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那就定在周六下午吧。”
叶满枝没有扰乱大家的复习计划,周四的小考结束以后,才跟另外四人通报了参加辩论会的消息。
许红豆瞪大眼睛问:“学校还能办工厂啊?”
“大字报贴出去之前,不是给你们看过了嘛。”
“我以为是应付差事的。”
叶满枝摆手说:“咱们言归正传,系主任既然单独把咱们的大字报揭了下来,八成已经动了开办工厂的心思,但系里的声音不统一,这才要搞群众性大辩论广泛征集意见。我先问问,咱们小组的意见是否统一,有谁不赞成开办这个‘三结合’基地吗?”
边鹊桥说:“大字报是以咱们小组的名义贴出去的,大家肯定都同意的!你接着说吧。”
“既然都同意,咱们就跟苗主任站在一边,支持系里办工厂。后天的辩论会上,不说舌战群儒,但遇到的问题一定不少,除了我和支书,”叶满枝笑看向另外三个女生,“红豆,金花,梁宁,你们仨谁愿意代表咱们小组发言?”
赵金花麦色的脸上透出坚毅,铿锵有力地说:“我跟你们一起上!”
“又不是炼钢和打仗,”边鹊桥调侃,“干嘛搞得那么严肃!”
赵金花现在是全系出名的铁姑娘,不但当了一班的体育委员,还冲在炼钢的第一线。
总而言之,特别能干。
赵金花肩膀放松了些,挤出一笑说:“我可以代表小组发言。”
“那行,金花、支书,还有我,负责打前站,”叶满枝看向许红豆和梁宁,“你俩负责帮大家搜集资料,到时候提供弹药支持,没问题吧?”
梁宁问了一个叶满枝刚问过的问题,“班长,开工厂这主意不错呀,这不是正好符合党的教育方针嘛,怎么还有人会反对呀?”
“呵呵,到了辩论会上就知道了。”
苗主任想通过这次活动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这个群众性大辩论的规模特别大。
除了每个班级派出的学生代表,还有系里的所有老师。
会议刚开始,就有人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咱们工业经济系不是工学院,不是搞技术的,对于教育方针的贯彻,更应该放在优化讲义内容上,而不是开工厂。我们培养的是工业经济人才,不是培养技术工人,技术课只是让大家了解基本的机械知识的。”
“对啊,人家工学院都没开工厂,咱们搞财经的专业竟然要开工厂了!想让学生参与社会实践,那多组织校外参观就好了嘛!”
赵金花起身反驳道:“陈老师,国家还没给咱们系的毕业生分配过工作,要是某些同学被分配去了机械或冶金类大型工厂,懂技术总比不懂技术的更有优势,也更方便与基层工人交流。”
“而且主席同志说过,‘书本上的知识对于学生们是片面性的,这种知识是人家证明了,而在他们则还没有证明的。最重要的,是善于将这些知识应用到实际中去。所以我劝那些只有书本知识但还没有接触实际的人,或者实际经验尚少的人,应该明白自己的缺点,将自己的态度放谦虚一些。”[1]
陈老师:“……”
你把主席同志的指示拿出来,那还辩论什么啊?
叶满枝在桌下给梁宁竖个大拇指,这段资料搜集得好。
梁宁抿着嘴微笑,虽然不是自己的发言,但她双眼晶亮,啪啪给赵金花鼓掌。
大三的黄志强轻咳一声,起身说:“理论必须联系实际,这很有道理,但办厂这件事确实有实际的困难,我目前正在滨江通用机器厂实习,建机械厂需要的技术高,设备大。但咱们的设备和技术力量都没有基础,系里的经费也是用于教学的,能拿出大笔资金建工厂吗?”
工学院有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都没说开办一家工厂,很大的原因就是建厂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
财政拨给大学的教育经费是有数的,谁舍得把有限的经费拿来办工厂?
至于动力工程系的那个焦炭厂,其实是有学生发现市里的焦炭供应不足,去需要采购焦炭的几个企业提前搞来了一大笔定金,才将厂子开起来。
黄志强提到的这一点,确实是很实际的困难。
办厂好说,钱从哪里来?
叶满枝往大二大三的方向瞟了一眼,眼见他们凑在一起蛐蛐咕咕,却一直没人站起来反驳。
她等了一会儿,便主动起身说:“工厂的规模有大有小,咱们建厂的时候,不要总背着省大的包袱,觉得省大就应该兴建大型工厂。部分老师和同学可能已经听说了,我从光明煤炉厂拉来了一笔鼓风机的订单,最近大二大三的师兄师姐,课余时间都在为这笔订单赶工。”
“其实我曾经担任过光明煤炉厂的厂长,不谦虚地说,这个厂就是由我一手建起来的。当初我还是街道的基层干部,街道想生产销售新型蜂窝煤炉子,但建厂经费只有五块钱。”
“……”罗老师插话问,“建厂经费有多少?”
“五块钱。”叶满枝笑道,“这事就发生在前年冬天,拿着这笔五块钱的启动资金,我们租用了居民家的小院当车间,最初只有7个领计件工资的工人,生产煤炉子的原料全靠赊账,为了节约成本,我们只舍得从废品收购站赊账购买油漆桶当煤炉子的外壳。”
“靠着这五块钱的启动资金,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实现了盈利,如今这家工厂已经是有正规厂房和车间,拥有四十多名正式职工,有六种规格产品的国营工厂了。”
“所以,我觉得咱们首先要明确办工厂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开办一家让学生们结合学习、劳动和科研的三结合基地,那就没必要求大求全。先开一个小厂,甚至是一个小作坊,用土办法,动手生产一些市场需求高的简单产品。等到积累了资金以后,再采购电动机床之类的,机械化程度更高的机械设备搞生产……”
叶满枝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就坐下了,会议室里嗡嗡嗡全是议论声,暂时没人起身反驳她。
苗主任敲了敲桌面,说:“叶满枝同学这个观点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将一个工厂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地建立起来,这个过程中会牵扯到很多经济学问题。咱们工业经济系兴办工厂,不只是为了让学生们当技术工人,也是让大家将课堂内容与实际问题相结合……”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最后转换口风,对叶满枝说:“你们开办煤炉厂的过程很有意思,有些细节很值得研究,你抽空写一篇相关论文交给我看看。”
叶满枝:“……”
物资供应先锋队的论文她还没动笔呢,咋又让她写论文?
除了叶满枝受到伤害,这场辩论会还是很有成果的。
边鹊桥和赵金花,还有大二的两个男生,都贡献了精彩发言。
苗主任没有当场宣布是否要建工厂,据说还要在系里进行更深入的讨论。
但201宿舍的五个人都挺高兴的,这是她们第一次参加大辩论,表现已经相当可圈可点了。
全宿舍的人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饭,本想计划着周末再组织个集体活动,全宿舍出校门玩耍一天。
结果化学课代表和物理课代表把周四的测验成绩发了下来。
整个201宿舍,物理分数最高的是梁宁,69分,全班排名第20,化学分数最高的是叶满枝82分,全班排名第9。
化学就不说了,关键是物理,五个人的最高排名才排在20名,那其他人的成绩有多惨就可想而知了。
出门玩耍的心思彻底消散,五个人再不复辩论会上的意气风发,一个个蔫头耷脑地拿起课本埋头看书。
叶满枝带着她的试卷和成绩单回了军工大院。
吴峥嵘最先看到的是那张化学卷子,叶来芽好几年没学过化学,高考复习也没复习过这门功课,能拿到82分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可是,当他瞧见那张写着血红的61分的物理试卷时,心情委实一言难尽。
他在攻读工科副博士,而他媳妇的物理成绩,差点不及格。
叶满枝杵着下巴,挺满足地说:“至少及格了,挺好的!她们都哭丧着脸,我在寝室里都不好意思表现得太高兴!”
“61分,值得高兴吗?”吴峥嵘伸手将她额头上的碎发捋了上去。
“虽然分数低了一点,但我的物理成绩排名25,”叶满枝嘿嘿笑道,“边鹊桥的排名27,陈特冶排名30!他俩的物理成绩都不及格呢!”
他们仨都是调干生,那俩是单位保送的,学习成绩都不如她这个自己考上来的。
陈特冶最近忙着炼钢,物理测验垫底,化学倒数第二,只比倒数第一的高一分。
有他俩在前面撑着,叶满枝这个班长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好多啊!
“得个倒数第六,你还挺光荣的!还有心情嘲笑倒数第四和倒数第一呢。”
吴峥嵘的成绩排名,从未出现在第一行以外的位置。
对她这种向下看齐的心理,不是很能理解。
只觉得她是傻乐呵。
叶满枝不需要他的理解,哼道:“你懂什么呀!我这样的学生,进步空间比较大,下次多考一分,就算是进步了。我每次考试进步一点,等我毕业的时候,兴许就能跟第一名看齐了!”
“再说,我只是物理成绩不好,其他科目还是不错的,我现在不求别的,只等着期末考俄文的时候,考个第一名,到时候一鸣惊人!嘻嘻~”
“……”
面对这样傻乐呵的叶来芽,吴峥嵘难得语塞。
在她拿出琵琶,眉飞色舞地弹了一首《步步高》庆祝的时候,吴峥嵘礼貌地献上掌声,然后把人压到书桌上,狠狠吻了一通。
叶满枝被吻得气喘,挂在他身上问:“我下周末想带咱妈去草帽山爬山,你去不去?”
“怎么想爬山了?”
“就是想带妈妈出门散散心呗,我三嫂刚生了出租车,四嫂也怀孕了,我不想让她天天围着孩子转,想带她出门走走。”
吴峥嵘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抱歉道:“我最近的几个周末都要去军事学院报到,你跟咱妈去爬山吧,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
“嗯,你不去的话,我就喊上大姐一起爬山了。”
叶满枝早知道他周末有事,本也没指望他能陪着去爬山。
不过,她这样主动问一问,那显得她多重视吴峥嵘呀!
嘿嘿。
*
常月娥着实没想到闺女会带自己出门爬山,从吉普车上走下来,望着不远处那片苍翠的青山时,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叶满金搀着她的手臂说:“你早就该出来走走了,这段时间不是伺候孕妇,就是伺候孩子,有什么意思呀!”
“我跟老三媳妇八字不合,她的月子我没咋插手,无非就是帮忙做做饭,整个月子几乎都是老三自己伺候的。”常月娥感叹,“老三还挺疼媳妇的。”
叶满枝提着水壶从吉普车上跳下来,偷偷跟小吴司机亲了一下,“你去学校好好学习吧,我们晚上坐马车回去。”
“嗯,爬山小心点。”
吴峥嵘叮嘱了几句,便调转车头驶向了军事学院。
叶满枝没在原地吃灰,快步赶上两人,接话说:“现在我三哥四哥都娶妻生子了,四哥眼瞅着要生第二个了,妈,你别管他俩了,赶紧给我五哥找个对象吧!”
“对,来芽说的才是正经的。你们先停下,我在山脚这里给你们拍张相片。”
因着要跟妈妈和妹妹出门爬山,大姐跟话剧团的团长借来了照相机,想给常月娥拍几张相片留念。
常月娥与小闺女在那棵百年古松下合了影,又跟大闺女合影,等她顺着石子小径走上山坡时,才叹气说:“老五那样的,高不成低不就,你们说我咋给他张罗?”
她家老五虽然腿脚不好,但相貌很出众,而且能赚钱。
他那赶马车的活儿只是明面上的工作,自打自由市场重新开放以后,老五用马车从农村往城里倒腾东西,每个月至少有六十块的盈利。
赶上逢年过节的大集,可能赚上一两百块。
凭老五在自由市场上攒下的家底,买房子,娶媳妇都够用了。
但这钱不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讲的,外人看到的情况就是,老五只是一个腿脚有毛病的马车夫。
有些人还担心他天残的毛病,会遗传给下一代。
媒人给他介绍的对象,要么是同样有残缺的,要么是家庭条件特别差的,别说老五了,连她这一关都过不了。
大姐说:“要不就让他像老四似的,娶个农村媳妇。你们不要小瞧了农村媳妇,有的队长支书家的闺女,也是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