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恩久让秘书去后勤调公车, 叶满枝则去另外几个副厂长办公室请人。
除了蒋文明留在厂里应对突发状况, 其他人全都骑着自行车, 顶着大太阳, 跑去西大街实地考察了。
职工住房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并不是某个厂长或是后勤科就能解决的。
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只不过当初牛恩久要压制新来的朱可海, 把看似不重要其实非常棘手的后勤工作分给了他。
这回朱可海负伤修养,住房问题又摊在了众人面前,还得大家一起想办法。
四个人蹬着自行车, 呼哧呼哧来到了西大街,远远就瞧见临街的位置上伫立着三栋三层高的办公楼。
一栋已经彻底竣工了,另两栋砌完了墙身,还没安装门窗。
王士虎停下车抹了一把汗,喘着粗气说:“城建局的速度可真够快的,要不是有省里叫停,另外两栋也能竣工了。”
陈谦问:“咱们要把这三栋楼都拿下吗?”
“够呛。”牛恩久继续蹬车,摇头说,“这三栋楼一共投资19万,折合下来每栋楼6万多。市里解决问题肯定要收现金,咱们厂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叶满枝说:“市里要按照上级要求整改,没竣工的办公楼能改成居民住宅,咱能拿下粮食局那栋已经竣工的就不错了,听说粮食局正在附近找地方建食堂和宿舍呢。”
四人来到竣工的大楼门前,给门卫看了工作证以后,被放行进入了空旷的办公楼。
这栋楼是楼梯两侧分布办公室的格局,与食品厂的办公楼差不多。
一楼共有面对面的办公室12间。
二楼三楼则是10间办公室,外加一个会议室。
总共32间办公室,2间会议室。
办公室都不大,使用面积顶多十五六平米,二楼三楼有四间20来平的。
叶满枝在小办公室里目测了一下,放一张双人床,一个立柜,再放张餐桌,基本就差不多了。
好好规划的话,让年轻夫妻带两个孩子住在这里应该没问题。
因着这栋楼是按照办公楼设计的,每层楼都有水房和男厕女厕,但两个厕所加起来,总共只有六个坑位,并不如正经筒子楼的坑位多,早高峰的时候肯定不够用。
“大家觉得怎么样?”
楼上楼下全都看了一遍后,牛恩久背着手问。
陈谦说:“除了做饭和上厕所不太方便,其他的还行。”
“二楼三楼的会议室可以改成整层楼的公共厨房,”叶满枝在一楼看了好几趟,摇头说,“但一楼的住户就比较麻烦了。”
王士虎笑道:“那有啥麻烦的,过道不是挺宽嘛,各家可以在过道里做饭。现在有那种煤气罐,比烧煤方便。”
而且这年头炒菜都不舍得放油,油烟不会很大。
走廊两侧有窗户能通风,即使在走廊里炒菜,也不至于弄得整栋楼乌烟瘴气。
牛恩久叹气说:“就是办公楼的造价高,得房率低,如果建成筒子楼,这么大的面积至少能多出七八个房间。6万3千块只能解决32个职工的住房问题,这成本还是太高了。”
“造价虽然高,但是西大街的地点好啊,”叶满枝笑说,“公租房的房租也是看地段的,在西大街这个地段,每平米至少8毛钱,咱们单位的福利房可以打个折,按4毛或5毛计算,每个房间16平米的话,15年-20年也能回本了。”
西大街属于市里的优质地段,食品厂若是跟市里申请住宅用地修建家属院,绝不可能拿到这种好地段的地皮。
“我看咱还是跟市里商量商量,降一降价格,”王士虎提议,“最好能压到5万左右,咱们接手以后,还得另外花钱改住宅设施,按照原来的造价接手,那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咱这可是给市里解决麻烦!”
陈谦轻哼道:“市里未必想让咱们出面解决麻烦,人家要是真怕麻烦,还会把居民住宅建成办公楼吗?”
省人委和市人委的办公地点都在滨江市内。
市人委相当于在省领导的眼皮子底下闹幺蛾子。
经他提醒,其他人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对啊,反正办公楼已经盖了起来,真金白银早就花出去了,省里总不至于让人家把办公楼拆了吧?
那不是浪费嘛!
没竣工的大楼可以改成住宅楼,但已经竣工的办公楼改住宅,又是一大笔投入。
市里可以说财政紧张,一直拖着。
省里除了批评,不可能另批经费,最后八成会让粮食局得偿所愿,搬进新的办公楼。
几人站在一楼的楼梯旁面面相觑。
这办公楼还要不要啊?
返回厂里以后,叶满枝又去牛恩久的办公室问了这个问题。
“要,凭啥不要!”牛恩久背着手转了几圈说,“我先去市人委那边找领导谈谈,叶厂长,你也跟省厅的领导提一提咱们食品厂想接手这栋办公楼的意愿。”
只要让省里知道有单位愿意接手,而且是解决城市居民住房问题的,市里再想说没办法处置这栋办公楼,就不太可能了。
*
滨江得到50万的城市维护费,因为违规使用经费新建办公楼,导致其他项目也全部停摆。
不但维修公租房上下水的项目停了,修建中小学校舍的项目也停了。
叶满枝和牛恩久分别去省里和市里找领导汇报工作时,教育局也在找领导解决问题。
几所学校的校长甚至还在市人委门口站起了岗。
要求市领导尽快恢复中小学校舍的建设工程!
天时地利人和,在几方的共同努力下,让滨江第一食品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手了一栋刚竣工的办公楼。
与此同时,5万6千块的转让费,也从食品厂转到了财政局的账户上。
厂里有了一栋新家属楼的消息,很快便在食品厂传开了。
最近职工之间的热门话题就是讨论这栋家属楼。
“整栋楼才32个房间,咱厂里至少需要几百套房呢,这三十几间房够干啥的?”
“能有新房就不错了,至少说明厂领导替大家想了办法,这不比‘朱政治’强多了?”
由于朱可海太爱给职工上思想政治课,整天把思想政治觉悟挂在嘴边。
所以,职工们私下给他起个外号叫“朱政治”。
又有人说:“我昨天去新楼看过了,在西大街那边,那可是个好地段!”
“好地段有啥用啊,离咱们厂太远了,没有自行车就得坐公共汽车上下班,每月要白搭三四块的汽车月票钱。而且好地段的房租也贵,同样是20米的房间,在老家属院里只需要五六块,到了西大街那边估计得上十块了!每月要多花七八块钱呢!”
其他人问:“那要是让你分到房子了,你去不去住啊!”
“嘿嘿,你管我呢!”
不去住的才是傻子!
虽然房租和交通费贵,但那确实是好地段,孩子上学是按照户口划片的,西大街那一片的对口小学是市二小,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学校。
而且那栋家属楼是按照办公楼的规格建造的,外观和大门都可气派了。
要是能住进那样的家属楼,房租贵一点也值啊!
福利分房的话题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
叶满枝去罐头车间参加劳动的时候,也被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了。
“叶厂长,咱厂这次分房,有啥条件呀?”
叶满枝笑道:“具体规则还没出来呢,厂办、后勤和人事科的同志正在商量。咱们车间的大多数职工不是都住在家属院吗?还有多少没分到房子的同志?”
车间主任陈桂兰答:“所有车间加起来,可能要有上百人了。”
“这么多?”
“咱家属院落成快十年了,这些年罐头车间又进了不少新人,大多在街道租房住。”
公租房的房租比单位福利房贵很多。
如果价格差不多,职工们哪会天天吵着让厂里盖房子!
叶满枝心想,在几百上千套的需求量面前,32套房确实杯水车薪,连罐头车间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那我跟大家说几个条件,大家听一听,自己对号入座吧。”
附近的不少职工都向她这边望了过来,显然都是想分房的。
“咱们厂里分房一直要求工龄满3年,这个肯定是不会变的。”叶满枝说,“咱们以前分房就是完全按照工龄排序,谁的工龄高,谁就能优先分房。但这次分房可能会引进新的机制。”
“叶厂长,新机制是什么啊?”
“几个科室还在商议具体要求,不过有两点是肯定的。一是要看大家为厂里做了多少贡献,在同等条件下,全国、省、市一级的劳模、先进和三八红旗手,要优先分房。”
职工们相继颔首。
能被凭为市级以上的劳模,都是出过大力,做过大贡献的。
“那第二点是啥?”
“第二嘛,肯定要看大家的思想政治觉悟。厂里近期不会评先进和劳模,没房的同志不妨在政治学习方面下些工夫。牛厂长和朱厂长之前给大家讲了两个多月的课,虽然最近改成小组学习了,但大家在这方面不要懈怠。如果能在小考或竞赛中取得佳绩,赢得学语录积极分子的称号,那在同等条件下,也能优先分房。”
闻言,原本已经放松学习的年轻职工顿时垮下了脸。
没想到分房还能跟思想政治学习牵扯到一起。
叶满枝讲完这些就停住了,其他条件她也不太清楚。
后勤不是她分管的,她最近忙着琢磨自己的工作,所以那栋办公楼买回来以后,她就没怎么关注了。
在罐头车间劳动了一下午,临近下班时,她把四个车间的主任、副主任、班长全都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工作会。
“叶厂长,你还要单独给我们讲讲分房的事呀?”四车间的刘副主任乐呵呵地问。
“分房的话题我就不多谈了,大家等厂里的统一通知吧。我想跟大家聊聊近期的工作。我前阵子去广州参加了出口交易会,给厂里拉了不少出口订单,回来以后,在四车间安排了一条宴席菜生产线,大家都听说了吧?”
车间小领导们纷纷点头。
“前几年咱们的肉罐头只有原汁猪肉罐头一种,可是没有了苏联订单以后,肉罐头立即就停产了,生产设备也放进了仓库。”叶满枝笑着说,“这次去广交会实在让我受益匪浅,我觉得除了现有的水果和午餐肉罐头,咱们应该尽量开发新产品、新口味,提高应对风险的能力。”
“咱们搞生产一直是以产定销的,厂里生产什么,就让客商采购什么。但是这次从广交会回来以后,我认为咱们应该转变一下思路,从‘以产定销’变成‘以销定产’,客户需要什么,咱们就生产什么。”
“这次的广交会,有两件事特别让我惊喜,一是咱们厂的粉丝在大会上卖火了,二是咱们已经停产近两年的宴席菜罐头,拿到了好几笔大订单。”
陈桂兰惊讶地问:“叶厂长,那宴席菜的价格可不便宜,真有客商愿意买啊?”
“有啊,海外华人的市场非常广阔,东南亚和欧洲的经销商都采购了咱们的宴席菜。”叶满枝以自身举例,“我去广州出差40天,回家吃上家乡饭的时候,都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总算是吃上家里这一口了。你说说,那些海外华人,常年吃外国人的饭,他们能不想家乡那一口吃的吗?”
关多福附和道:“那肯定想啊,我每天早上要吃酸萝卜配粥,要是哪天没吃上酸萝卜,一天都不得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