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微微抬了起来。
“阿年,掀开帐子。”
手背到身后,紧握成拳。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江羡年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手是冰的,寒意扎进骨缝里,冻住了关节。
一只覆着金鳞的手挑开帘子,那人低语道:“也难怪哥哥会被你害成这样。”
江寒栖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胸口全是红的。
愧疚汹涌而至,像潮水一样迎头砸下,江羡年瞪大眼睛,吸进去的气再也没吐出来。她嗫嚅道:“我、我……”
原来她是个坏妹妹。
咔嚓——
坚韧的灵魂出现了裂缝,江羡年坐起身,脸色苍白,隐隐听到窗外有低语:【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不行,今晚不能看月亮。
江羡年残存了一丝理智,捂住耳朵抵抗引诱,正要躺回到被窝里,突然感觉身旁站了个人。天真的小脸浸泡在月光里,青幽幽的,好像敷了一层骨灰。
小小的手伸向江羡年,拽开了她的手。乌兹凑近,平静道:“姐姐,看看月亮吧。”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姐姐,看看月亮吧。”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姐姐看看月亮吧。”
【……月亮】
“……月亮。”
“阿年!”
另一个力道制止前进的脚步,江羡年清醒了些,难受地扶着额头呻吟。
“撒手!”洛雪烟掰开乌兹的手,使劲把江羡年往身后拽,就在这时,乌兹掏出了血符,她来不及躲闪,被血线划破了胳膊。江羡年失去制约,被乌兹用力一推,摔到窗边,窗户正好被打开。
干燥的风扑面而来,引诱声叠在一起,已经听不清了。江羡年觉得耳朵里像要炸开一般,她想让世界清净下来,于是她缓缓睁开眼,对上月亮正中那只硕大的眼珠。
那一刻,世界无比安静,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道:
“金梦入实。”
乌兹正要把江羡年推到楼下,被洛雪烟一把抱住,他感觉她往自己脸上贴了什么,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江寒栖破门而入,今安在跟在他后面,洛雪烟死死摁住乌兹,喊道:“快把阿年拉回来!”
突然间,旁边的墙破了,腾土闯入房间,血盆大口张着,正对窗边的三人。今安在拉弓搭箭射向立在头顶的单进,腾土为了躲箭不得已往后躲了下。
乌兹彻底被定身符制住,洛雪烟起身用力揪了下江羡年的衣摆,让她稍稍远离窗边。江寒栖俯冲到窗前,两手空空,一手抱缠着乌兹的洛雪烟,一手搂过江羡年的腰肢,脚下蹬地,避开腾土的袭击,今安在在不远处打掩护。
本来事情一切顺利,可陷入蛇化的江羡年一心奔赴大蛇身侧,只见她举起利爪,插进江寒栖的手臂里,一划,血流如注。江寒栖本能地甩开手,江羡年趁机跑向窗边,今安在见状追了上去,高喊道:“江姑娘——!”
腾土见缝插针给了江寒栖一尾巴。
江寒栖双手抱住洛雪烟,自己承下一击,撞到墙上。
今安在抓住江羡年,正要往回拖,猝不及防被霜华剑穿透了胸口。江羡年拔出剑,转身要爬窗,今安在不管不顾地环住她。他吸取江寒栖的教训,连带两只手一起束缚,吃力道:“不要——跳——”
另一边,江寒栖正在和腾土打得火热,天养听到声音赶过来护在洛雪烟身前。
连接几招,方净善意识到他和腾土都不是江寒栖的对手,即使江寒栖有伤在身。他暗自对腾土发号逃跑的命令。腾土奋力冲向窗边,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顶出去,张嘴吞进肚子里,遁入土中,很快没了踪迹。
江寒栖站在窟窿后,气喘吁吁地盯着地面看,瞄到天边闪来一道银白色的剪影。
晖夜一看客栈的惨状就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他跳进屋子,变回人形,问道:“谁是受神人?”
“阿年,”江寒栖随他往屋子里走,恼怒地握紧拳,“是那一对主仆捣的鬼,其中一人是妖,往东北方跑了。”
他看洛雪烟半条胳膊都是血,心疼地皱起眉,蹲下身,从衣服上撕了条布包扎。
晕过去的乌兹靠在墙根。晖夜正要问他脸上的符是怎么回事,洛雪烟突然出声道:“晖夜,你确定这个乌兹是你的信徒吗?”
“如假包换,”晖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洛雪烟严肃道:“乌兹被人控制了,是他引导阿年变成受神人的。我怀疑绑匪也是单进的人。”
再度见到腾土,洛雪烟确认单进就是原著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派。他吃羊肉时身边围了一群壮汉,而如今只剩下一个贾二,其他人很有可能参与了乌兹家的灭门惨案。
至于目的,反派想拿噬魂箭,势必要得知大蛇的巢穴所在。晖夜探查多年都没找到路,天养纯属幸运的意外。他找不到天养这样的帮手,便想办法从其他方面入手,普通蛇人不一定有权利见到巢穴,受神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她明明都怀疑到单进头上了,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狡猾的坏东西。
洛雪烟愤愤地咬紧牙关。
提到控制,江寒栖莫名联想到出现在蕴灵镇的傀儡线,问道:“蕴灵镇那次是不是也是这个人?”
洛雪烟微微一怔,想了下,感觉毛骨悚然。反派竟然这么早就盯上了他们,不对,是她!可为何会盯上她呢?她那时候都没打算干预剧情。
晖夜打听道:“你们认识他本人?他来金铎国有什么目的?”
洛雪烟恨恨道:“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好人。”
逃出去后,腾土把江羡年和今安在吐出来,揪出了在体内作乱的缚魂索。
方净善用风刃切断缚魂索,看向不远处的两人,今安在躺在地上起不来,江羡年手上沾着他的血,捻指尖打量,好奇地放进嘴里。他需要江羡年引路,至于另一个,趁其虚,要其命。他张开玉骨扇,向今安在的脖颈发出两道风刃。
“锵——”
风刃撞上霜华剑,方净善对上金色瞳孔,发现江羡年唇边有血迹,既然保留着自主意识为何还会吃血?他命令道:“让开。”
江羡年不为所动,一只手放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使劲按了下去。今安在登时疼得倒吸气。她面无表情地拿起手,看了眼沾满血的手掌,舔了下指尖,蹲在那儿和方净善僵持着。
方净善疑心江羡年把今安在当口粮了,指挥腾土强抢。江羡年生气地嘶了一声,直接站起来对打。
护食,麻烦了。
来金铎国这么长时间,方净善发出了第一声头疼的叹息。他抬手叫停了腾土的攻击,妥协道:“人给你,带路。”
江羡年仿佛对今安在的血上瘾了,只见她蹲回去,对着他端详片刻,揪起衣领朝看起来口感最好的脖子下嘴了。
尖锐的疼痛仅出现了一小会儿,那一块肌肤很快变得麻木,今安在无助地发出了一声气音,感觉意识愈发模糊,抓着江羡年的胳膊哀求道:“江姑娘,你不要下去找……大蛇……”
他头一歪,靠到江羡年的肩膀上。
江羡年饥肠辘辘地吸食血液,眼睛逐渐变回了正常的黑色。
第181章 食欲 冥月照耀,群蛇引颈……
冥月照耀,群蛇引颈吟月,跳着诡异的舞蹈排队投井。接连不断的“噗通”声将时间切成了片,片与片之间粘着丝状的嘶鸣,伴着风吹与地动震颤。
第一百个受神人问世,它们作为储备粮,受到感召自发前往送死。
沙路上铺了层通透的银光,像清潭似的,影子映在上面成了一尾突兀的黑鱼。三条黑鱼朝着井口游去。其中一条的形状有些诡异,来自江羡年身上。她把失去意识的今安在扛在肩上,从腰折半,非常敷衍地把着一双腿。
方净善确定以及肯定她对今安在没保有一点记忆。
到井边时,江羡年撑着井沿跳了下去,方净善不放心地凑上去看,只见水里起了漩涡,密密麻麻的全是蛇头,两人的身影被卷了进去。他让腾土变化形状裹住自己,跟着跳下去,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过了会儿,视野被荧光点亮了,他看到茂密的荧石丛。
腾土变回贾二的外形,抱着方净善尾随江羡年两人。四人被守护受神人的蛇人簇拥着前行。
方净善饶有兴趣地观察蛇人的举止,感觉噬魂箭已经握在手里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蛇鳞慢慢被肌肤取代,江羡年在一点点恢复人类的特征。
可地底的召唤惹起了体内的鸣潮,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在热切地回应着,血液似乎要顶破皮囊,扑向在地底沉睡的神明。
江羡年觉得自己即将扯成两半。她拿起摇晃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舌头舔到了血,不腥,甘甜,很香。
体内凭空多了一个缺口,狂暴地吸入因感召沸腾的血液,灭顶的食欲炸开了,眼眶滚烫,心脏狂跳。四肢充盈起来,压住了应召的渴望。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饿,就像有人在肚子上破开一个大洞,风穿过,空瘪的饥饿感呼啦作响。鲜血滑进喉咙,化作柔软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只一点,就堵住了像无底洞一样的空虚,胃不再抽搐。
那一刻,食欲胜过一切,新生的信徒背弃了神明。
江羡年舔走最后一点血液,隐约记起来一点关于美味的事情。他是神仙,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天上,可他和地下的自己做了好朋友。好朋友,好吃的朋友……她看着微微屈起的小拇指,用自己的小指碰了下,记忆之匣被掀开了一个小角,炖羊肉的香气冒了出来,徒留遗憾。
不对,她不是蛇人!
江羡年猛地停了下来,方净善问道:“怎么不走——?!”
霜华剑突然朝方净善劈了过去,腾土伸手阻挡,剑刃卡在离脸两寸之外的地方。他感到刺骨的寒意,抬眼对上带着敌意的黑眼睛,听到江羡年恼火地嘶了一声。他视线偏移,落到今安在身上,眯了眯眼。
他早该想到的,既然今安在的灵力能抑制蛇化,他的血也有类似的功效,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他。
江羡年拔出剑,挽了个剑花,从另一边刺方净善,突然感觉周身的蛇人起了变化,下意识砍过去,断了一双意欲抢夺今安在的手。一部分蛇人们挡在单进两人前面,另一部分蛇人慢慢包围她,纷纷要争她肩上的今安在。
江羡年挥剑格挡,某个瞬间,她透过起伏不定的蛇头看到了单进的脸。他在笑,是那种泰然自若的浅淡笑意。地底深处的召唤趁虚而入,她感觉变成蛇人前的记忆像被水泼掉的墨,头痛欲裂。
她是第一百个受神人,绝对不能送到大蛇嘴边……
江羡年想起天养抵御蛇化的法子,看向胳膊上的蛇鳞,咬牙用剑削下去一块,随即释放剑气冰封伤口。记忆的混沌感消散了些,她环视层层包围的蛇人,慢慢靠近水道,不动声色地聚拢剑气。
就在这时,地道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石块碰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水流声越来越近,狂暴的水扑到岸上,一条灰色飞快地飘了过来,卷进了漩涡里。蛇人警觉地看着它,江羡年趁机动用灵力挑水,造出一屏冰墙,抱着今安在跳到水里,抓住一闪而过的龙尾。
方净善正要追过去,却见漩涡平息,水道流向再度起了变化。
“跳——!”
天养一声令下,岸上的几人纷纷跳到满是蛇人的水里。
洛雪烟长出鱼尾,牵着江寒栖游向漩涡。她感觉他的手握得很紧,扭头看了一眼,只见江寒栖双目紧闭,脸有些发白,不知是怕水还是流血过多所致。她用拇指揉了揉虎口,看到他愣了下,紧张的神情有所缓和。
离漩涡越近,吸力越大。
前面的两人被卷得狼狈不堪,洛雪烟担心江寒栖被扯开,伸出胳膊想把他圈在怀里,无奈手臂不够长,她只好把手往下放了放,环住腰身,扣紧手,庆幸自己力排众议跟了过来。江寒栖是旱鸭子,另外两人水性一般,在这种时候很可能顾不上他。
江寒栖被漩涡冲得乱七八糟,思绪随之乱了起来,像缠到一起解不开的柳条,越卷越杂。他一会儿觉得洛雪烟似乎没那么讨厌他;一会儿又觉得她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他跟着快乐,跟着痛苦,已经分不清她喂到嘴里的是蜜糖还是砒霜了。
他突然能理解女人对红嫁衣的执念了。只要相信两人之间温存着一点爱,幻想披上嫁衣的那一刻永远是快乐的。
江寒栖想,若洛雪烟能他弥留之际施舍一滴泪,一滴就好,他就能瞑目。
漩涡止住,四人被蛇人顶上岸,躲到墙根下修整。
洛雪烟抓着江寒栖的左手,小心挑开衣袖,看到手臂上一整块肉都没了,伤口还覆有冰霜。跳漩涡前,江寒栖说江羡年的左手受伤了,她以为是划伤,没想到伤这么重,江寒栖左手本就有伤,叠在一块触目惊心。她哎哟一声,皱着脸端详伤口,猜测道:“这是阿年自己弄出来的?”
江寒栖回道:“对,应该是为了抵御蛇化。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洛雪烟担心道:“也不知道她和今安在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