压力,在高中留级,有啥必要?
出租车要是留级了,那不是明摆着逃避下乡吗?
吴玉琢摇头说:“应该不是为了逃避下乡,乐乐才上小学,可以先把留城指标给我车哥,十年以后再操心乐乐的事。”
一家三口都对黄黎的这个操作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