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是裴寂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着许多他存在的痕迹,裴寂从来不限制她,任由她自由来去,安玖便一点点看着,想象他是如何在谷中长大成人,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谷中有一座阁楼,楼里摆满了书,这地方留下了裴寂最多的痕迹。
安玖没事也会去看书,但她只看里面的游记话本,偶尔不小心抽出一本别的书,翻一翻就能看到裴寂写下的简短笔记。
他的字一开始很不好看,后来慢慢越来越端正,越来越俊秀。
如同一个小小的孩童一点点长大成翩翩君子的具现化。
安玖也听过谷中年长者的一些只言片语,似乎是很讳莫如深的故事,大概是裴寂的幼年,听得不多,只知道他幼年住在一个偏僻的院子,直到四岁才被裴舟亲自教养。
她好奇之下去看过,那方小院多年没住人,早已破败荒芜杂草丛生。
站在小院外,可以望见对面一片桃林,桃花谢了,桃子也都摘了,空荡荡的桃枝在秋风中摇摆,入目一片荒寂。
安玖是独自走到这里的,回去也是一个人,谁也不知她曾来过。
回到住所,便见裴寂正坐在书房里写请帖。
他坚持亲手写喜帖,然后再派人送到每个人手中,喜帖写了差不多上百份,人实在不少。
安玖走过去问:“这么多人都会来吗?”
“当然会,这已是少的了。”裴寂淡笑着,狭长黑眸睨着她,像是在说她怀疑他的人气。
江湖上,神医可是最有人缘的存在。
安玖伸手拿了一份请柬过来,垂眸看了一眼,大红的纸上墨字端正秀雅,看不出半点敷衍,只这一手字便昭示出落笔者的郑重其事。
“你的字写得真好。”安玖忍不住感叹一句,又状似不经意问:“我能看看你以前练字的字帖吗?”
裴寂垂首写喜帖,闻言笑道:“自然可以,字帖都在书架上摆着。”
他对她毫不设防,安玖却很少进他的书房,大小姐不学无术,对书房这种地方应该并不感兴趣,贸然进来反倒会引发他的警惕。
果然,安玖这次一提,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安玖倒也没乱翻乱看,随意找了几本字帖练了几个字,随后又好似厌倦地丢下了笔。
之后每天,裴寂进来时,她也会来随意翻看一些书籍。
像是不想与他分离,所以每天才来陪他。
某日,安玖在一个隐蔽的架子上翻到一只木盒。
她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压着许多信,信上写了什么没看清,只因当她打开盒子的一瞬间,木盒便陡然被夺走了。
男人指节修长,紧紧抓着木盒,由于太过用力,指骨都泛着白。
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定定看着她,语调不受控制地沉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安玖愣了愣,眉心渐渐蹙起。
在男人隐含忐忑的眸中,少女不高兴地开口:“裴寂,你是不是背着我跟人私通传信?”
此言一出,裴寂神色反倒松了些,面上又有了些许笑痕。
“没有。”他说着,随手将木盒放在桌上,伸手搂住少女的腰,吻了吻她撅起的红唇。
“别气,那是一些病人的病情,医者不可随意宣扬患者情况,这是对他人的尊重,不是故意不给你看。”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安玖也不好继续纠缠,反正这样就够了。
她哼了声,并不坚持要看那箱子,只是道:“你最好别有事瞒着我。”
男人喉结滚动,半晌后沉声说:“不会,以后我什么事都告诉你。”
成亲后,他再不会对她有任何隐瞒。
因为毒发频繁,两人的婚期定的很近,只在一个月后。
十月底时,药王谷下了一场雪。
也是在那个雪夜,裴寂再一次毒发。
这次安玖没像上次那样,只呆坐在屋子里傻乎乎只看着他,男人依旧将自己绑在床上,这回他甚至全程都没有清醒。
听着身后传来的痛苦的嘶吼,安玖悄然来到床头,按动一个机括,在弹出来的机关暗格中找到那只装着双生蛊的小瓷瓶。
有系统投影在,裴寂身上的一切秘密都瞒不过她。
她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他们之前飞鸽穿书的信,也知道他把双生蛊藏在哪里。
之所以做给他看,是为了填补逻辑漏洞。
安玖做事向来如此,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她轻轻将瓶子拿出来,打开瓶塞,便见里面装着两只透明的虫子。
那天裴寂见巫盛时,她也通过投影听说了蛊虫的用法。
只要双方各种下一只蛊虫,再进行交合,便可解了他身上剧毒。
看过一眼后,安玖又悄无声息将瓶子放了回去,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她缓缓关上暗格的门,重新在床边坐下,慢慢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
下一秒便被失去神志的男人紧紧攥住,要把她的手捏断一般,一阵疼痛自手上袭来。
安玖微微抿了抿唇,却始终没有抽回手。
第120章 120
◎“可是我不能接受。”◎
【宿主, 您要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您不想留在裴寂身边吗?】
“我以为你知道,我从来都只想回家。”
婚期如期而至,药王谷陆陆续续迎来天南地北赶来赴宴的客人。
个个有名有姓, 有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前辈, 也有当世的高手,不是受过裴舟的恩惠,便是受过裴寂的恩惠,都带了十分隆重的贺礼前来。
不少人安玖看得眼熟,原是一起去讨伐魔教的同行者,这些人当时中了花媚中的毒,后来是裴寂帮他们控制住了。
江湖中人最是看重救命之恩, 接到喜帖后,不管身在何方, 大都匆匆赶了回来。
药王谷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可惜安玖不住药王谷, 临近婚期,她来到了铸剑山庄。
虽然她与裴寂两人都没父母,没法拜高堂, 但有些规矩还是得遵守。
比如成亲之前,未婚夫妻不见面。
哪怕这条规矩对二人来说形同虚设, 安玖也在药王谷住了好几个月, 甚至跟他住在一个房间。但裴寂亲口说, 想要给她一个完满的婚礼。
毕竟安玖成婚两次, 两次都算不上圆满, 总是有些缺憾,最后结果也算不上好。
裴寂不免有些担忧。
他不是迷信的人, 这会却忍不住忧虑起来, 害怕坏了规矩, 便得不到好结果。
他亲自跟林清妍父母商量,想将铸剑山庄当做安玖的娘家,让她从铸剑山庄出嫁。
林父林母自无不应。
所以婚礼三天前,安玖便住进了铸剑山庄。往日里黏她黏得不得了,半天不见她就不安的男人,这会倒是难得安分,真的一次都没来见她。
到了出嫁这天,安玖熟门熟路地自己穿上嫁衣,任人给她梳妆打扮。
该说不说,成亲这回事,对她来说真的不稀奇了。
不过这回倒真是最庄重的一次。
她这边一切准备就绪,便在铸剑山庄等候,等到黄昏时分,天边满是金橙璀璨的云霞,一袭红衣的公子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接亲的队伍来到铸剑山庄,亲手牵着她将她送进喜轿。
婚礼昏礼,自然合该黄昏举办。
可笑的是,之前两次,都没在黄昏时办。
安玖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手心里潮漉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相识这么久以来,她好像从未见他如此紧张过。
安玖坐进轿子,手里捧着一只苹果。伴随着吹锣打鼓的喜庆,身下的轿子晃晃悠悠走起来。
风吹拂而过,掀起窗边的纱帘,她掀起盖头一角,看见那匹枣红色的马正走在轿旁。
新郎绯红的衣摆随风飘扬,她不经意对上那人正侧过来的脸,往日苍白的面色今日染了明显的喜悦,漆黑的双眸明亮如星。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安玖眨了眨眼,随即迅速放下盖头,盖头落下的瞬间,她似乎看见男人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眼底笑意盎然。
他看起来真的好高兴。
安玖垂着头,慢慢想到。
她指尖捏着红苹果,傍晚从铸剑山庄出发,等到夜里差不多十点才抵达药王谷,那颗被她捏在掌心的苹果,也不知不觉被她捏软了,皮下一层似乎都成了果汁。
今夜有一轮圆月,月光照下来,清冷如霜。
安玖视线只能看盖头下的那一小片区域,她能感觉到轿子停了,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轿帘,掌心向上摊开,骨节分明的五指伸向她。
月光打在那只手上,让那手好似玉石一般剔透白皙。
“酒儿,来。”
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响在耳畔,犹如优雅的琴音,从耳朵一直钻进心底。
安玖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指尖刚触碰到男人掌心,便被一把攥住。
他掌心依旧有股潮漉漉的水汽,安玖有点小洁癖,下意识想缩回手,那只手却紧紧抓着她,不许她有半分退缩。
夜色浓重,周围却围着许多人。
有人在窸窸窣窣交谈,有人在小声谈笑,不过随着新郎将新娘牵进门,那些杂乱的声音便都渐渐消弭下来,只剩下吹锣打鼓的喜庆热闹。
前头有人提着红灯笼,在前方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