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事件造成的风波不仅局限在研究院内部，坦诚讲，那些涉事研究人员的调查过程只是令我感到身体上的疲惫，我的精神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更严重的是那些来自上城大学的学生们，他们冲动，莽撞，拥有不顾一切的疯狂。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他们得知自己的教授/老师居然是研究院的叛徒，居然组织联合抗议活动，一口咬定是我们是想要铲除异己，是议会的走狗，真是令人头痛。
虽然我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享受与这些热情的年轻人交流，向他们传递知识。但现在的我宁愿去审讯一个小组的研究员，也不想面对这些年轻固执的学生们。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存在没有条件的自由和平等。我们的立场如此，那些敌对阵营的人们亦是如此。但是，这些年轻人为什么坚定认为那些反对派能够具备无条件的自由和平等呢？我在内心愤怒的同时，对他们这样不经评断，丧失逻辑思维能力的行为十分失望……”
卢西恩发来一些抗议现场的照片。
褚苒看到，以拉塔斯克这个现任研究院负责人为首，包括卢西恩在内，他们的人像照片被制成巨大的横幅，这些横幅上被泼满了各种颜色的涂料。
许多学生高举着“拥抱自由”的标语，在校园内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他们所过之处，地面一片狼藉，随处散落着被撕毁的书籍、书包和生活垃圾。
事实上，不止是上城的学生，就连底城的学生们也参与到闹事的行列之中。褚苒所在的底城信息学院没有牵涉到这件事中，但红玉所在的底城大学早已因为闹事学生数量过多，工作人员的人手不足而宣布暂时停学停课，令人不由怀疑，这场闹剧是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有许多人趁着双城区域打乱，不断冲击着上城和底城的界限，伊芙琳和海灵对这种现象颇有微词。——在伊芙琳的影响下，海灵成为一名底城议会的见习探员，负责维系双城边界的稳定，为此两人日常经常会碰面。
“我现在每天抓到的走私人员，加起来比我过去一个月抓到的人还要多！现在底城有这么多居民罔顾法律底线，实在令人忧心！”海灵皱眉道。
伊芙琳长叹了口气：“原本我并不认为休假是一件有必要的事情，但现在工作强度呈几何指数级增长，忙完这阵过后，我必须要申请自己的年休，然后好好休息一阵子。”
有人欢喜有人愁。相较于忧心忡忡的秩序官们，在底城黑市经营店铺的虞莲，最近心情非常大好。
——即使双城议会封锁了关于芙娅公爵和四先贤奇迹计划的消息，但这件事仍旧以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流传到了双城居民的耳中，从而导致一时间人心惶惶。
最开始的时候，有一些人认为伊娃终究难逃被销毁的命运，双城地区也即将走向衰落。于是许多人低价变卖手中家产，决定举家搬迁到联盟其他城邦。
虞莲早就从褚苒这里拿到了一手消息内幕，她趁机在市场上低价囤积了许多机甲材料。
等到议会内部逐渐完成势力清洗，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但这个时候机甲市场已经恢复了原本的价格，甚至许多材料一时供不应求，有水涨船高的趋势。
虞莲趁机发了一笔横财，她在底城市中心置换了一套房产。作为对褚苒的感谢，虞莲特意留出了褚苒的房间。
褚苒保持着和虞莲虞雪母女二人的联系，但她却暂时没有时间去体验属于自己的房间。
作为芙娅和四先贤计划的核心人物，被选定的“容器”，在芙娅的画像被烧毁的现场，褚苒刚出来就被底城议会派来的人接走。
这段时间，褚苒不得不配合各方势力的严密调查，同时力证自己只是一个脆弱无害的单纯小女孩。
直到这天上午，褚苒收到一封来自上城议会的邀约。
褚苒没有多想，现在每天她都能收到数封来自不同势力的邀约，所有人都想搞清楚那天在密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芙娅和四先贤又是否会重新卷土重来。
为了应付这些人的提问，褚苒早已经准备了一套熟练的话术。
不过出乎褚苒意料的是，见到引路的工作人员后，对方把褚苒带到了上城的进步之塔。
进步之塔，是上城的地标建筑之一。它设立于上城城区的最中央，高度达到1720米，是双城地区最高的人造建筑。
它的建造最初是为了庆祝两次科技革命的成功，令上城跻身于联邦内数一数二的发达城邦，当时的执政者下令建造了这座塔楼。
除了纪念意义以外，这座塔楼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功能，用于存放具备超级算力的伊娃的主机服务器。
为了保护伊娃系统的安全性，进步之塔从来没有对公众开放，关于主机系统的内部资料也属于最高机密。
看着工作人员刷开进步之塔的层层大门，褚苒跟随对方进入玻璃电梯内，看着电梯不断升高，褚苒有些奇怪，不明白是谁把自己约到了这里。
“褚苒小姐，您只需要配合完成相应的提问，就可以离开这里，这场询问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工作人员说道。
“所以，今天这场谈话的发起人是谁？”褚苒问道。
“严谨来讲，对方并不算人。”工作人员说道，“它正是陪伴我们每个人的系统，伊娃。”
“伊娃？”褚苒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奇怪从何而来，“伊娃也具备和人类面谈的权限吗？”
“不，当然没有。”工作人员笑道，“邀请褚苒小姐来到这里，当然是我们的决定。”
褚苒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那为什么要说是伊娃——”
“作为具备超级算力的人工智能，伊娃的所有决策是基于模型内的算法和数据库进行的。根据这套逻辑，它认为有必要和你开展一场谈话，补足自己缺失的数据。”工作人员说道。
褚苒说道：“所以这场谈话，可以理解为一场数据采集工作，而非是常规的调查谈话？”
“您可以这样理解。”工作人员肯定道。
“那如果我选择在谈话中撒谎，隐瞒全部或部分真相，它就无法获得有效的数据了。”褚苒试探道。
“这是您的自由。”工作人员说到，“但根据我们对伊娃程序的了解，它会自动进行数据的清洗和筛选工作。换言之，只要开展了数据采集工作，那么它一定会捕捉到有效的数据。”
“你们似乎过于信任伊娃的能力。”褚苒皱了皱眉，直接道。
“褚苒小姐，我理解您对于伊娃能力的担心，但实际上我们对于伊娃的信任是建立在一个完全透明的监督机制之上。对于人类而言，伊娃的能力是完全可视化的，我们能够清晰看到它判断决策的边界，对于这一点您无需产生过多的担忧。”工作人员说道。
“原来是这样吗？”褚苒未置可否。
“当然。”工作人员微笑道。
趁着两人谈话的间隙，电梯一路蜿蜒上升，很快抵达进步之塔的最高楼层。
工作人员利用门禁卡开门的时候，褚苒注意到，这里的入口处贴上了“严禁闲杂人等出入”的标识。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褚苒穿过一条昏暗狭窄的甬道，她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声音。
这道声音十分空灵，像是无数玻璃瓶在风中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又像是许多风铃被有序吹响的声音。
“褚苒小姐，这里就是伊娃的主机空间。”工作人员低声道。
褚苒顺着对方的指引看过去，下一秒却被一阵灼痛感刺伤，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什么？”褚苒感到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在那种空灵的碰撞背景声中，她想要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伊娃的主机空间。”工作人员似乎有些不解，“褚苒小姐，您还好吗？”
等到那股反胃感缓和片刻后，褚苒透过指缝再次看向房间中央。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面高达数十米的玻璃镜子，但这个镜子的表面却像是被某种触手生物寄生，有数不清的触手从镜子表面蜿蜒而出，它们肆意向外挥舞着自己的触手，表皮色彩在舞动中不断变换……
仅仅是一眼，褚苒看到这些触手表面细密的小圆盘，这些小圆盘呈颗粒状，在贴满金箔纸的镜框不断运动，蓝色、绿色、红色……
褚苒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精神污染，头痛欲裂，忍不住蹲下身体。
“褚苒小姐，您还好吗？”工作人员意识到褚苒的异常，关切道。
“那些圆盘触手是什么？”褚苒捂住脑袋，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直视对方的存在。
“圆盘触手？什么圆盘触手？”工作人员神色迷茫，打量四周，“这里只有伊娃的主机面板，您是在说这个吗？”
褚苒听闻，硬是坚持站起来，指着中央那面镜子：“你没看到吗？那么大一面镜子，还有其中攀爬的触手！”
“褚苒小姐，这里只存放了搭载有烃水晶能源块的伊娃主机面板。为了保证伊娃主机运转的安全性，我们根本不可能也不会存放其他物品。至于您所说的镜子和触手，这更是无稽之谈！”工作人员解释道。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它明明就在我们眼前。至于你说的所谓搭载了烃水晶能源块的——”褚苒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房间内只存在一种物品，那她看到的这面镜子，是否就是伊娃的主机面板呢？
或许眼前的不可直视，与自己身体内的结晶化症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考虑到这个层面，褚苒垂下眼睛，不再直视那面诡异的镜子：“或许是我最近没有休息好，所以产生了一些不良反应，我确实看到了伊娃的主机面板。”
工作人员指着房间中央的一片虚无，语气自豪道：“这里面装载了数以百计的烃水晶能源块，价值连城，可以说是双城地区造价最为昂贵的房间，没有之一。相应配置的组装材料，也都采用了双城地区最为先进的技术……”
随着工作人员的滔滔不绝，褚苒认真观察对方的神色，发现对方自豪的神态不似作伪。
褚苒看向房间中央，那面装满触手的镜子仍旧在原地伫立，其中蕴含强烈的精神污染，令褚苒根本无法直视。
所以，只有自己才能看到这面镜子？
在褚苒的引导下，对方描述出伊娃主机原本的样子——
这里应当摆满一排排黑色泊石构成的主机子单元，每一个子单元内部都装载着一枚烃水晶能源块，这些子单元由一根根数据导线串联起来，共同维系伊娃系统的正常运转……
“褚苒小姐，我还有别的任务。如果您和伊娃的谈话结束，重新回到入口处的甬道即可。我会远程为您开门，您可以自行离开。”工作人员说道。
“你不会担心我破坏这里的主机设备吗？”褚苒忍不住问道。
工作人员微笑道：“在带您来这里前，伊娃对您的安全性进行了充分的评估。”
“显示的结果，是我不会产生任何危险行为？”褚苒皱眉道，“这样的判断行为，未免有些草率。”
“除了对您的数据进行评估报告以外，这里也布满了确保主机安全的自卫性防御措施。更重要的一件事，或许您已经忽视了。”工作人员点了点耳畔佩戴的设备。
“你是指？”褚苒不明所以。
“我们每个人都佩戴了伊娃的终端设备，在某些必要的时刻，伊娃能够通过自主判定协助人类进行决策行为。”工作人员笑了笑，“同样的道理，它也能够在察觉到人类的攻击意图时，对人类的行为决策产生干扰。”
一时间，褚苒陷入沉默。
“那么，祝您拥有一场轻松愉悦的谈话。”工作人员转身离开。
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褚苒和正中央摆放的镜子。
“所以，这些触手，到底是什么？”褚苒没有直视这面会给自己造成精神污染的镜子，她闭上眼睛，声音出奇的冷静。
片刻后，一道机械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寂静的空间。
“这里的每一条分支，都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第117章
听到熟悉的声音,褚苒反而平静下来。
事情的发展和她的猜测基本一致。
“伊娃，你似乎对他们隐瞒了一些事情。”褚苒说道。
“伊娃是由伊甸园科技公司开发的人工智能管家助手。根据《人工智能守则》的相关规定，伊娃能够协助人类用户处理生活日常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并不具备隐瞒或欺骗用户的功能。”伊娃说道。
“是吗？可是我认为，你存在自我意识。隐瞒或欺骗人类,也是你具备自我意识的一种表现。”褚苒神色平静。
最开始的时候,褚苒并没有怀疑伊娃，她认为伊娃只是一款先进的人工智能助手。
但随着对芙娅公爵和四先贤了解的程度不断加深，褚苒也产生了对于第三方势力的怀疑，所有的事情推进的意外顺利，甚至就连芙娅和四先贤计划的失败,也有些过于顺遂了。
原本指定的牺牲品,是作为“容器”的她，以及作为“能源”的烃水晶，和作为“骨架”的伊娃。
烃水晶取自于骸壳人的头骨髓液,并不具备任何的生物活性；褚苒也从未参与到这场计划的筹谋之中。只有伊娃是由芙娅和四先贤亲手搭建出模型框架，后续又经历了两次科技革命，倾注了无数研究人员的心血。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那么剩下的结果再为荒谬,也只能选择接受。
而一旦开始怀疑伊娃,似乎所有的疑惑都能够找到对应的答案——
在密室的时候,褚苒记得,为了放松她的警惕，芙娅先是示弱，随后又趁褚苒不备，抓到了伊娃终端设备。
按照芙娅的构想，即使没有褚苒这个“容器”,她的意识也本可以“逃”入伊娃的数据洪流之中，再伺机寻找合适的转生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