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小儿子赵祺的牛乳还日日供应着,养的白胖。
赵燕岂能愿意,都是孩子,凭什么有弟弟的口粮,却把自己的给断了,本想找王氏质问,可她突然想到那日王氏说的:“赵祺才是赵家的命根子。”
她的一颗心冷下来,以前还不觉得,自那以后才逐渐觉出,爹娘待自己和弟弟,天差地别。
就好比现在,赵家没钱了,阿娘说要把铺子卖了,可铺子不好卖,她竟偷听到阿娘跟爹爹说:“燕儿是时候出嫁了,换些聘礼还能贴补嚼用。”
把自己卖了给弟弟换牛乳喝,听听,这是当娘的能说出来的话?
王氏的确这样想过,若是药铺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就先把赵燕儿嫁出去,聘礼怎么着也能帮家里度过难关。
等有了钱,再盘间小铺子,家里总能东山再起,至于女儿出嫁的嫁妆,往后再补给她。
王氏这样打算,一边请牙婆四处找寻买铺子的人,一边请媒人给赵燕相看适龄的男子,样貌倒在其次,主要得家中有钱。
这日,全家人刚吃完早饭,牙婆就来了。
赵燕最先松了一口气,来的是牙婆,不是媒婆。
王氏欣喜起身,迎牙婆进来,同时交代赵燕:“燕儿,带弟弟进屋玩。”
赵燕默默把手里的窝头放下,领着手中还捧着牛乳喝得津津有味的赵祺进屋。
赵祺今年才九岁,十分霸道,被赵燕一拉,倔头倔脑地挣开:“别碰我,你没牛乳喝,想抢我的!”
要是以前,姐弟俩早就争吵起来了,如今赵燕怀揣心事,并不多搭理着小霸王,只是不耐烦道:“我没抢,进屋玩去。”
那边王氏已经热情地倒上茶:“有人想买铺子啦?”
牙婆灌了口没茶味的茶水:“你们家骤然卖铺子,卖得又急,老婆子我是跑细了两条腿,终于找到了买主。”
王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急忙惊喜地问:“买主是哪家的?真的要买?”
“对方是个姑娘家,也姓赵,买是当真要买……”牙婆又喝了口茶,话显然没说完。
也姓赵?京城除了他们家,还有姓赵的人家吗?难道是赵溪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氏就立刻摇头,赵溪音买不起,根本买不起,不可能是她。
不管是哪家姓赵的,只要有人买就是好事。
“只是这价格,还需要再商议。”牙婆道。
王氏赶忙问:“对方打算出多少?”
“三百两。”
王氏尖叫起来:“我卖五百两,对方一下子砍掉将近一半?!”
城南的铺子不算多值钱,五百两要贵了,三百两又有些少,四百两是个正常价格。
但对方显然抓住王氏急售的心态,出了低价。
“再商量商量,三百两太少了,我这全家四张嘴等着吃饭呢。”王氏为难道。
牙婆也为难:“这个买主十分强硬,一口价三百两不讲价,不然就不买。”
王氏露出痛苦的神情。
得卖,那药铺已经被查封了,他们不能再重新开张,除非另做其他生意,可另外开张做生意需要本钱,王氏不是个持家的,家中开药铺这么多年硬是没攒下家本儿,哪有钱另做生意。
她咬了咬牙道:“只要今日能见到钱,三百两就三百两!”
说完才想起来,丈夫还在旁边坐着,那药铺怎么说也是赵奎父亲传下来的,卖铺子这么大的事,得让他点头。
赵奎正在那摆弄烟枪,王氏目光看过来好半晌,他也没说话。
药铺是亲爹传下来的,说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不为过,如今竟折在他的手中。
他不想,却没办法,瓮声瓮气道:“别问我。”
王氏骂了声“窝囊废”,而后拍板:“卖!现在就卖!”
交易在和善堂的铺子里进行,王氏嫌丈夫窝囊,嫌儿子闹腾,都不愿带,还是赵燕跟着一起去的。
再次打开和善堂的门,里面一切如旧,就是没有病人再敢上门。
王氏等了一会儿,就见牙婆带着买主来了,看清牙婆身后的人,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赵溪音,还真的是你!”
何其可笑,往日她最看不上的外甥女,竟然是她铺子的买主。
死丫头她哪来的钱?!
赵燕也不敢相信,甚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凭什么赵溪音有那么多钱,凭什么她过得这么惨?从前她吃的穿的用的,样样比赵溪音好,怎么如今就反过来了?
“怎么不能是我?”赵溪音在铺子中环视一圈:“卖铺子这么大事,舅父竟然不在?”
她这舅父,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当个隐形人,需要时就当缩头乌龟,当初分家时是,纵容王氏多次上门要债时是,现在还是。
王氏没好气道:“这个家是我当家,死丫头赶紧走,别捣乱。”
“对买主说话最好放尊重些,不然可能会降价哦。”赵溪音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每张面额一百两。
至此,王氏才信了,赵溪音真的是来买铺子的,而且真有钱。
“你、你在宫中好好当御厨,买铺子做什么?”嫉妒的滋味不好受,她几乎要晕厥。
赵溪音无可奉告:“我休沐时间很短,买完铺子还有别的事,房契地契拿出来,去刘大人那过红契,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氏不得不去取房契和地契,和赵溪音一起到官府过场。
……银票拿到手,王氏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这间铺子卖给谁她都高兴,除了赵溪音。
再不高兴,她也得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赵溪音的银票来的真及时。
赵溪音拿着房契和地契来到和善堂。
她对这间药铺没有回忆,但阿娘不同,阿娘从小就在这里帮外祖父照看铺子,写处方、抓药、收银,样样行。
从此以后,这间原本就属于阿娘的铺子,终于又回到了她们手中。
“赵溪音。”
赵溪音听到叫声,回头一看,竟是赵燕。
对于这个堂姐,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找我有事?”
赵燕对赵溪音从小就是竞争的态度,她是高高在上的和善堂大小姐,赵溪音只是农妇之女,如今再站在一起,赵溪音的打扮处处精致,反倒是她,有些望尘莫及之感。
她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诸多感慨:“我是想问,赵、赵姑姑她对你是什么样?”
赵溪音不料赵燕问的是这个问题,答道:“我阿娘待我极好,当年姓杨的抛妻弃子,家里的钱都被卷跑了,我娘做绣活,也让我吃得上肉。”
赵燕想了下,王氏肯定不会做绣活供她吃肉,即便做,也是供弟弟,而非自己。
“那时候,姑姑没想着把你嫁人吗?”她有些紧张地问,“把你嫁人,姑姑就能收聘礼了。”
“嫁人?”赵溪音诧异道,“我是阿娘的女儿,我想她宁愿过乞讨的生活,也不会拿我换钱。”
赵燕默默离开了。
赵溪音没有多琢磨赵燕的事,她还要赶紧出城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娘。
正午时分,虞河村。
赵氏一早做好了午饭,是韭菜扁食面汤,自家院子里种的韭菜,新长的一席,割的时候别提多水灵了。
此刻正站在院门外,翘首等着女儿回家。
赵氏眼神好,老远瞧见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比她割的韭菜还水灵,等人走进,她笑道:“咱家闺女听娘的话了,终于不是背着包袱回来了。”
这几次赵溪音回来,带回家的东西大包小包,什么金镯子、银镯子、新靴子、太医院的药材……赵氏看得心惊胆战,说了家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带。
这回女儿总算听话了,清清爽爽地回来,连包袱都没带。
赵溪音弄明白后,尴尬地笑了两声,她哪是没带东西,她怀里揣着一间铺子的房契和地契。
“那是,我多听话。”她轻咳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给赵氏,“娘,我这回就带两张纸,您看看吧。”
赵氏从小在铺子里长大,能识文断字,展开纸张一瞧,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买了间铺子?”
赵溪音补充:“还是和善堂。”
第31章 金丝粥
赵氏一顿汤面吃得心不在焉, 始终在想和善堂的事。
一想到和善堂,就想到去世的父亲。
和善堂是赵老爷子半辈子的心血,她从记事起, 就在药铺里帮忙,对那间铺子有很深的感情。
当年赵老爷子离世,铺子点名留给女儿,却被强势的王氏霸占了去, 要说不遗憾那不可能。
如今再次被女儿买回来, 焉知不是天意。
赵溪音吃的倒是香甜, 韭菜汤面这种食物很家常,很接地气, 和司膳司里的膳食完全是两种风格。
韭菜一尝就很新鲜水灵,被切成段,附着在面片上,吃的时候既有面片的面香,又有韭菜特有的清香,面汤很是浓稠,一口面一口汤吃得胃中十分熨贴,难怪人家都说要原汤化原食。
瞧赵氏发呆, 她把房契地契一股脑塞到赵氏手中:“阿娘,这本就是属于你的铺子,你从小就打理着,现在再经营起来, 有何不可?”
赵溪音想要赵氏重新接手铺子, 赵氏却犹豫了。
从前赵老爷子当御厨忙, 药铺基本上都是她在打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生了女儿,成了农妇,活在丈夫抛妻弃子的阴影中,逐渐变得胆小甚微,早已不敢接手一间铺子了啊。
“溪音,你让阿娘再想想。”赵氏去收拾碗筷,借故离开。
赵溪音知道阿娘想,她从前就是当老板娘的料子,现在只是不敢,需得过了心里那一关……
下午,赵溪音去了隔壁村的一家牧户。
牧户就是后世的养殖户,户主养了二十只羊,八头牛,靠给京城的富户家送牛羊乳为生。
赵溪音便是来订牛乳的,不是给自己,是给赵氏。
赵氏自从吃了太医院的药,病好得差不多,可年龄已经四十多了,上了年纪容易生骨头病,她操心着让赵氏补补钙。
羊乳也香,就是生羊乳有股子淡淡的腥膻,味道不如牛乳好。
“每日都要送,每回送一水囊。”
“对,牛乳,送到虞河村村头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