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将罐头脱手更稳妥。
赵保明担忧道:“我就怕一下子卖出这么多罐头,会被有心人盯上。”
丛伟吸了一口烟,笑道:“放心吧,咱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不让他在市里卖,一般人注意不到。”
两人在窗边吸了一支烟,重新返回办公室时,却在门口见到了两个穿着制服的大盖帽,身边还跟着面无表情的丁主任。
“丛伟同志,你认识陈德旺吧?”
丛伟脸色瞬间煞白,强自镇定地点头:“认识,他是我远房表弟。”
“认识就行,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吧。”
*
投机倒把这种事,通常是由熟人一起作案的。
这种方式有利有弊,亲戚朋友不容易反水,可是一旦其中某人落网,那与他有亲戚关系的同伙也很难逃脱。
第一个被公安抓住投机倒把现行的人,嘴硬不过两刻钟,就将给他供货的同伙陈德旺供了出来。
而陈德旺是在临时仓库被公安人赃并获的,这么大的事着实不是他一个人能扛下来的,所以又供出了表哥丛伟。
两人是表兄弟关系,丛伟又是食品厂的供销副科长,简直百口莫辩。
大家有钱一起赚,有罪当然也要一起担着。
所以,继丛伟之后,公安同志又从食品厂带走了生产计划科长、库管员赵保明,以及门卫老杜。
三天时间,带走了四个人。
而且四人被带走的原因,也渐渐传了出来。
这让食品厂内部莫名躁动起来,职工们私下相互议论,都在猜测下一个被带走的人会是谁。
有人觉得两个科长和一个库管员,不可能干出这么大的案子。
上面肯定还有保护伞。
要么是厂长牛恩久,要么是副厂长陈谦。
尤其是陈谦,他之前是包干罐头车间的副厂长,这不是近水楼台嘛。
那么多罐头,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能不知道?
陈谦听到这种传闻的时候,直接在办公室里拍桌子骂娘。
“那么多车间主任都没发现罐头的数量少了,我一个包干副厂长,能去一瓶一瓶地数罐头嘛?”
他跑去隔壁蒋文明的办公室,问:“咱们能不能跟进一下公安那边的案情进展,让公安的同志尽快出一个调查结果?不就是投机倒把罪嘛,怎么拖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公布结果,我就要被人说成投机倒把的同伙了!”
蒋文明呵呵道:“少安毋躁嘛,牛厂长去北京出差了,咱们现在都不适合去公安局询问案情进展。咱本来没啥嫌疑,要是主动去打探情况,反而显得咱们心虚。”
“那也不能一直拖着吧?现在厂里人心浮动,都在相互怀疑呢!”
蒋文明抬手往隔壁指了指,“领导班子里,只有刚来的叶厂长完全没嫌疑,你要是实在着急,就请叶厂长出面去分局问问情况。”
叶满枝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她对案情进展也挺好奇的,因此,当蒋文明找上门的时候,她并没过多拿乔,只意思意思为难了一下,就点头答应去公安局走一趟。
分局那边出面接待她的是雷副局长。
“叶厂长,即使你不来,我们也要联系食品厂的领导了。”
叶满枝神情严肃地问:“雷局,这个投机倒把的案子很复杂嘛?”
“确实有点复杂,”雷副局长说,“据嫌疑人供述,他们每月能从第一食品厂盗窃三百瓶罐头,而且已经持续一年多了。”
“这么多?”叶满枝心中早有怀疑,但还是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提问,“雷局,我们厂的成品仓库是每天对账的,300瓶罐头,至少要装12箱。如果真的少了这么多罐头,账面上根本无法平账。”
雷副局长摇头说:“他们不是直接从成品仓库行窃的,而是通过检验仓库作案。质检员每天会用十瓶合格产品,替换十瓶不合格产品。而你们厂里对不合格产品的销毁办法是,丢掉内容物,留下完整的玻璃罐子。只要垃圾桶里有东西,再将空罐重新还回车间,就算完成了销毁。”
“质检员钻了这个生产漏洞,用提前准备好的空罐头瓶子,将合格产品从检验仓库里调换了出来。比如说,当天的次品有50瓶,但是质检员在其中混入了10瓶合格产品。销毁次品时,她只向垃圾桶中倒入不合格的40瓶内容物,留下40个罐头瓶子,另外10瓶的漏洞,用她提前准备好的空罐填补空缺。”
叶满枝:“……”
仓库里的罐头瓶子成山成海,而且玻璃制品的损耗很高,没人会细究罐头瓶子的个数。
检验仓库就在车间里,质检员甚至不用自己花钱买瓶子,完全可以从车间就地取材。
雷副局长接着说:“被他们调换出来的罐头,会被当作刚杀菌冷却的罐头,继续在检验仓库里观察。等到厂里快要统一出货的时候,再装箱送去成品仓库,跟着订单上的产品,一起装车送出食品厂。”
叶满枝:“……”
食品厂的安全工作其实已经很严格了。
要不是出了事,谁能想到厂里竟然能有这么多空子可以钻?
“雷局,公安同志只从我们厂里带走了四名同志,其中并没有质检员。那这位配合作案的质检员,不会是已经遇难的质检员苏秀吧?”
“确实是她,”雷副局长说,“他们倒卖的罐头都是在2.27大火之前生产的,苏秀遇难后,没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这条犯罪链条就中断了。据嫌疑人丛伟和张宝忠交代,在大火中遇难的苏秀和何大力都参与其中,所以,我们怀疑2.27大火并不是普通的意外,今早已经申请将两个案子合并,重审2.27大火案了。”
2.27的一把大火,毁掉了罐头车间半个世纪的积累,未来好几年都缓不过气来。
没想到那场大火居然还有蹊跷。
叶满枝心情沉重地问:“雷局,有关2.27大火的情况,现在方便透露吗?”
雷副局长说:“根据之前对现场的勘察,调查组将火灾定性为意外失火。但是,按照丛伟的口供,我们怀疑,这场大火另有隐情。”
食品厂的这个小团伙,已经作案一年多了。
刚开始作案时,并没有副厂长何大力的参与。
他是在半年以后加入的。
据丛伟所说,何大力的胃口极大。
他们之前每月销货的收入在250元左右,何大力加入后要求每月抽100元。
而整个利益链条中,无论是质检员苏秀,库管员赵保明,还是丛伟和张宝忠,每个人都比何大力贡献大。
他们刚被何大力抓住时,完全慌了神。
何厂长要多少,他们就答应多少。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也渐渐回过了味儿来。
何大力抓到他们把柄的同时,他们也抓住了何大力的把柄。
尽管何厂长确实为他们搬货送货提供了一些方便,但也不至于独占一百块吧?
大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偷罐头,可不是给何厂长卖命的!
2月28号厂里要出一批货,他们要在27号那天,将存在检验库里的罐头,转移去成品仓库,等待第二天一起出货。
27号的值班厂长是包干了罐头车间的陈谦,以陈谦的习惯,必然会在罐头车间逗留。
所以,何大力就与陈谦换班,亲自去罐头车间坐镇。
而丛伟和苏秀则打算趁机跟何大力谈谈重新分成的问题。
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双方都不可能将投机倒把的事情说出去。
双方也都因此有恃无恐。
丛伟觉得,若想让何大力让步,还需要找另外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要挟他。
而生活作风的把柄,能让何大力有所忌惮,又不至于让他鱼死网破,将更严重的倒卖国有资产捅出去。
案情还没查明,雷副局长没向叶满枝透露太多内情。
介绍了大致情况,就端茶送客了。
而他这边刚将叶满枝送出门,便有个年轻民警跑过来说:“雷局,库管员赵保明那边有进展了!”
雷副局长二话没说,快步走进最近的一个办公室。
昏暗的房间里,老民警正在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刚刚的话。
“供销副科长丛伟,将照相机给了你,让你拍下苏秀和何大力的亲密相片。但是你当时没能成功对吧?因为何大力将苏秀推开了。”
赵保明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神情委顿地点头。
老民警慢吞吞地问:“那你再说说,他为啥推开苏秀?”
赵保明烦躁道:“还能是为了啥?何大力不行呗!这个问题我都答了多少遍了?你们去食品厂问问,谁不知道何大力有阳X症!这是他媳妇亲口承认的!要是早知道他有这个毛病,我才不去拍相片。”
“嗯,相片没拍成,所以你就一把火把车间烧了?”
“放屁!谁烧车间了?”
老民警胡诌道:“你们厂供销科那个丛伟,还有生产计划科的科长张宝忠,都说是你放的火。”
赵保明被气得愈加烦躁:“火不是我放的!真的是意外!”
“呵呵,哪有那么多意外!当时车间里只有你们三个人,那俩人已经死了,只有你一个人跑了出来,而且上次调查2.27大火的时候,你并没说自己就在火灾现场。”
“没人问我,我为什么要没事找事。”
老民警对旁边的年轻民警说:“嗯,记上,他承认放火了。”
“……”赵保明气急败坏道,“你们这是罔顾事实,随意篡改口供!谁承认放火了?”
“嗯,记上记上,一会儿让他按个手印就行了。”老民警像个老混子似的,看了眼手表说,“按完手印正好吃晚饭,那个227大火,能对上面有个交代就行。”
年轻民警附和道:“师傅,今天食堂做了汆白肉,审完这个咱早点过去吃饭!”
赵保明双眼赤红地拍着桌子:“火不是我放的,是何大力和苏秀放的!”
“呵呵,反正死人不能开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年轻民警嘲讽。
“真的是他俩!何大力推开苏秀的时候,把最近的一个静置架撞倒了,检验库里的架子一个挨一个,一个倒了其他架子也受牵连,架子上的上百瓶罐头被摔碎了!洒出来的糖水泼到了一个电源上,这才导致起火的!”
老民警紧跟着说:“哦,起火了,你们就干看着?怎么没人去拉电闸?检验仓库里有单独的电闸吧?”
“摔碎的罐头太多了,苏秀是值班质检员没法跟厂里交代,那种情况,她被批评和扣工资都是轻的,造成那么大的损失,有可能会被厂里开除!”
“所以你们就将计就计,任由火势烧起来?”
“何大力让我去外面找人救火,检验库里可以制造出因为救火才导致罐头摔碎的假象。”
老民警问:“那你找人救火了吗?”
“找了。”
“你撒谎!当晚厂里大多数人都放假了,没人在罐头车间见过你!你跑出来以后并没去找人救火。”老民警眼神犀利地说,“你不但没找人救火,还将从检验库通往车间的通道堵住了!”
“我没有!”赵保明歇斯底里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