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盖上盒子,问道:“哎,对了,小圆儿是不是挺喜欢九和香的?你们再带点回去。”
严晓不知道九和香的事,看了眼今安在。
今安在回道:“回公主,上次带回去的九和香还没用完。”
“九和香烧得快,那点烧不了多长时间。香玉,多拿些九和香。”
“公主,王爷其实想要的不是九和香。”今安在再次开了口。
“哦?他想要什么香?”
“王爷那天赏梅的时候闻到公主身上异香扑鼻,回去觉得喜欢,才想着来要香的。”
“异香?”萧子善愣了愣,“我没用过九和香以外的焚香,那异香不是九和香吗?”
“闻起来不太一样。”
“香玉,你最近给我换过别的香吗?”萧子善问香玉。
“奴婢不曾换过,一直点的九和香。”香玉应道。
“那看来小圆儿闻到的异香不是九和香,兴许是之前去过梅林的某位留下的香吧。哎,我还以为他也喜欢上九和香了呢。那不给他了。”萧子善摆摆手,一下没了兴致。
屋子里没有异香……
今安在闻不到一缕异香,整个屋子都是先前点过的九和香的味道。
难道真是别人身上的?
一滴汗顺着脸颊淌下,今安在擦了擦额头,一手汗,里面实在是太热了。他看了眼服侍的宫女,她们身上的衣物很薄,但脸上还是有些泛红。
“公主,没什么事,属下就先告退了。”严晓受不了高温,连忙告退。
“去吧,让小圆儿有空来玩。”萧子善挥了挥手。
“是。”
走出宫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被寒风一吹,默契地打了个寒战。
“里面好热啊。”严晓忙拢紧了衣领。
“嗯,但公主好像不怕热。”今安在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冷得跺了跺脚。
“快走,回去吃烤红薯了。”严晓小跑起来,想要活动开身子御寒。
今安在跟严晓一起跑起来,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讲话,一边思索异香之事。
他记得那天萧子善离他越远,异香就越淡,可她又矢口否认是她身上的香。
不过,若真是萧子善故意为之,熏了针对妖邪的异香,又当如何?
他们的目标是容贵妃,而萧子善和容贵妃不对付,异香极有可能是为她特意准备的。
今安在突然觉得异香没什么调查的必要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子善应该没有阻止他们的立场。
第85章 饲愿 雪地里,小沙弥拿……
雪地里,小沙弥拿着符合自己身高的小扫帚。
他每扫一下雪,风就从袖口灌进去,手臂受的寒气窜上脑袋,脖子跟着一缩,再然后是一个伴着吸气声的哆嗦,鼻子吸回了快要流下来的鼻涕。
“小师父早。”清冽冽的声音在寒风中荡开,像是温玉击冰。
小沙弥不转头就知道来者何人,转身,单手竖于胸前行礼。因为鼻塞,他带了点鼻音,稚嫩的声音含糊起来,所以正经的招呼也变得滑稽:“阿弥陀佛,方施主早。”
方净善依旧披着那件华贵的雪白狐裘,从头到脚,一尘不染,白得像用雪堆起来似的。正因为如此,他手里的那把长扫帚才显得突兀。
方净善微笑致意,走到小沙弥旁边,接着他扫过的地方扫。
“方施主,这块是我负责的,就不劳烦您了。”小沙弥伸出冻得和红萝卜一样的小手阻拦。
方净善每年都会来普月寺住一个月,来的时间不定,任何季节,任何天气,任何时辰都有可能到访。
小沙弥五年前来的普月寺,见过形形色色的香客,可其中没有一个人像方净善这样,逃脱了名为时间的牢笼,外貌、性情、眼神,三年过去一点没变。
师兄们说方净善兴许是得了道的高人,他瞧着也像,那双慈悲目既怜悯又疏离,被他盯着看一会,肚子里的苦水会涌上唇边,结成语句,于是忍不住对他垂下头,虔诚地吐露深埋于心的祈望。
方净善对谁都温柔,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可饶是如此,寺庙中的僧侣还是觉得他不好亲近。
他就像佛殿中慈眉善目的佛,你心知他的好,却不能像对待常人一样待他。他永居高台,双足悬离地面,未曾沾红尘。可你是红尘里的芥子,只能仰头望他。
所以他们慕他、敬他,却生不出片刻的亲近。
方净善但笑不让,垂着头一下一下扫着雪,耳垂下的白玉小狐狸晃啊晃,尾巴尖的红让小沙弥恍了下神。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只小狐狸像是活的。
小沙弥看了眼栩栩如生的小狐狸,朝方净善道了声:“阿弥陀佛,那就谢过方施主了。”
两个人很快就把空地上积雪清扫出来。
小沙弥要去藏经阁整理经书,问方净善是否一同前往。方净善有时会坐藏经阁里抄一天的经书。
“今日就不去了,等会有朋友来找。小师父请。”方净善让出离开的路。
朋友?方净善的朋友也像他这样吗?
在前往藏经阁的路上,小沙弥浮想联翩。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看了方净善一眼,只见他站在雕有净莲妖火纹样的地砖上,狐裘傍身,像一只漂亮的雪狐。
雪狐……
小沙弥联想到那只白玉狐狸,越想越可爱。
方净善返回卧房,脱下厚重的狐裘。
窗台上的水仙花已经完全盛开,花香斥满整间屋子,在小而空的室内酝酿发酵。
方净善给水仙补了些水,推开窗,外面冷冽的空气乘着冬风猛地灌进室内,冲淡了水仙的香气。
他照例在窗前洒下谷子,笑吟吟地撑着脸看麻雀抢食。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关窗前一刻的结句变成了道别:“我不会再喂你们了,有缘再见。”
方净善烧水煮茶,茶汤满至靠近杯口的时候,他的门响了。
他打开门,外面仍旧是那位相貌平平的宫女。她像是冷极了,嘴唇发颤,手里捧着汤婆子,身子因为瑟缩小了一圈。
“请进。”方净善引她落座。
火盆恰好放在宫女脚边,她看了眼炭火,长舒一口气,身子逐渐舒展开来,散发的异香也变淡了些。
“茶刚煮好,喝些暖暖身子。”方净善把热茶送到宫女面前。
“谢谢,”宫女喝了杯热茶,感觉热水穿肠过肚,带活了滞涩的血液,她感叹道,“今年冬天可真冷。”
“听说今年是寒冬,还会下很长时间的雪。”方净善答道。
“怪不得。”宫女点头附和,不知要说什么话,又喝了口清茶,环顾屋子,视线掠过挂在架子上狐裘,她心想小圆儿肯定会喜欢。
“姑娘今日来,应该是准备好了吧?”方净善突然开口问。
宫女看向他,放下茶杯,七上八下的心忽然间抖得更厉害了,像是一块颤巍巍的豆腐,几乎要抖散了形。
“我……”宫女退缩了,逃跑的念头破土而出,骤然膨胀。她其实没准备好。
“不碍事,等姑娘准备好再来也不迟,也不急于这一时。”方净善温柔地安慰道。
宫女用力扣紧茶杯,问道:“……真的能心想事成吗?”
方净善反问:“姑娘之前不是已经经历过了吗?”
宫女又问:“如果献祭的话,我可以活到明年春天吗?我有一件只有活着才能做到的事。”
方净善笑答:“当然可以。献祭不会一下子要了你的性命,因为你现在并不合格。不过就像你来寺庙祈愿要献香火一样,你要先燃了那根香才能开口许愿,不是吗?”
宫女愣愣地点了点头。
“放轻松,献祭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方净善循循善诱,”凡事皆有代价,只要诚心献身,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宫女喃喃重复。
方净善建议道:“姑娘要不回去再仔细想想?”
“不,”宫女一下决绝起来,她握了握拳,这个动作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就今日吧。”
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偷跑出来了。
“姑娘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我明白了。”
方净善给了宫女一个小药瓶,让她喝下后躺到床上,然后什么什么都不用管了。
宫女依言照做,打开药瓶,闻了闻,甜丝丝的,带着酒香,像是果酒。她仰头喝下去,确实像甜如蜜的果酒,不过液体有些醇厚。她躺在床上,盯着帷帐,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眼皮不知不觉变得沉重,似有千钧坠着。
帷帐出现了重影,她看到方净善站在床边,将手伸了出来,盖住了她的眼。
黑暗包裹意识,他温柔道:“睡吧。”
耳听其声,只觉有水流过。
可纳万物的水洗净了杂念,她不堪困倦,慢慢合上了眼。
方净善拿开手,见宫女没了意识,掀起上袄,让她的腹部露了出来。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肌肤,感觉碰到一块坚冰,寒气逼人。
下一刻,他将手里的匕首插了进去——
没有血流出。
方净善割下一小块肉。
雪肌下没有血肉,而是一棵棵晶蓝色的草,散发着幽幽的寒气,遍布在下面,就好像……是以血肉为土长出来似的。
腹腔里也看不到一个脏器,全是晶蓝色的草,密密麻麻的。一接触到热气就蜷了起来,萎靡不振。
方净善盯着手里的肉沉思了一会儿,又取了一小块,才把上袄拉了回去。他看了眼在床上熟睡的人,眼波依旧柔似水,垂眸含笑道:“感谢公主以身饲愿。”
又是那副垂怜芸芸的怜惜模样。
方净善收起肉块,擦掉匕首沾上的蓝色液体,闻到淡淡的异香。他面不改色地净了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拿起茶杯,给自己倒满茶,安安静静地独自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