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江不负晁盖遗言,要把主位,让与卢员外。众人不伏。宋江又道:“目今山寨钱粮缺少,梁山泊东,有两个州府,却有钱粮:一处是东平府,一处是东昌府。我们自来不曾搅扰他那里百姓。今去问他借粮,可写下两个阄儿,我和卢员外各拈一处。如先打破城子的,便做梁山泊主,如何?“吴用道:“也好。“卢俊义道:“休如此说。只是哥哥为梁山泊主,某听从差遣。“
此时不由卢俊义,当下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写下两个阄儿。焚香对天祈祷已罢,各拈一个。宋江拈著东平府,卢俊义拈著东昌府。众皆无语。
当日设筵饮酒中间,宋江传令,调拨人马。宋江部下:林冲、花荣、刘唐、史进、徐宁、燕顺、吕方、郭盛、韩滔、彭已、孔明、孔亮、解珍、解宝、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孙新、顾大嫂、石勇、郁保四、王定六、段景住,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领水军驾船接应。卢俊义部下:吴用、公孙胜、关胜、呼延灼、朱仝、雷横、索超、杨志、单廷、魏定国、宣赞、郝思文、燕青、杨林、欧鹏、凌振、马麟、邓飞、施恩、樊瑞、项充、李衮、时迁、白胜,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李俊、童威、童猛,引水手驾船接应。其余头领并中伤者看守寨栅。
分已定。宋江与众头领去打东平府;卢俊义与众头领去打东昌府。众多头领各自下山。此是三月初一日的话,日暖风和,草青沙软,正好厮杀。
却说宋江领兵前到东平府,离城只有四十里路,地名安山镇,扎住军马。宋江道:“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和一个兵马都监,乃是河东上党郡人氏。此人姓董,名平,善使双枪,人皆称为“双枪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虽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礼数,差两个人,一封战书去那里下。若肯归降,免致动兵;若不听从,那时大行杀戮,使人无怨。谁敢与我先去下书?“
只见部下走过郁保四道:“小人认得董平,情愿书去下。“又见部下转过王定六道:“小弟新来,也并不曾与山寨中出力,今日情愿帮他去走一遭。“宋江大喜,随即写了战书与郁保四、王定六两个去下。书上只说借粮一事。
且说东平府程太守闻知宋江起军马到了安山镇驻扎,便请本州兵马都监双枪将董平商议军情重事。
正坐间,门人报道:“宋江差人下战书。“程太守教唤至。郁保四、王定六当堂厮见了,将书呈上。程万里看罢来书,对董都监说道:“要借本府钱粮,此事如何?“董平听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斩首。程太守说道:“不可!自古“两国相战,不斩来使”。於礼不当。只将二人各打二十讯棍,发回原寨,看他如何。“
董平怒气未息,喝把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开肉绽,推出城去。两个回到大寨,哭告宋江说:“董平那厮无礼,好生眇视大寨!“
宋江见打了两个,怒气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车,回山将息。只见纹龙史进起身说道:“小弟旧在东平府时,与院子里一个娼妓有交,唤做李睡兰,往来情熟。我如今多将些金银,潜地入城,借他家里安歇。约时定日,哥哥可打城池。只待董平出来交战,我便爬去更鼓楼上放起火来。里应外合,可成大事。“宋江道:“最好。“史进随即收拾金银,安在包袱里,身边藏了暗器,拜辞起身。宋江道:“兄弟善觑方便,我且顿兵不动。“
且说史进转入城中,迳到西瓦子李睡兰家。大伯见是史进,吃了一惊;接入里面,叫女儿出来厮见。李睡兰引去楼上坐了,便问史进道:“一向如何不见你头影?听得你在梁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这两日街上乱哄哄地,说宋江要来打城借粮,你如何却到这里?“史进道:“我实不瞒你说: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头领,不曾有功。如今哥哥要来打城借粮,我把你家备细说了。我如今特地来做细作,有一包金银相送与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发带你一家上山快活。“李睡兰葫芦提应承,收了金银,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却来和大伯商量道:“他往常做客时,是个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发,不是耍处。“大伯说道:“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无有不破。若还出了言语,他们有日打破城子入来,和我们不干罢!“
虔婆便骂道:“老蠢物!你省得甚麽人事!自古道:“蜂刺入怀,解衣去赶。”天下通例,自首者即免本罪!你快去东平府里首告,拿了他去,省得日後负累不好!“大伯道:“他把许多金银与我家,不与他担些干系,买我们做甚麽?“
虔婆骂道:“老畜生!你这般说,却似放屁!我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万万的人,岂争他一个!你若不去首告,我亲自去衙前叫屈,和你也说在里面!“大伯道:“你不要性发,且叫女儿款住他,休得“打草惊蛇”,吃他走了。待我去报与做公的先来拿了,却去首官。“
且说史进见这李睡兰上楼来,觉得面色红白不定。史进便问道:“你家莫不有甚事,这般失惊打怪?“李睡兰道:“却才上胡梯,踏了个空,争些儿跌了一交,因此心慌撩乱。“
争不过一盏茶时,只听得胡梯边脚步响,有人奔上来;窗外呐声喊,数十个做公的抢到楼上把史进似抱头狮子绑将下楼来,迳解到东平府里厅上。程太守看了大骂道:“你这厮胆包身体!怎敢独自个来做细作?若不是李睡兰父亲首告,误了我一府良民!快招你的情由,宋江教你来怎地?“
史进只不言语。董平便道:“这等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程太守喝道:“与我加力打这厮!“两边走过狱卒牢子,先将冷水来喷腿上,两腿各打一百大棍。史进由他拷打,只不言语。董平道:“且把这厮长枷木送在死囚里,等拿了宋江,一并解京施行!“
却说宋江自从史进去了,备细写书与吴用知道。吴用看了宋公明来书,说史进去娼妓李睡兰家做细作,大惊。急与卢俊义说知,连夜来见宋江,问道:“谁叫史进去来?“宋江道:“他自愿去。说这李行首是他旧日的婊子,好生情重,因此前去。“
吴用道:“兄长欠些主张,若吴某在此,决平教去。从来娼妓之家,迎新送旧,陷了多少好人。更兼水性无定,纵有恩情,也难出虔婆之手。此人今去必然吃亏!“
宋江便问吴用请计。吴用便叫顾大嫂:“劳烦你去走一遭;可扮做贫婆,潜入城中,只做求乞的。若有些动静,火急便回。若是史进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狱卒,只说:“有旧情恩念,我要与他送一口饭。”入牢中,暗与史进说知:“我们月尽夜,黄昏前後,必来打城。你可就水火之处安排脱身之计。”月尽夜,你就城中放火为号,此间进兵,方好成事。--兄长可先打汶上县,百姓必然都奔东平府;却叫顾大嫂杂在数内,乘势入城,便无人知觉。“
吴用设计已罢,上马便回东昌府去了。宋江点起解珍、解宝,引五百余人,攻打汶上县。果然百姓扶老携幼,鼠窜狼奔,都奔东平府来。
却说顾大嫂头髻蓬松,衣服蓝缕,杂在众人里面,入城来,街求乞。到州衙前,打听得史进果然在牢中。次日,提著饭罐,只在司狱司前往来伺候。见一个年老公人从牢里出来,顾大嫂看著便拜,泪如雨下。那年老公人问道:“你这贫婆哭做甚麽?“顾大嫂道:“牢中监的史大郎是我旧的主人,自从离了,又早十年。只说道在江湖上做买卖,不知为甚事陷在牢里?眼见得无人送饭。老身叫化得这一口儿饭,特要与他充饥。哥哥怎生可怜见,引进则个。强如造七层宝塔!“那公人道:“他是梁山泊强人,犯著该死的罪,谁敢带你入去。“顾大嫂道:“便是一刃一剐,自教他瞑目而受。只可怜见引老身入去送这口儿饭,也显得旧日之情!“说罢又哭。
那老公人寻思道:“若是个男子汉,难带他入去;一个妇人家,有甚利害!“当时引顾大嫂直入牢中来,看见史进项带沉枷,腰缠铁索。史进见了顾大嫂,吃了一惊,做声不得。顾大嫂一头假啼哭,一头喂饭。别的节级便来喝道:“这是该死的歹人!“狱不通风”,谁放你来送饭!即忙出去,饶你两棍!“顾大嫂更住不得,只说得:“月尽夜……叫你……自挣扎。“
史进再要问时,顾大嫂被小节级打出牢门。史进只听得“月尽夜“三个字。原来那个三月却是大尽。到二十九,史进在牢中,见两个节级说话,问道:“今朝是几时?“那个小节级却错记了,回说道:“今日是月尽,夜晚些买帖孤魂纸来烧。“史进得了这话,巴不得晚。一个小节级吃得半醉,带史进到水火坑边,史进哄小节级道:“背後的是谁?“赚得他回头,挣脱了枷,只一枷梢,把那小节级面上正著一下,DD在地。就拾砖头敲开木,睁著鹘眼,抢到亭心里;几个公人都酒醉了被史进迎头打著,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拔开牢门,只等外面救应。又把牢中应有罪人尽数放了,总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内发起喊来。
有人报知太守。程万里惊得面如土色,连忙便请兵马都监商议。董平道:“城中必有细作,且差多人围困了这贼!我却乘此机会,领军出城,去捉宋江;相公便紧守城池,搓数十公人围定牢门,休教走了!“董平上马,点军去了。程太守便点起一应节级、虞候、押番,各执枪棒,去太牢前呐喊。史进在牢里不敢轻去。外厢的人又不敢进去。顾大嫂只叫得苦。
却说都监董平,点起兵马,四更上马,杀奔宋江寨来。伏路小军报知宋江。宋江道:“此必是顾大嫂在城中又吃亏了。他既杀来,准备迎敌。“号令一下,诸军都起。当时天色方明,却好接著董平军马。两下摆开阵势。董平出马。--原来董平心灵机巧,三教九流,无所不通;品竹调弦,无有不会;山东、河北皆号他为“风流双枪将“。
宋江在阵前看了董平这表人品,一见便喜。又见他箭壶中插一面小旗,上写一联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宋江遣韩滔出马迎敌。韩滔手执铁槊,直取董平。董平那对铁枪,神出鬼没,人不可当。宋江再叫金枪手徐宁仗镰枪前去替回韩滔。徐宁飞马便出,接住董平厮杀。两个在战场上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交战良久,宋江恐怕徐宁有失,便教鸣金收军。徐宁勒马回来,董平手举双枪,直追杀入阵来。宋江乘势鞭梢一展,四下军兵一齐围住。
宋江勒马上高阜处看望,只见董平围在阵内。他若投东,宋江便把号旗望东指,军马向东来围他;他若投西,号旗便望西指,军马便向西来围他。董平在阵中横冲直撞,两枝枪,直杀到申牌巳後,冲开条路,杀出去了。宋江不赶。董平因见交战不胜,当晚收军回城去了。宋江连夜起兵,直抵城下,团团调兵围住。顾大嫂在城中未敢放火,史进又不敢出来。两下拒住。
原来程太守有个女儿,十分颜色,董平无妻。累累使人去求为亲,程万里不允。因此,日常间有些言和意不和。董平当晚领军入城;其日,使个就里的人,乘势来问这头亲事。程太守回说:“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赘为婿,正当其理。只是如今贼寇临城,事在危急,若还便许,被人耻笑。待得退了贼兵,保护城池无事,那时议亲,亦未为晚。“那人把这话回复董平。董平虽是口里应道:“说得是“,只是心中踌躇,不十分欢喜,恐怕他日後不肯。
这里宋江连夜攻打得紧,太守催请出战。董平大怒,披挂上马,带领三军,出城交战。宋江亲在阵前门旗下,喝道:“量你这个寡将,怎当我手下雄兵十万,猛将千员;汝但早来就降,可以免汝一死!“董平大怒,回道:“文面小吏,该死狂徒,怎敢乱言!“说罢,手举双枪,直奔宋江。左有林冲,右有花荣,两将齐出,各使军器来战董平。约数合,两将便走。宋江军马佯败,四散而奔。
董平要逞骁勇,拍马赶来。宋江等却好退到寿春县界。宋江前面走,董平後面追。离城有十数里,前至一个村镇,两边都是草屋,中间一条驿路。董平不知是计,只顾纵马赶来。宋江因见董平了得,隔夜已使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四个带一百余人,先在草屋两边埋伏,却拴数条绊马索在路上,又用薄土遮盖,只等来时鸣锣为号,绊马索齐起,准备捉这董平。
董平正赶之间,来到那里,只听得背後孔明、孔亮大叫:“勿伤吾主!“却好到草屋前,一声锣响,两边门扇齐开,拽起绳索。那马却待回头,背後绊马索齐起,将马绊倒,董平落马。
左边撞出一丈青、王矮虎,右边走出张青、孙二娘,一齐都上,把董平捉了。头盔、衣甲、双枪、只马,尽数夺了。两个女头领将董平捉住,用麻绳背翦绑了。两个女将,各执钢刀,监押董平来见宋江。
却说宋江过了草屋,勒住马,立在绿杨树下,迎见这两个女头领解著董平。宋江随即喝退两个女将:“我教你去相请董平将军,谁教你们绑缚他来!“二女将诺诺而退。宋江慌忙下马,自来解其绳索,便脱护甲锦袍,与董平穿著,纳头便拜。董平慌忙答礼。
宋江道:“倘蒙将军不弃微贱,就为山寨之主。“董平答道:“小将被擒之人,万死犹轻。若得容恕安身,已为万幸!若言山寨为主,小将受惊不小。“宋江道:“敝寨缺少粮食,特来东平府借粮,别无他意。“董平道:“程万里那厮原是童贯门下门馆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长肯容董平回去,赚开城门,杀入城中,共取钱粮,以为报效。“
宋江大喜。便令一行人将过盔甲枪马,还了董平,披挂上马。董平在前,宋江军马在後,卷起旗,都往东平城下。董平军马在前,大叫:“城上快开城门!“把门军士将火把照时,认得是董都监,随即大开城门,放下吊桥。
董平拍马先入,砍断铁锁;背後宋江等长驱人马杀入城来。都到东平府里。急传将令:不许杀害百姓、放火烧人房屋。董平迳奔私衙,杀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夺了这女儿。宋江先叫开了大牢,救出史进。便开府库,尽数取了金银财帛;大开仓廒,装载粮米上车;先使人护送上梁山泊金沙滩,交割与三阮头领接递上山。史进自引人去瓦子西里李睡兰家,把虔婆老幼,一门大小,碎尸万段。宋江将太守家私散居民,仍给沿街告示,晓谕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杀戳;汝等良民各安生理。告示已罢,收拾回军。大小将校再到安山镇,只见白日鼠白胜飞奔前来,报说东昌府交战之事。
宋江听罢,神眉剔竖,怪眼圆睁,大叫:“众多兄弟不要回山,且跟我来!“正是:重驱水泊英雄将,再夺东昌锦绣城。
毕竟宋江复引军马怎地救应,且听下回分解。
下卷 第六十九回 没羽箭飞石打英雄 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23 本章字数:5063
话说宋江打了东平府,收军回到安山镇,正待要回山寨,只见白胜前来报说,卢俊义去打东昌府连输了两阵:“城中有个猛将,姓张,名清,原是彰德府人,虎骑出身。善会飞石打人,百发百中,人呼为“没羽箭”。手下两员副将:一个唤做“花项虎”龚旺,浑身上刺著虎斑,□项上吞著虎头,马上会使飞枪;一个唤做“中箭虎”丁得孙,面颊连项都有疤痕,马上会使飞叉。卢员外提兵临境,一连十日,不出厮杀。前日张清出城交锋,郝思文出马迎敌,战无数合,张清便走,郝思文赶去,被他额角上打中一石子,跌下马来,却得燕青一弩箭射中张清战马,因此救得郝思文性命,输了一阵。次日,混世魔王樊瑞,引项充、李衮,舞牌去迎,不期被丁得孙从肋窝里飞出标叉,正中项充;因此又输一阵。二人见在船中养病。军师特令小弟来请哥哥早去救应。”宋江见说,叹道:“卢俊义直如此无缘!特地教吴学究、公孙胜都去帮他,只想要他见阵成功,坐这第一把交椅,谁想又逢敌手!既然如此,我等众兄弟引兵都去救应。”当时传令,便起三军。诸将上马,跟随宋江直到东昌境界。卢俊义等接著,具说前事,权且下寨。
正商议间,小军来报:“没羽箭张清搦战。”宋江领众便起,向平川旷野摆开阵势;大小头领一齐上马,随到门旗下。三通鼓罢,张清在马上荡起征尘,往来驰走;门旗影里,左边闪出那个花项虎龚旺,右边闪出这个中箭虎丁得孙。三骑马来到阵前。张清手指宋江,骂道:“水洼草贼,愿决一阵!”宋江问道:“谁可去战此人?”只见阵里一个英雄,忿怒跃马,手舞镰枪,出到阵前。宋江看时,乃是金枪手徐宁。宋江暗喜,便道:“此人正是对手。”徐宁飞马直取张清,两马相交,双枪并举。
不到五合,张清便走,徐宁赶去。张清把左手虚提长枪,右手便向锦囊中摸出石子,扭回身,觑得徐宁面门较近,只石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便来捉人。宋江阵上人多,早有吕方、郭盛,两骑马,两枝戟,救回本阵。宋江等大惊,尽皆失色。再问:“那个头领接著厮杀?”
宋江言未尽,马後一将飞出,看时,却是锦毛虎燕顺。宋江却待阻当,那骑马已自去了。燕顺接住张清,无数合,遮拦不住,拨回马便走。张清望後赶来,手取石子,看燕顺後心一掷,打在镗甲护心镜上,铮然有声,伏鞍而走。宋江阵上一人大叫:“匹夫何足惧哉!”拍马提槊飞出阵去。宋江看时,乃是百胜将韩滔,不打话,便战张清。两马方交,喊声大举。
韩滔要在宋江面前显能,抖擞精神,大战张清。不到十合,张清便走。韩滔疑他飞石打来,不去追赶。张清回头,不见赶来,翻身勒马便转。韩滔却待挺槊来迎,被张清暗藏石子,手起,望韩滔鼻凹里打中,只见鲜血迸流,逃回本阵。彭见了大怒;不等宋公明将令,手舞三尖两刃刀,飞马直取张清。两个未曾交马,被张清暗藏石子在手,手起,正中彭面颊,丢了三尖两刃刀,奔马回阵。
宋江见输了数将,心内惊惶,便要将军马收转。只见卢俊义背後一人大叫:“今日将威风折了,来日怎地厮杀!且看石子打得我麽?”宋江看时,乃是丑郡马宣赞,拍马舞刀,直奔张清。张清便道:“一个来,一个走!两个来,两个逃!你知我飞石手段麽?”宣赞道:“你打得别人,怎近得我!”
说言未了,张清手起,一石子正中宣赞嘴边,翻身落马。
龚旺、丁得孙却待来捉,怎当宋江阵上人多,众将救了回阵。
宋江见了,怒气冲天,掣剑在手,割袍为誓:“我若不得此人,誓不回军!”呼延灼见宋江设誓,便道:“兄长此言,要我们弟兄何用?”就拍踢雪乌骓,直临阵前,大骂张清:““小儿得宠,一力一勇”!认得大将呼延灼麽?”张清便道:“辱国败将,也遭吾毒手!”言未绝,一石子飞来。呼延灼见石子飞来,急把鞭来隔时,却中在手腕上,早著一下;便使不动钢鞭,回归本阵。
宋江道:“马军头领,都被损伤。步军头领,谁敢捉得这厮?”只见部下刘唐,手捻朴刀,挺身出战。张清见了大笑,骂道:“你这败将!马军尚且输了,何况步卒!”刘唐大怒,迳奔张清。张清不战,跑马归阵。刘唐赶去,人马相迎。刘唐手疾,一朴刀砍去,却砍著张清战马。那马後蹄直踢起来,刘唐面门上扫著马尾,双眼生花,早被张清只一石子DD在地;急待挣扎,阵中走出军来,横拖倒拽,拿入阵中去了。
宋江大叫:“那个去救刘唐?”只见青面兽杨志便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清虚把枪来迎。杨志一刀砍去,张清镫里藏身,杨志却砍了个空。张清手拿石子,喝声道:“著!”石子从肋窝里飞将过去。张清又一石子,铮的打在盔上,得杨志胆丧心寒,伏鞍归阵。
宋江看了,辗转寻思:“若是今番输了锐气,怎生回梁山泊!谁与我出得这口气?”朱仝听得,目视雷横说道:“一个不济事,我两个同去夹攻!”朱仝居左,雷横居右,两条朴刀,杀出阵前。张清笑道:“一个不济,又添一个!由你十个,更待如何!”全无惧色。在马上藏两个石子在手。雷横先到;张清手起,势如“招宝七郎”,雷横额上早中一石子,扑然倒地。朱仝急来快救,□项上又一石子打著。关胜在阵上看见中伤,大挺神威,轮起青龙刀,纵开赤兔马,来救朱仝、雷横。刚抢得两个奔走还阵,张清又一石子打来。关胜急把刀一隔,正中著刀口,迸出火光。关胜无心恋战,勒马便回。
双枪将董平见了,心中暗忖:“我今新降宋江,若不显我些武艺,上山去必无光彩。”手提双枪,飞马出阵。张清看见,大骂董平:“我和你邻近州府,唇齿之邦,共同灭贼,正当其理!你今缘何反背朝廷?岂不自羞!”董平大怒,直取张清。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两条枪阵上交加,四只臂环中撩乱。约五七合,张清拨马便走。董平道:“别人中你石子,怎近得我!”
张清带住枪杆,去锦囊中,摸出一个石子,右手才起,石子早到。董平眼明手快,拨过了石子。张清见打不著,再取第二个石子,又打将去,董平又闪过了。两个石子打不著,张清却早心慌。那马尾相衔,张清走到阵门左侧,董平望後心刺一枪来。
张清一闪,镫里藏身,董平却搠了空;那条枪却搠将过来;董平的马和张清的马,两厮并著,张清便撇了枪,双手把董平和枪连臂膊只一拖,却拖不动,两个搅做一块。
宋江阵上索超望见,轮动大斧,便来解救。对阵龚旺、丁得孙两骑马齐出,截住索超厮杀。张清、董平又分拆不开;索超、龚旺、丁得孙三匹马搅做一团。林冲、花荣、吕方、郭盛四将一齐尽出,两条枪,两枝戟,来救董平、索超。
张清见不是势头,弃了董平,跑马入阵。董平不舍,直撞入去,却忘了堤备石子。张清见董平追来,暗藏石子在手,待他马近,喝声著:“著!”董平急躲,那石子抹耳根上擦过去了,董平便回。索超撇了龚旺、丁得孙,也赶入阵来。张清停住枪,轻取石子,望索超打来。索超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提斧回阵。却说林冲、花荣把龚旺截住在一边,吕方、郭盛把丁得孙也截住在一边。龚旺心慌,便把飞枪将来,却不著花荣、林冲。龚旺先没了军器,被林冲、花荣活捉归阵。这边丁得孙舞动飞叉,死命抵敌吕方、郭盛,不堤防浪子燕青在阵门里看见,暗忖道:“我这里,被他片时连打一十五员大将;若拿他一个偏将不得,有何面目?”放下杆棒,身边取出弩弓,搭上弦,放一箭去,一声响,正中了丁得孙马蹄,那马便倒,却被吕方、郭盛捉过阵来。张清要来救时,寡不敌众,只得了刘唐,且回东昌府去。
太守在城上看见张清前後打了梁山泊一十五员大将;虽然折了龚旺、丁得孙,也拿得这个刘唐;回到州衙,把盏相贺。先把刘唐长枷送狱,却再商议。
且说说宋江收军回来,把龚旺、丁得孙先送上梁山泊。宋江再与卢俊义、吴用道:“我闻五代时,大梁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今日张清无一时,连打我一十五员大将,真是不在此人之下,也当是个猛将。”
众人无语。宋江又道:“我看此人,全仗龚旺、丁得孙为羽翼。如今羽翼被擒,可用良策,捉获此人。”吴用道:“兄长放心。小生见了此将出没,久已安排定了。虽然如此,且把中伤头领送回山寨,却教鲁智深、武松、孙立、黄信、李立,尽数引领水军,安排车仗船只,水陆并进,船只相迎,赚出张清,便成大事。”吴用分拨已定。
再说张清在城内与太守商议道:“虽是赢了两阵,贼势根本未除,可使人去探听虚实,却作道理。”只见探事人来回报:“寨後西北上,不知那里将许多粮米,有百十辆车子;河内又有粮车船,大小有五百余只;水陆并进,船马同来。沿路有几个头领监督。”太守道:“这厮们莫非有计?恐遭他毒手。再差人去打听,端的果是粮草也不是?”
次日,小军回报说:“车上都是粮草,尚且撒下米来。水中船只虽是遮盖著,尽有米布袋露将出来。”张清道:“今晚出城,先截岸上车子,後去取他水中船只。太守助战一鼓而得。”
太守道:“此计甚妙,只可善觑方便。”叫军汉饱餐酒食,尽行披挂,稍驮锦袋,张清手执长枪,引一千军兵,悄悄地出城。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满天。行不到十里,望见一簇车子,旗上明写:“水浒寨忠义粮”。
张清看了,见鲁智深担著禅仗,皂直裰拽扎起,当头先走。张清道:“这秃驴脑袋上著我一下石子。”鲁智深担著禅杖,此时自望见了,只做不知,大踏步只顾走,却忘了堤防他石子。
正走之间,张清在马上喝声:“著!”一石子正飞在鲁智深头上,打得鲜血迸流,望後便倒。张清军马一齐呐喊,都抢将来。武松急挺两口戒刀,死去救回鲁智深,撇了粮车便走。
张清夺得粮车,见果是粮米,心中欢喜,不来追赶鲁智深,且押送粮草。推入城来。太守见了大喜,自行收管。张清要再抢河中米船。太守道:“将军善觑方便。”张清上马,转过南门。此时望见河港内粮船不计其数。张清便叫开城门,一齐呐喊,抢到河边,都是阴云布满,黑雾遮天;马步军兵回头看时,你我对面不见。此是公孙胜行持道法。
张清看见,心慌眼暗,却待要回,进退无路。四下里喊声乱起,正不知军兵从那里来。林冲引铁骑军兵,将张清连人和马都赶下水去了。河内却是李俊、张横、张顺、三阮、两童,八个水军头领,一字儿摆在那里。张清挣扎不脱,被阮氏三雄捉住,绳缠索绑,送入寨中。水军头领飞报宋江。吴用便催大小头领连夜打城。太守独自一个,怎生支吾得住。听得城外四面炮响,城门开了,吓得太守无路可逃。宋江军马杀入城中,先救了刘唐;次後便开仓库,就将钱粮一分发送梁山泊,一分给散居民。太守平日清廉,饶了不杀。
宋江等都在州衙里聚集众人会面。只见水军头领,早把张清解来。众多弟兄被他打伤,咬牙切齿,尽要来杀张清。宋江见解将,亲自直下堂阶迎接,便陪话道:“误犯虎威,请勿挂意!”邀上厅来。说言未了,只见阶下鲁智深,使手帕包著头,著铁禅杖,迳奔来要打张清。宋江隔住,连声喝退。张清见宋江如此义气,叩头下拜受降。宋江取酒奠地,折箭为誓:“众弟兄若要如此报雠,皇天不佑,死於刀剑之下。”众人听了,谁敢再言。
设誓已罢,众人大笑,尽皆欢喜;收拾军马,都要回山。
只见张清在宋公明面前举荐东昌府一个兽医:“覆姓皇甫,名端。此人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证,下药用针,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才。原是幽州人氏;为他碧眼黄须,貌若番人,以此人称为“紫髯伯”。梁山泊亦有用他处。可唤此人带引妻小一同上山。”宋江闻言,大喜:“若是皇甫端宜去相聚,大称心怀。”
张清见宋江相爱甚厚,随即便去,唤到兽医皇甫端来拜见宋江并众头领。宋江看他一表非俗,碧眼重瞳,髯过腹,夸奖不已。
皇甫端见了宋江如此义气,心中甚喜,愿从大义。宋江大喜。
抚慰已了,传下号令,诸多头领,收拾车仗粮食金银,一齐进发;把这两府钱粮运回山寨。前後诸军都起。於路无话。早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宋江叫放出龚旺、丁得孙来亦用好言抚慰。二人叩头拜降。又添了皇甫端在山寨,专工医兽;董平、张清亦为山寨头领。宋江欢喜,忙叫排宴庆贺。都在忠义堂上各依次序而坐。宋江看了众多头领,却好一百单八员。宋江开言说道:“我等弟兄自从上山相聚,但到处,并无失,皆是上天护佑,非人之能。今来扶我为尊,皆托众弟兄英勇。我今有句言语,烦你众弟兄共听。”吴用便道:“愿请兄长约束。”宋江对著众头领开口,说这个主意下来。正是,有分教:三十六天罡符定数,七十二地煞合玄机。毕竟宋公明说出甚麽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七十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惊恶梦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23 本章字数:6701
话说宋公明一打东平,两打东昌,回归山寨,计点大小头领,共有一百单八员,心中大喜。遂对众弟兄道:“宋江自从闹了江州,上山之後,皆托赖众弟兄英雄扶助,立我为头。今者,共聚得一百八员头领,心中甚喜。自从晁盖哥哥归天之後,但引兵马下山,公然保全,此是上天护佑,非人之能。纵有被掳之人,陷於缧,或是中伤回来,且都无事。今者,一百八人,皆在面前聚会,端的古往今来,实为罕有。从前兵刃到处,杀害生灵,无可禳谢。我心中欲建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一则祈保众弟兄身心安乐;二则惟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众当竭力捐躯,尽忠报国,死而後已;三则上荐晁天王,早生天界,世世生生,再得相见。就行超度横亡、恶死、火烧、水溺,一应无辜被害之人,俱得善道。我欲行此一事,未知众兄弟意下若何?”
众头领都称道:“此是善果好事,哥哥主见不差。”吴用便道:“先请公孙胜一清,主行醮事。然得令人下山,四远邀请得道高士,就带醮器赴寨。仍使人收买一应香烛、纸马、花、祭仪、素馔、净食,并合用一应物件。”
商议选定四月十五日为始,七昼夜好事。山寨广施钱财,督并干办。日期已近,向那忠义堂前,挂起长四首。堂上扎缚三层高台。堂内铺设七宝三清圣像。两班设二十八宿,十二宫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设监坛崔、卢、邓、窦神将。摆列已定,设放醮器齐备。请到道众,连公孙胜,共是四十九员。
是日晴明得好,天和气朗,月白风清。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与众头领为次拈香。公孙胜作高功,主行斋事,关发一应文书符命;与那四十八员道众,每日三朝,至第七日满散:宋江要求上天报应,特教公孙胜专拜青词,夺闻天帝,每日三朝。
却好至第七日,三更时分,公孙胜在虚皇坛第一层,众道士在第二层,宋江等众头领在第三层,众小头目并将校都在坛下,众皆恳求上苍,务要拜求报应。
是夜三更时候,只听得天上一声响,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门上。众人看时,直竖金盘,两头尖,中间阔,又唤做“天门开”,又唤做“天眼开”;里面毫光,射人眼目,云彩缭绕,从中间卷出一块火来,如栲栳之形,直滚下虚皇坛来。那团火坛滚了一遭,竟钻入正南地下去了。
此时天眼已合,众道士下坛来。宋江随即叫人将铁锹铁锄头,掘开泥土,跟寻火块。那地下掘不到三尺深浅,只见一个石碣,正面两侧,各有天书文字。
当下宋江且教化纸,满散平明,斋众道士,各赠与金帛之物,以充衬资。方才取过石碣,看时,上面乃是龙章凤篆,蝌蚪之书,人皆不识。众道士内,有一人姓何,法讳玄通,对宋江说道:“小道家间祖上留下一册文书,专能辨验天书。那上面都是自古蝌蚪文字,以此贫道善能辨认。译将出来,便知端的。”
宋江听了大喜,连忙捧过石碣,教何道士看了,良久,说道:“此石都是义士大名,镌在上面。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顶上皆有星辰南北二斗,下面却是尊号。若不见责,当以从头一一敷宣。”
宋江道:“幸得高士指迷,缘分不浅。倘蒙见教,实感大德。唯恐上天,见责之言,请勿藏匿。万望尽情剖灵,休遗片言。”
宋江唤过圣手书生萧让,用黄纸誊写。何道士乃言:“前面有天书三十六行,皆是天罡星;背後也有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下面注著众义士的姓名。”观看良久,教萧让从头至後,尽数抄誊。 石碣前面。书梁山泊天罡星三十六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