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烟陡然瞪大眼睛,心沉到了胃里。坏了,假如今安在最先遇见了失去理智的江寒栖,两个人不会打起来了吧?
江羡年见洛雪烟面露难色,紧张道:“他出事了?”
洛雪烟不敢妄下定论,摇摇头,回道:“我醒来就没看到他。”
江羡年放眼四望,不经意看到东南方的树下躺了个人,说道:“那边好像有人,我过去看看。”
洛雪烟目送江羡年走远,焦急万分,暗自祈祷今安在不要出事。
江羡年靠近大树,一时间电闪雷鸣,树下的人被闪电拓出雪影,斜过面颊的血痕尤其惹眼,但身上没有血迹,呼吸也无异常。江羡年叫了几声,今安在没反应,她撑开眼睛看了下,发现眼眶在流血,面色凝重,用袖子擦了擦血迹。
她把今安在背到身后,突然感觉有妖气从更远的地方飘了过来,极目远望,遥遥看到一地残骸,辨不出模样。她回过头,抓着今安在的两只手拖行。
洛雪烟握紧,提心吊胆:“今安在没事吧?”
江羡年回道:“眼睛在流血,好像中毒了。”
洛雪烟眼见今安在四肢健全,倍感轻松。若今安在折在江寒栖手里,江家那一笔因果债还不知道从何算起,幸好。她说道:“江寒栖过来时七窍也有血,他们两个或许对上反派那边的人了,也不知道这片林子是什么地方……”
江羡年把今安在平放到地上,听到树林深处传来马蹄声,拔剑对着那边。没多久,几个人从林中现身,各个带斗笠,穿蓑衣,身上挂有佩剑。
为首者勒马,厉声道:“何人擅闯禁地?”
江羡年感觉这群人和单进是两队人,介绍道:“在下江羡年,乃除妖师,原本在伴荧城除章巨,上岛后不知为何降落于此。无意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为首者略一思忖,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出身闻川江家?”
江羡年应道:“正是。”
那人翻身下马,掀开蓑衣,露出里面的紫色制服,抱拳自报家门。原来这伙人是闻人家禁地的巡逻队,听闻这边有异响,策马赶来查看。
巡逻队把江羡年四人送回本家。
家主病弱,在别苑调理身子,闻人家上下由二把手贺淮川和旁系的长辈分管。江家和闻人家走动不频繁,江羡年对进门时招待自己的长辈很陌生,现打听名号,后来贺淮川在医师给今安在检查身体时现身,代替长辈留在了屋内。
江羡年和贺淮川稍微熟悉点,主动打了声招呼。
贺淮川打量昏迷的今安在,问道:“情况我都听说了,今小兄弟伤到哪了?”
江羡年回道:“好像是中毒了,还不确定。”
贺淮川又问:“和家里报过平安了吗?”
江羡年回道:“嗯。闻川路远,今安在和哥哥不能赶路,我没让他们来接,恐怕要叨扰你们一段时间了。”
不回家其实还有江羡年的私心使然。她不知道要怎么对家里人说父亲的事,于是选择逃避。
父亲的死,江寒栖来江家的真相,被蒙在鼓里却一直受惠的自己,事情太多太乱,她自己都理不清头绪,当下只是惦念今安在伤势紧急,找了个寄托才不至于精神错乱。
贺淮川问道:“你哥哥那边还好吗?要不要让医师过去看看?”
江羡年推脱道:“哥哥只是消耗灵力过多,体力不支,没什么大碍。因因在照顾他。”
江寒栖妖性不稳,又入住闻人家,交于旁人照顾恐生事端。两人一进闻人家就拿定了主意,借口江寒栖需静养要了个僻静的院落,江寒栖全权交给洛雪烟照顾;她和今安在住在相邻的院子,方便照应,还能避免频繁的人员往来影响江寒栖那边。
贺淮川又道:“听说洛姑娘把侍女都遣散了,她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江羡年笑笑:“因因很能干的。”
突然,今安在发出呻吟,用手摁住眼睛,手背上的青筋简直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江羡年紧张地凑上前,问道:“今安在你怎么了?”
“眼睛,我的眼睛,好疼……”
每个字都像是经由牙齿咬定吐出来一般,含着莫大的痛苦。今安在蜷缩身子,血从指缝渗出,像小溪一般蜿蜒到枕头上。
医师意欲查看流血的位置,刚拿开手,今安在凄惨地叫了一声,用另一只手遮眼,想把脸埋进枕头,哀求道:“好疼,别碰我……”
江羡年担心今安在咬到舌头,让侍女找了条干净的方巾,塞进他嘴里。她把手送到今安在的手里,他疼得做不了主,直冒冷汗,把劲都用到手上。指尖狠狠扣进她的骨缝间。
江羡年跟着急出一脑门汗,转头看向医师,问道:“有止痛药吗?”
“有。”
医师翻找药箱,江羡年又对侍女道:“麻烦接杯水来。”
侍女递来水杯,医师捏着止痛的小药丸,抽出堵嘴的方巾,见牙关紧闭,说道:“公子,你张下嘴,我喂你吃止痛药。”
今安在兀自痛呼,江羡年重复了一遍,不见他配合,疑心他疼到耳鸣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伸手讨要药丸,说道:“把药给我。”
贺淮川眼见江羡年徒手送药,提醒道:“江姑娘,你这样可能会被咬伤,还是用筷子撬开吧。”
“没事。”
江羡年瞅准牙关松开的空当送入药丸,刚放进嘴里,上下两排牙即刻闭合,咬住她的手指。她嘶了声,今安在旋即松口,留下还未充血的牙印。她拿过水杯,喂了一小口,说道:“今安在,这药是止疼的,你吞下去就不疼了。”
今安在折腾了一会儿,医师在旁边观察,跟江羡年说了声,试着拿开手,发现他疼痛加剧,放下床头的半边帷幔,又要来黑布蒙住他的眼。片刻后,今安在身子慢慢舒展,突然安分了。
第217章 无意识 江羡年慌乱道:“……
江羡年慌乱道:“医师,他这是疼晕了吗?”
医师正在给今安在把脉,解释道:“姑娘莫急,止痛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公子只是睡过去了。”
江羡年追问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难说,公子眼睛畏光,刚毒发就攻目,但脉象摸不出端倪,一看就是猛毒,”医师为难地摇头,摆正今安在的身子,“我先开解毒千金方,再给公子施针,等天黑下来再看眼睛。”
江羡年道谢道:“有劳您了。”
她用湿毛巾给今安在擦血,忽然觉得精疲力尽,眩晕了一瞬,手撑在床上稳住了身子。
医师看了江羡年一眼,好心道:“姑娘脸色不佳,该去休息了。”
江羡年只是摇头,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子。
贺淮山说道:“江姑娘,这里有我,你去歇一会儿吧。”
江羡年固执道:“不打紧,我能撑得住。”
贺淮山和医师对视,各叹一口气,不再相劝。
另一处客房的隔间内,江寒栖坐在椅子上昏睡,脚下积了一滩血水,旁边是装满了热水的浴盆。
洛雪烟站在他面前,撸着袖子,弯腰解他的腰封,试了半天才找到头绪,扯开扣子,抽走腰封,随手往地上一扔,直起腰活动筋骨,正考虑要不要给自己搬个椅子,突然对上一双震惊的眸子。
江寒栖看看地上的腰封,定睛看向洛雪烟,眸子震颤了一瞬,嘴微微张开,很快又合上了。
洛雪烟闹了个脸红:“你衣服太脏了,都是血,所以我才……哎呀,干净衣服在那儿,水是热的,自己换吧,我走了!”
她忙不迭跑出屏风,拍了拍脸,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喝着,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料想江寒栖应该进浴盆了,不小心呛了口水,咳嗽起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会儿,洛雪烟冷静下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复盘已知的线索。
江羡年已经和江家说过关清知的疑点,他们很快就会联合官府彻查伴荧城的千机阁,同时也会排查族内有无内鬼。
洛雪烟脚步一顿,忽然想起闻人家的本家与伴荧城相邻。
反派死后,她曾问过江羡年伴荧城的势力分布,得知千机阁和闻人家分管伴荧城的护卫工作,前者整合委托,后者出于世家责任定期清剿妖物巢穴,在民间颇有声望。
闻人家的势力比千机阁还要大,而且还免收官府管束,行事相对自由。据说闻人家一直在探索驯服妖物为人类所用,族内会饲育妖物,不过之前的家主向国君申报过,加之每年都会公布进程,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说起来,当时闻人家也参与了追捕反派的行动……但目前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想查也开不了口。
洛雪烟猛地刹住脚步,哑然失笑。
闻人家刚把他们从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捞出来,她就在人家的地盘上疑神疑鬼上了,还一点根据都没有。当下还是千机阁的嫌疑最大,毕竟闻人家又没上去神秘浮岛的船,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海底的动向。
洛雪烟看向门口,发觉外面又下雨了,听声音不大,料想又是像针一般的细雨。不过雨终会停的,但妖王的事何时才是个头?她转过身,余光瞥见屏风那里立了个修长的身影,抬头看到江寒栖赤足站在那里,只穿了里衣,带子没系紧,领口有些松,锁骨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洛雪烟头一次看到衣冠如此“不整”的江寒栖,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要拿东西,背过身,嗔怪道:“虽然我们已经在交往了,但你也不能这么开放……”
江寒栖出声道:“不拿东西,后背有伤,穿衣服不舒服。”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说话的语气不同以往,掺了点惧意,声音很小。她没深究,把身子转了回去,心疼道:“你伤到后背了?”
江寒栖点点头。
“我去拿药,你先坐到椅子上,”洛雪烟急忙翻出绷带和伤药。他们去伴荧城才买了新伤药,在海底没用过,短短几天已经没了一大半,全是江寒栖用的。她把东西摆到桌子上,见他依旧背对着,提醒道,“把衣服脱一下。”
江寒栖解开系带,半褪衣裳,露出了后背。那上面并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只有伤疤。
洛雪烟愣了片刻,以为伤口还没露出来,勾着衣领慢慢往下拉,密密麻麻的伤疤出现在眼前,远比她那天见到的要多。她收回手,反复深呼吸,颤声问:“是江善林弄的吗?”
江寒栖魔怔一般地嘟囔着“不疼”,呼吸愈发急促。洛雪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不疼,不疼,不疼……我没有哭……不疼的……”
洛雪烟连叫几声不管用,绕到江寒栖身前,蹲下身,拨开湿漉漉的长发,看到他双手交握在一起,眼睛盯着地面,眼神木讷。她包住江寒栖的手,他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不说话了。只见干净得像孩童一样,蕴着一汪水,湿湿的,好像很快就会哭出来一样。
洛雪烟联想到江寒栖的失控,疑心直到现在也没摆脱幻境的影响。她引诱道:“疼的话就喊出来。”
江寒栖垂眸看看她的手,又望向她的眼睛,坚定地摇了下头。
洛雪烟又道:“可你在发抖。”
江寒栖一声不吭。
洛雪烟瞟在漏在外面的肌肤,起身走到屏风后取来衣服和鞋,把鞋放在江寒栖脚边,给他前面套上外衫,站回到他的后背,仔仔细细地给每一条伤疤涂上药,越看越难过。这些疤凸得那么高,当初的伤口该有多深?
上完药,洛雪烟让江寒栖穿好衣服,发现他对自己的衣服很陌生,甚至搞错了衣服的顺序。她帮他叠穿好衣服,束上腰封,发现自己还是没摸到穿戴腰封的诀窍,一边研究一边抱怨道:“腰封太麻烦了,以后少买。”
江寒栖看着洛雪烟和腰封作斗争,虽然不太明白腰封是何物,还是记下了这句话,乖巧地应了声。
洛雪烟听到回应,试探道:“观南?”
江寒栖安静地看着她。
洛雪烟疑心江寒栖的意识停留在进江家之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寒栖没回答。
洛雪烟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江寒栖坐下,又驼背了。
洛雪烟看了看弯曲的脊背,把头发捞到后面,用毛巾绞干水,把江寒栖领到里屋,把他当成了小孩子,轻声道:“我叫人进来送个炭盆,你乖乖坐在这里,好吗?”
她没摸清江寒栖当下的脾性,担心他会被陌生人刺激到。
江寒栖应了声。
洛雪烟离开时放下帘子,找人送走浴桶,要来一盆炭火。人走远后,她把江寒栖叫出来烤火,想知道他中幻境后发生了什么,结果一问三不知,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