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枝:“……”
吴峥嵘回头问:“你认识他吗?”
“认识认识!”
吴峥嵘打了声呼哨,示意军犬不要咬人。
有了这段缓冲时间,被狗撵的男人,眨眼间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来,乳燕投林一般扑向了叶满枝。
“哎呀,快救救我,吓死老子了!”
见他紧紧攥着叶满枝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人家姑娘身上,吴峥嵘不由皱了眉,扣住对方手腕,强硬地将人扯了下去。
“秦祥,”他招手喊来通信员,“把人带回去审审!”
叶满枝忙说:“吴团长,这是我四哥!可能是来找我的,不是坏人!”
“……”
吴峥嵘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一阵。
这个四哥模样不好看,脑袋也不好使,不太像叶满枝的亲哥。
“他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叶满枝也想问呢。
“还不是为了你!”四哥揉着酸痛的手腕嘟囔,“你说你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往坟场跑,家里谁能放心?咱爸怕你不乐意,就让我偷偷跟在后面看着你。”
叶来芽当了小干部以后,总以大人自居。
不愿意让家人陪着巡逻,生怕群众觉得她不够成熟,不信任她。
老叶担心闺女,又唯恐她拒绝,就安排当哥的在后面远远跟着。
谁能想到坟场里竟然会有军犬呀,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扑,屁股都差点被狗咬了!
四哥赶忙伸手去摸裤兜,完蛋,蝈蝈罐子没了。
刚养的小青又跑丢了!
叶满枝把四哥从地上拉起来,觉得他被狗撵的样子有点搞笑,也有点丢人,但她心里还是暖呼呼的。
在外人面前,要维护四哥的面子。
叶满枝帮他拍掉粘在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正式介绍道:“吴团长,这是我四哥叶满桂,‘桂林一枝’这词儿您知道吧?我四哥叫满桂,我还有个五哥叫满林,我叫满枝。我们真是一家的!”
吴峥嵘心想,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叶满枝生得挺伶俐,这个四哥倒是有点憨。
“既然是来找你的,那就算了。回头让他写一份情况说明,交到军代室来。”
叶满枝拉住还想争辩的四哥,笑着答应:“行,今晚回去就写。”
四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被狗撵,又是被人抓,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吴团长要是不痛不痒就把人放了,确实说不过去。
警报解除,叶满枝跟吴团长道别,拽上四哥与她的巡逻小分队汇合。
并且告知大家这里已经被军代室接管了,用不上他们这些虾兵蟹将。
以后不用再来坟场巡逻,街道办三人都大大舒了一口气。
离开前,叶满枝回头望了一眼。
吴团长似乎还在他们刚刚站过的位置,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
在心里挣扎了一阵,叶满枝请同伴们稍等,再次跑向他所在的方向。
她心跳怦怦,一边想着,这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不能怪她得寸进尺趁人之危,一边又琢磨一会儿要如何开口。
吴峥嵘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回头。
“怎么了?”
手电筒落在了四哥那里,叶满枝怕他在黑暗中认不出自己,先喊了声“吴团长”。
“嗯。”
“我们的街道巡逻队,以后就不用来这边巡逻了,我来跟您说声谢谢。”
“你跑回来就为了这个?”
“啊,其实还有别的事。”
只说了这一句,接下去又没了动静。
吴峥嵘很有耐心,包容地等着她再次开口。
可是,十秒、十五秒、二十秒、半分钟过去了,对方仍是什么也没提。
黑暗容易生出恐惧,也容易滋生暧昧,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吴峥嵘发散思维设想了许多难以启齿的可能,甚至做好了在坟场旁边接受小姑娘表白的准备。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还是那副温声细语的腔调,给人一种他很好说话的错觉。
叶满枝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她被这把温柔嗓音迷惑了,顿感信心倍增,鼓足勇气问:“吴团长,我能跟您确认件事吗?”
“可以。”
“那个,我最近在帮我五哥找房子,听房管所的同志说,”叶满枝停顿片刻,决定使用一些言语上的小技巧,先假设一个既定事实,“咱们军代室好像有一套周转房要转租是吧?”
等了半天的吴峥嵘:“……”
有种压轴菜是窝头的感觉。
“吴团长?”
没听到答复,又看不清对方表情,叶满枝只好出声提醒。
从决定追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一直惴惴的。
吴峥嵘“立威”“后悔”什么的,只是她的猜测,人家的周转房也许还有别的用处。
要不是为了帮五哥尽快离开月牙胡同,直面军代表的机会又这样明晃晃摆在了面前,她真不想厚脸皮跟人家开这个口。
听出她急促呼吸里的不安,吴峥嵘沉默了一阵,问:“什么周转房?”
“就是咱们大院东门对面的一处院子……”
吴峥嵘想了想问:“这事着急吗?”
“不急不急。”
五哥去拉蜂窝煤至少要四五天呢。
“那你周一下午来我办公室吧。你说的周转房我没关注过,需要回厂里了解一下情况。”
*
有军代室接管坟场,街道的巡逻小分队在成立当天就解散了。
这次械斗带来的后续影响着实不小,街道办全员加班,安抚伤者家属的同时,还要应付上级检查,处理后续赔偿事宜。
叶满枝连轴忙了两天,但也没忘记与吴峥嵘的约定。
她跟四哥一起写了份情况说明,周一临近下班时,随身带去赴约了。
此时,656厂的军代室里。
吴峥嵘刚从厂部开会回来,便喊来了秦祥。
“咱们手头有几套周转房?”
“三套,一套在家属院,两套在厂外的大车店。”
吴峥嵘拧眉问:“现在还需要这么多周转房吗?”
周转房是给新同志临时住宿用的,如果符合条件,厂里很快就会给大家安排正式住房。
建厂初期每个月都有新人报到,周转房自然供不应求。
可是如今军代室的班底基本已经稳定了,偶有出差的同志会来借住个把月,其他时间都是空置的。
所以,留那么多周转房干什么?
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置身事外的样子,秦祥忍不住腹诽,那周转房不是你要求留下的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
但自家团长是个什么脾气,秦祥这个通信员可太清楚了。
他能知道自家房子的情况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他关心什么周转房。
讲得体面点,这叫抓大放小,抓主要矛盾,往通俗了说,他就是懒得操心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
秦祥尽量含蓄提醒:“去年,有一套周转房差点就被刘副厂长转租了,但当时您不同意,这事儿就没办成。然后今年初,厂后勤又在家属院给咱们拨了一套周转房。”
本来两套周转房已经足够军代室使用了,奈何他家团长一战成名,人家后勤可能怕他事后算账,所以,给其他部门分配周转房的时候,也给了军代室一套。
军工大院条件好,离厂区也更近,新来的同志一般都被安排在这套周转房里。
经他提醒,吴峥嵘也想起来了,刚来驻厂的时候,确实有过这么一码事。
几个老资格想让他当个只管签字的军代表,不希望他插手军用品的生产事宜,刚来不久就给了他下马威。
对方打了他的脸,又要转租军代室的房子,他若默许了,以后就不用在厂里混了,因此才在会上驳了老刘的面子。
不过,这事在他和老刘那里其实早就翻篇了。
“厂外的两套周转房,现在是什么情况?房租交了吗?”
“房子是跟街道房管所租的,肯定要交钱呀。”
吴峥嵘沉吟片刻,交代道:“你去问问后勤,家属院里能不能再调剂出一套周转房来。租用大车店是有历史原因的,如果厂里现在有空房,咱们就用厂里的,没必要花钱从外面租房子。再说,厂里有招待所了,周转房不够用,就往招待所安排。”
秦祥能在吴峥嵘身边坚守下来,说明他不是笨人。
毕竟笨蛋全被他家团长打发了。
但是吴峥嵘今天闹的这一出,他还真没看懂。
怎么就突然关心起周转房了呢?
他接到命令,稀里糊涂地跑了趟后勤,得到肯定答复后又颠颠儿地跑了回来。
刚进门汇报了情况,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