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江寒栖压低声音,观察着传来气息的方位。
“是阿年他们?”
“不是,只有一个人类。”
“那我们?”
“躲起来。”
活人气息由远及近,江寒栖站在树上,血色双眸紧盯着骨路上方,一手握紧千咒,一手把着洛雪烟的腰。洛雪烟受他影响也紧张起来,扶着树干和他一起望着那里。
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顺山路而下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胳膊上拐了个竹篮。她的衣服简朴破旧,但洗得很干净,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看起来每根头发都梳到了该梳的地方,没有一根发丝凌乱。
老妪从篮子里拿出供果和香炉,摆在骨路旁,又点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里。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骨路拜了拜,而后从篮子里拿出一沓白纸,一张一张地烧起来。白纸燃尽后,她闭眼在原地又站了一会,不断捻动手上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洛雪烟扯了扯江寒栖的袖子,他弯了弯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是人吗?”
“是,但她身上沾了山鬼的妖气。”
山鬼旁边的活人?洛雪烟仔仔细细将老妪看了一遍。她确定以及肯定,书里没出现过老妪这个角色。山鬼拥着数百精怪出场,孤零零地坠崖退场。从哪儿冒出来个老妪?
难道是幕后主使?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洛雪烟不自觉地绷紧身体,更加认真地把老妪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她死的时候小说刚更到江寒栖魂灭,作者在后面留言说过几章才会揭晓反派真面目。也就是说,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贯穿了大半本小说四处拱火的幕后黑手长什么样,身份是什么。
大反派在山鬼副本正式出场搞事,她现在遇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
“怎么了?”江寒栖感到洛雪烟的紧张,偏头看她。
“没什么。”洛雪烟摇摇头,决定对老妪多加留心。
老妪走后,两人走到她待过的地方,发现有一张白纸被风吹到草里,还没完全燃成灰烬,剩了小半页。
江寒栖捡起来,浏览上面写的内容。
洛雪烟瞅了眼,感觉像是某种咒语,字虽然歪曲,但能看懂,就是理解不了具体的含义。她见江寒栖看得认真,问他:“纸上写了什么?”
“《往生咒》。”
用于超度亡灵的佛咒。
第53章 包围 夜色中,暗箭悄发……
夜色中,暗箭悄发。
水色箭矢钉入一只高大粗壮的熊怪胸口,冰寒剑气划开咽喉。瞬息之间,水莲盛开在无声倒地的尸身之上,花瓣散开,化为流水,打湿了熊皮。
走在熊怪前面的鹿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前足踏地,数十枝藤蔓拔地而起,直朝江羡年袭去。
江羡年足尖点地,翻身用剑撑起身体,避开攻击。一支水箭自她身后射出,射穿了足有碗口那般粗的藤蔓。
江羡年挥剑劈开藤蔓织成的网。剑气切断处,寒意逼人,劈到鹿妖脚下,结成冰凌,冰尖刺穿鹿腿。
鹿妖吃痛,要往后退去,却被水箭射中了眼睛。
江羡年提剑冲向鹿妖,一个利落的回刺,剑尖刺瞎鹿妖的另一只眼,再一回手,霜华剑被送进了鹿妖的脖子。
鹿妖垂死挣扎,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水箭射入它的两眼之间。
江羡年拔出剑,退后几步,看着鹿妖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
今安在收弓从暗处走出。他随手捡了根枯枝簪起了头发,顶着个没那么圆润的太极髻,有些头发没簪上去,垂在耳边,比平日多了几分随性和洒脱。
江羡年看着他身上的红嫁衣,突然笑了起来:“今安在,你现在好像一个逃婚的新娘啊。”
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加上脸上的刮痕,活像一个正在逃婚的狼狈新娘。
“是吗,”今安在看她笑,也跟着笑起来,“那江姑娘是在帮我逃婚吗?”
江羡年看了看身上利索的黑衣和手里还在滴血的霜华剑,感觉自己在逃婚的戏码里不像什么好人,便打趣道:“我是抢婚的那个。”
她从山鬼手里抢走了今安在。
苍茫夜色之下,结伴逃亡的两人在危机四伏的密林里说笑,宛如溺水之人在挣扎中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稍微缓解了心中的不安。
今安在的灵力完全恢复,江羡年因为药效渐失也可以支配微薄的灵力。两人互相打配合躲过精怪的数次追杀。
夜幕降临后,视野受限,他们找了处隐蔽的地方歇息,打算等天亮后再探查逃跑路线。
江羡年收起霜华剑,看了眼熊怪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血腥味可能会引来精怪,我们要换个地方呆了。”
今安在提议道:“往北走吧,南边精怪多。”他们就是从南边逃出来的。
“好。”
夜里山风寒凉刺骨,吹在身上跟小刀刮骨一样,冻得人瑟瑟发抖。
江羡年搓了搓手,从装衣物的储物袋里翻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又给今安在翻了件斗篷。
今安在披上斗篷后,江羡年看看他,又看看脚边。
两件斗篷除了颜色不同,大小大差不不差,可罩到她脚踝的斗篷到了今安在身上就显得有点局促,像是孩童的衣裳穿到了大人身上。
江羡年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今安在比她高了一大截,但单看那张娃娃脸又看不出他个子有那么高。她往他旁边走了走,更为明显地感到了两人体型的差距。
今安在以为江羡年被风吹得冷,让出位置叫她走另一边:“江姑娘来这边。”
江羡年走过去,整个人被他的影子盖住。她拢了拢斗篷,看着在黑夜里张牙舞爪的枝杈,突然觉得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也不是那么可怕。
长夜漫漫,有人同行,没什么好害怕的。
泥地上堆着木柴,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打在宛如被雪堆砌而成的手上,将腕上的那抹红映得夺目生辉,像是鲜血在燃烧。
江寒栖的目光追随着那抹红,盯着那只手取下串着烤鸡的竹竿,向他伸了过来。
洛雪烟说道:“给,应该热透了。”
江寒栖看了眼另一只架在柴火上的烧鸡,故意问道:“是谁说买那么多吃不完只会浪费钱来着?”
洛雪烟一听就知道他是指进村前买了好几只烤鸡被她说了一顿的事,顺着他说下去:“啊对对对,您高人有远见。”
江寒栖故作淡定地应了声。
幼稚。洛雪烟看着江寒栖一脸风轻云淡接过烧鸡,哭笑不得。他眉眼间的得意根本藏不住,像是被平白无故说了一通不服气的小孩,跟别人据理力争以后讨回了公道。
两人一边吃着烧鸡,一边聊起了傍晚遇到的那个老妪。
洛雪烟问他:“你说那个老婆婆跟山鬼有什么关系?”
他们跟踪老妪去到山鬼所居的洞穴,看到门口把守的精怪对她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猜不到。人和妖什么关系都可能出现。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共生关系。”
“那你觉得山鬼和白云村有没有关系?”
“怎么说?”
“你想想看,如果把山鬼的所作所为视为她对白云村的报复,那她做的一切是不是就合情合理?她以前遭遇过同样的事情,所以要奉还同样的事情。”
“那你觉得她的复仇是正确的吗?”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想了会儿,回道:“在世道看来是错的,但对她来说肯定是正确的。我可以理解她,同情她,但不会放任不管。就事论事,她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但我不想妄断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假如我是她的话,说不定会做一只比她还凶残的山鬼。未经他人事,不评善恶分,我是这么觉得的。”
江寒栖听完,没说话,盯着火焰燃烧。
洛雪烟反问他:“那你觉得山鬼复仇是正确的吗?”
“不知道。”
火光在江寒栖眼里跃动,像是夜里雪原上蓦然升起的一把火,轰轰烈烈,烧没了积雪,雪原上突兀地现出一块了无生机的土地。
洛雪烟忽然觉得江寒栖是在借山鬼问自己,他就是靠恨活着的。
《无尽》的作者喜欢互动,有时会在社交平台评论区挑些奇怪的问题回答。
她记得在江寒栖发现自己爱上江羡年的剧情出了不久后,有读者在评论里要江寒栖没有动心完成复仇的if线剧情。她看那人的头像用的是江寒栖的同人图,点进主页看了看,感觉是江寒栖的唯粉,只想让江寒栖独自美丽。
隔了一天,她好奇作者会不会回那个留言,找到那条评论,看到作者在下面回复道:“只有爱或恨才能让他实实在在地活着,他不恨人,就只能爱人。无爱也无恨,他将彻底死去,变成一只真正的无生。”
她以前将作者口中的死当作生理性死亡,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的她才知道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江寒栖恨江家,但他更恨自己。
爱人也好,恨人也罢,他好歹是有点感情寄托,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看不到自己。
可一旦不爱也不恨,他对自己的恨意便会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那恨意刻骨铭心,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轻而易举就会吞噬掉他对世间仅存的眷恋。
她想不出复仇成功的江寒栖会为什么而活。他无牵无挂,空落落地一身轻,活着反而是对他的折磨。
恨有时只是为活着找个借口,仅此而已。
洛雪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江寒栖,只好碰了碰他的胳膊,故作轻松地说:“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江寒栖没再出声。他吃东西的兴致不高,小口小口吃着鸡肉,望着柴火神游。
洛雪烟观察江寒栖的神情,绞尽脑汁地想新话题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怎料她手里的鸡啃了还没半只,他突然把鸡一扔,拉起她就跑。
“怎么了?”洛雪烟茫然地跟着他跑,手里还拿着穿了大半只鸡的竹子。
“有东西来了,”江寒栖感觉密林里的东西在迅速接近他们,他一把扛起洛雪烟,眼睛变成了血眸,“抱紧。”
洛雪烟丢掉鸡,勾上他的脖子。
江寒栖全力奔跑起来。朝前跑出去没多远,他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但这次又没跑出去几步,他猛地停了下来,站在那儿不动了,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
“又怎么了?”洛雪烟问他。
“我们被包围了。”
江寒栖话音刚落,洛雪烟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排“红灯笼”。一只巨大的猛虎走出密林,有三只寻常老虎那么大,喉咙里发出不快的低吼声,冒着红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寒栖。更多的异化野兽走了出来,慢慢向林中的两人靠近,缩小包围圈。
江寒栖放下洛雪烟,捏了下她的手,说道:“给我一首鲛歌的时间。”
洛雪烟看出他在安抚她的情绪,朝他笑了笑:“去吧,打的时候小心点。”
手腕割破,鲜血流淌,红色咒文离开千咒,化作几十条缚魂索,将洛雪烟护在其中。
江寒栖恢复真身,鲛歌随之响起,他冲进兽群,黑雾席卷树林,死亡红线若隐若现,白骨和血液铺撒在地,哀嚎和天籁交织,合成一首生与死之歌。
洛雪烟唱完最后一个音,缚魂索散去,她看到主宰死亡的恶妖转过了头,脸上还沾着妖兽的血,展颜一笑。
“正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