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笑了笑,看向她,问道:“花萼会势在必得?”
点翠听出琴师的话外之音是在说妖物作祟,问她是否会因此退缩。
“势在必得。”
为了十八岁那年的未遂之愿,她无所畏惧。
某个瞬间,江寒栖忽然察觉到摘星楼里有妖气。他警惕地绷紧身子,抽出千咒,对洛雪烟说:“你呆在这儿,我上去看看。”
同一时间,今安在也察觉到妖气,刚把召出若水弓就看到江寒栖折回了聆音厅里。
“我上去就行,你去外面看着点翠。”
吩咐完,江寒栖提着千咒赶往妖气外泄之处,发现是点翠的卧房。房门半掩,他谨慎地推了条缝,探头换角度看了下屋内,空无一人。他放出缚魂索防身,踢门冲到屋里,看到花瓶里的水仙花亭亭玉立。
江寒栖在屋子里转了圈,一无所获,走出门,迎面遇上点翠的贴身婢女。
小春托着一匹布,见到他笑嘻嘻地叫道:“江公子。”
“在我之前,你有见过什么人进屋吗?”
“除了江公子没人进去。”
“你进去过吗?”
“没有。”
千咒当头砸下,砸烂了和善的笑脸。血肉横飞,布匹落地。
“房里有这个婢女的味道,你撒谎了。”江寒栖面无表情地用千咒一挑,将□□甩到墙上。披着小春皮囊的画皮闷哼一声,贴墙滑到地上,倒在血泊中。
妖气消散,人类死亡的气息居上。
江寒栖静静地看着小春的尸体,千咒在他手里转了半圈,对准头颅。他手上施力,千咒划开空气,发出急促的破空音。
就在这时,小春忽然动了。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贴着地面飞快爬行,冲向窗户,眼看着扒上了窗台。
千咒落到脊骨的位置上,响起的却并不是骨裂声,而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打到墙面的声音。
不对!
江寒栖跑到窗边,探头往下看。街道上人挨人,热闹一如既往。他看向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的小春。
空荡荡的皮囊随风飘荡。
第30章 断尾 小春死后,点翠消……
小春死后,点翠消沉过一个晚上,第二天见面又变成了干劲满满的样子。
有不少人劝说她放弃花萼会,她没有理会,甚至比之前更为上心,凡事亲力亲为,又是跑到定做花神裙的成衣铺打听进度,又是跑到负责花神头饰的工匠那里确认工期,整个摘星楼属她最忙。
点翠今日跟调香师约好取花神香,冒雨来到建在蕴灵镇边缘地段的老牌香坊,四人随行护卫。
洛雪烟挨着江羡年坐,听她和点翠聊天,脑子越来越浑,头不知不觉歪到她肩膀上,昏昏欲睡,马车颠一下醒一下。
江寒栖看了洛雪烟一眼,感觉她像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粽子精,身量被厚衣服撑圆了不少,脸也因为穿得过于暖和变得红彤彤的。他眼看着她眼皮愈发沉重,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啊点,突然就迷糊过去。
江羡年没注意洛雪烟犯困,和点翠聊到好笑的事,笑得肩膀跟着抖。
洛雪烟冷不丁惊醒,猛地直起身,怔怔地看了看她,肩膀逐渐塌下去,又变成了最开始那种萎靡不振的状态,眼皮耷拉。
江寒栖默默计时,猜洛雪烟会在哪一次合眼时再睡过去,突然,她抬起眼,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剜了一眼。
江寒栖转过头,感觉脸颊的肌肉骤然放松,后知后觉他盯着洛雪烟看的时候一直在笑。
马车停在石拱桥的一边,五人依次下车。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洛雪烟望向蕴灵镇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摘星楼。她心想,在摘星楼上也能看到这座桥吗?思绪还没来得及延展,一个哈欠打完,她走到桥的那一边,追上江羡年,和她并肩而行。
摘星楼妖邪之事流传甚广,调香师送点翠一行离开时忍不住多打听了几句,把几人牵绊在门口。
细细雨丝如烟如雾,风里裹挟的寒意渐显锐利,吹到皮肤上像是有刀尖划过,洛雪烟打了个冷颤,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吸了吸鼻子,一只鼻子已经彻底塞住了。她感觉自己跟喝醉酒似的,整个人浮在半空中,脚下没什么实感。
洛雪烟轻轻晃了晃头,试图驱散纠缠不休的倦意。她疲惫极了,浑身软绵绵的,油纸伞得两只伞抓着才不会被强势的秋风卷走。
她此时无比怀念以前那个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健康身体。原身身子骨太弱,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她都那么注意保暖了,一降温就换上了厚衣服,结果还是逃不掉感冒的命运。
洛雪烟强打起精神,打算等回去弄点姜汤喝,抬头看向跟调香师交谈的点翠。冰凉的雨打在手臂上,她斜了斜伞,挡住转向的秋风,不小心踩到小水洼,鞋底凉意沁骨,她低头看了一眼,挪了挪位置,庆幸现在下雨也不会长尾巴。
洛雪烟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看到一截烟紫色的下摆,抬起伞,一个修长的背影映入眼帘。
江寒栖不知什么时候跟江羡年换了个位置,恰巧挡住了吹向她的风。
洛雪烟以目光丈量江寒栖的肩膀,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狂风骤雨里,路人慌忙避雨,他却走得不紧不慢,背着她穿过长长的街道。她趴在他背上,鼻子里全是青木香气,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得不说,肩宽的人背人就是舒服。
点翠顺利拿到花神香,一行人离开香坊,朝着连接两岸的石桥走去,迎接的马车在桥的另一端等候。
江羡年率先走上台阶,目测桥的宽度,估摸只有三步之宽。她转头问点翠:“这桥这么窄,没人提出要重修吗?”
石拱桥狭窄,两人并排走勉强还行,三人并排就有些拥挤,是以马车根本无法通行。这桥出现在哪里都说得过去,可出现在崇尚大气的蕴灵镇就显得不伦不类,像是鸡混进了鹤群里。
“这桥有些年头了,住在这边的老人舍不得,拦着不准拆。僵持不下也就不了了之了,”点翠在她后面上了桥,“话说这桥还算蕴灵镇的一个景点呢。”
“景点?”江羡年仔细看了看石桥,感觉只有“窄”能姑且称得上特色,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
“对,这桥有双拱。月亮半满之时过来会在水里看到三个半圆的影子,因而得名‘月朋桥’。”
月朋桥?
洛雪烟看向静立在雨里的石桥,感觉隐隐约约要想起些什么,但记忆有所空缺,苦思冥想换来的是头痛欲裂。
月朋桥,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眼皮沉重到几乎睁不开眼。
在哪里听说过呢……
脚步虚浮到几乎站不稳身子。
月朋桥……桥……
手上无力,油纸伞被风吹走。
桥……
有谁在喊她的名字,好像是从身后传来,声音听不太清,似隔了一层水雾。
蕴灵镇的桥……
天旋地转,她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在月朋桥上失去了意识。
乌鸦收翅而栖,蹲在干瘦的枝条上俯视大地。万里无云,如弯钩般清瘦的月挂在夜空中,像是有人割破天幕泻出的天光。四下无风,树木沐浴在月辉里,沉默不语。
“咔嚓——”
树枝断裂声突兀地响起,乌鸦飞离,风起长林,唯有弯月如初,静照万物。
突然间,一个白色身影从林中冒出,是个狼狈的少女,发髻散乱,素衣带血,面色惨白。
少女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一停下脚步便会坠得她立刻跪倒在地,但她不能停下。
因为有人在追杀她。
脚被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身体前仰,她慌乱地扶住树干,堪堪稳住身形,继续慌忙逃命。
跳进河里就没事了。
她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踉踉跄跄地穿过杂草丛生的树林朝水流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救命的河终于出现在眼前,少女跳进河里,双腿沾水即化为银白色的鱼尾。不安慢慢消散在平缓的水流之中,她潜在河底,摆动鱼尾顺流而下。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浮出水面,往岸上看了一眼,那人没追上来。回过头,不远处是一座朴素的双拱桥。
她记得桥那边的镇子叫蕴灵镇。
看来得到镇子里避两天了。
后背的伤隐隐作痛,她疼得龇牙咧嘴,又一头扎进水里,闷头向前游。
身后有奇怪的声响,像是细长的大鱼在水中疾速穿行的破水声。她没由来地开始发慌,不禁加快了划水的速度。
不要多想,向前游,不要多想,向前游。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她竭力保持理智,稳定情绪专注游泳。突然,身子窜出去一段距离,速度慢了下,随后任凭她怎么拨水,速度就是提不上去,比之前慢了太多。
发生……什么了?
不详的预感促使她再次回过头向身后看去。
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忘了拨水,就那么呆呆地停在那儿,看着身后的情景——
漂亮的银色鱼尾半浮在河里,切面平整,可见血肉与白骨。
血!
好多血从她身下流出,染红了河水。
她看了看漂浮在水里的鱼尾,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下半截身体。
那一瞬间,她没觉得疼,只是被血水吓掉了魂,脑子一片空白。
鱼尾,断成两截了……
愣神之际,红色丝线自血色中探出。
不要!
她仓皇转身,但丝线已经缠上了断尾。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丝线疯长,箍住躯干,钻入血肉之中。线顷刻间爬满了她的下半身,她哭喊着翻身去扯,可怎么扯也扯不开,无穷无尽丝线在血肉里横冲直撞,穿破她的五指,穿破她的胸腔,穿破她的咽喉。
除了血,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在汹涌而至的红色绝望中步入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丝线退去,残破的身体失去束缚缓缓浮上水面。她呕出一口血,挣扎着够到长在岸边的水草,轻轻一拉,整个人飘过去,浮出了水面。她看到发着血光缓缓转动的咒文,一愣,顺着长棍往上看去,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红衣少年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笑。
“哥,因因是不是还有没退烧啊?”江羡年拿开湿毛巾,摸了摸洛雪烟的额头,又摸了摸她自己的,不太确定她有没有退烧。
“我看看。”
江羡年让出位置,江寒栖站到床边,伸手探向洛雪烟的额头。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重重打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