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枝担心她误食了海鲜,眼见止泻药不好使,连忙联系驻京办的同志,连夜将其送进了医院急诊。
万幸的是夏竹筠并不是海鲜过敏,只是水土不服,需要在医院挂水。
“小叶,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再过来就行。”夏竹筠躺在病床上,催促叶满枝回去。
“我问过护士了,旁边的病床没人,我在这陪着您,您要是还想上厕所就喊我。”
叶满枝当然不能在这时候离开了,在异乡生病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别说夏厅是她的领导,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她也不能把人独自扔下啊!
“我带了一斤咱们滨江的大米,我妈说吃家乡的饭能治水土不服,明早我回去给您熬点大米粥,您吃上就好了。”
夏竹筠被折腾得脸色蜡黄,虚弱地笑道:“你准备得还挺充分。”
“我也是第一次来北京,以防万一嘛。”
叶满枝自己大吃大喝啥事没有,那一斤米倒是给经常出差的夏竹筠用上了。
夏厅是队伍的主心骨,她倒下以后,叶满枝和贺处长只能分头行动。
她负责照顾领导,贺处长去出席最后一天的会议。
夏竹筠对这场会议非常重视,将贺处长喊到病床边叮嘱了半天。
她不是重视会议内容,而是重视参会人员。
这次的会议是全国性的,各省市的工业厅和工业局都派了代表出席。
她在会议的前两天,已经联系了北京、上海、天津工业局的领导,透露了想要组织轻工系统同产品竞赛的意思。
但是,除了天津的一个副局长表示出了明显兴趣,另两个城市都没松口。
她想让贺处长再找机会跟北京的同志谈一谈。
相比于上海,北京距离滨江更近,双方相互派员学习的话,可以节省路费和时间。
不过,最后一天的会议结束后,贺处长却并没能带回确切消息。
“张副局没有直接回绝,但他的意思是,北京和上海在去年已经搞过一次生产竞赛了,如果有北京的企业想要参与竞赛,那就由企业与企业直接对接联系,咱们工业厅和工业局就不要插手了。”
虽然没明确拒绝,但也跟拒绝差不多。
为了刺激大多数企业的生产活力,夏竹筠想把事情往大了搞。
若是没有主管部门的牵头引导,零星几家企业根本就搞不起大规模的社会主义竞赛。
夏竹筠皱了皱眉,瞅了眼上方的挂瓶说:“我明天往他们工业局去一趟,亲自跟赵局谈谈。”
叶满枝劝道:“您还没康复呢,还是先顾着身体吧。我觉得即使您亲自往市工业局跑一趟,也未必能让他们松口。”
“其实夏厅亲自出马的话,应该比我管用的。”贺处长说。
叶满枝连忙解释说:“这跟由谁出面没关系,您二位应该还没听说去年两个城市的竞赛结果吧?”
“……”
“总共17家企业参加竞赛,上海有9家取得了佳绩。双方的竞赛结果是9:8,上海略胜一筹。”
夏竹筠问:“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她这几天一直跟北京的同志打交道,还真没听他们提过竞赛结果。
如果上次比输了,那避而不谈就合理了。
“我在会场外面等您跟贺处的时候,听上海那边的一位秘书说的。”
夏竹筠靠在病床上叹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跟咱们搞竞赛,对北京来说好处有限,赢了是应该的,输了惹人笑话。毕竟已经栽过一次跟头了。”
对啊,所以叶满枝才劝她别去北京工业局折腾了。
拖着病体,去了也是白去。
贺处长却笑道:“我觉得未必没有出路,兴许人家还想通过咱们找回面子,一雪前耻呢。”
他能被夏竹筠带来出差,肯定有几分过人之处。
贺处长也是个很有闯劲的人,当即便表示明天替夏竹筠去一趟北京工业局。
夏竹筠没给他泼冷水,当面鼓励了一番,但是等人离开病房后却叹了口气。
叶满枝这种小喽啰,对高层决策束手无策。
连夏竹筠出面都不好使,她这样的小秘书就更不管用了。
她能做的,只有照顾好领导,让领导早日康复。
夏竹筠心里搁着事,当晚失眠到很晚都没能睡着。
病房里的其他病患已经出院了,叶秘书尽职尽责地陪领导聊天解闷,挑拣着讲起了这几天在北京的游玩见闻。
还提到了最近很火的“一厘钱”精神。
“北京当地的好几家报纸都报道这个一厘钱精神了,宣传特别到位,连长安大戏院都排了一出现代戏宣扬一厘钱精神……”
说到这里,叶满枝扑棱一下从自己的病床上坐起来,望向对面的夏竹筠。
“领导,您说咱借助媒体的力量咋样?”
“嗯,怎么借助?”
“就是让报纸报道咱们想跟北京的企业搞生产竞赛呗。”叶满枝异想天开道,“咱们在报纸上发一个类似于战书的告示,代表省内的企业向北京的企业广发英雄帖。将咱们有意向参加社会主义生产竞赛的企业罗列出来,而北京这边,谁有意愿参加同产品竞赛谁就报名呗。”
夏竹筠没对她这个堪称大胆的想法给予评价,只是冷静地说:“本地报纸在刊印之前会由相关部门审核,如果人家不想搞这次竞赛。你广发的英雄帖,很可能无法发表。”
叶满枝:“……”
哎。
她又丧气地重新躺回了枕头上。
在同一个病房里同甘共苦了两天,叶满枝与夏竹筠已经很熟悉了。
这会儿便少了几分顾忌,直截了当地问:“领导,要是有报纸能刊登‘英雄帖’,咱们刊登不?”
夏竹筠沉默了很长时间,权衡过利弊以后,爽快地说:“可以。但是像你那样直白地跟人家下战书肯定是不行的,要好好斟酌,措辞要更委婉一些。”
“那我明天想想办法,找一家不受本地监管的报纸。”
夏竹筠在医院挂了两天水,之后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回到驻京办以后,叶满枝将她送回房间,然后跑去楼下,找了驻京办接待处的黄处长。
“黄处,咱们驻京办能联系到《人民日报》或是《青年报》这种大报的记者吗?”
黄处长说:“我跟《人民日报》的一位记者有联系,不过最近市里有几个大活动,人家在外面跑新闻,未必能约得上。夏厅再有三天就该启程回滨江了吧?”
叶满枝点点头。
他们这次的北京之行总共六天,前三天开会,后三天处理社会主义竞赛的事宜。
原本时间挺充裕的,没想到会遇到意外。
北京到滨江的火车,每周只有一趟。
如果火车票改期的话,他们又得耽搁一个礼拜,夏竹筠不可能在外面逗留这么长时间。
叶满枝在心里快速划拉了一下自己的人脉。
她有俩同系师兄被分配到北京的大单位了,不过人家刚来北京两年,未必能联系到报社记者。
除此之外,她在北京只认识五个人,一个是她小姑子吴岫岚,另外四个是吴峥嵘的朋友。
相比于还没见过面的四位朋友,找小姑子吴岫岚显然更靠谱一些。
岫岚大学毕业后在中科院的化学研究所工作,兴许能有点高级人脉。
要是小姑子也没办法,她再找吴峥嵘的那几个朋友。
叶满枝打定了主意就给岫岚打了电话,这回她实验室的电话接通了。
姑嫂俩相约在研究所对面见面,然后一起去吃老北京涮肉。
叶满枝跟夏竹筠打了招呼,便乘车前往化学研究所。
她提早到了一刻钟,站在马路对面等小姑子。
望着研究所门口中科院的牌子,叶满枝不由感慨,吴峥嵘和吴岫岚不愧是亲兄妹。
老吴家这一辈唯二的两个大学生,如今的归宿都是研究所。
而且很巧的是,这兄妹俩都是婚姻困难户。
当初吴峥嵘26岁还没结婚,已经是家里的另类了。
现在吴岫岚也26岁,也没结婚,跟她哥走了同样的路。
吴家父母长辈都不在北京,想对她催婚都力不从心。
叶满枝寻思着小姑子的婚事,又望向研究所的大门,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俏丽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正想挥手示意时,却见大门边有位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突然迎了上去。
叶满枝在心里哦吼了一声。
看来她公婆不用操心闺女的婚事了,这明显是有情况呀!
她站在马路对面,很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与春心萌动,风花雪月什么的不沾边。
面对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吴岫岚脸上显见的不耐烦,与对方交谈几句就想绕过人离开。
年轻男人仗着身高挡在她身前,将去路堵得死死的。
吴岫岚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脱身,脸色愈加难看,拧眉与年轻人说了什么。
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不断有熟悉的同事走出研究所大门,从纠缠的两人身边经过时总要好奇张望两眼。
叶满枝原本不想插手小姑子的感情问题,可是看到这一幕时,下意识便蹙起了眉头。
有什么事不能换个地方说?非得堵在单位门口,影响女同志的名声!
吴岫岚本就是大龄未婚女青年,在单位也算是名人。经过今天这一出,不知又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来。
叶满枝避让着往来车辆,快步穿过马路。
来到两人身后时,不但看清楚了小姑子涨得通红的脸和冒火的眼眸,还听见面前的大高个用调笑的口吻说:“你不是泡在实验室,就是回家呆着,能跟谁有约?你哥说你没对象啊……”
叶满枝走上前,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拍,“同志,有什么话不能去别处说?干嘛非得堵在研究所门口?那么多人瞅着你,你怎么不知道害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