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没回答,他直接将手机平举,然后按下屏幕中一个已经下载下来的视频的播放键。像素并不高的画面里,还是能够清楚地认出穿着一件浅色衬衣的岑晓,正怯生生地坐在座位上,双腿弯曲,脚放在凳子下方,而她的身子微微侧着,面前的铁栏杆对面,是满脸油光的秃头男人。那男人正是田五军。
岑晓抬起了手,当作蒲扇挥舞了几下,接着,她好像很随意地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对面的田五军似乎有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由于视频像素的缘故,不能确定。紧接着,他抬起了手,将手放到了座椅前面平平的台子上。
他的手掌张开了,呈拿捏状缓缓动弹着。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岑晓整个身体好像被电击般抽动了一下,双腿微微往前摆正……
韩雪近乎疯狂地将李昊的手机一把抢到手里,她一边删着视频,一边语速很快但又压得很低地说道:“这不是晓晓的本意,晓晓是被人胁迫的,有人从中作祟,肯定是有人从中作祟。”
“韩雪,今晚来以前,我们汪局也给韩院长通了一个电话。韩院长是一位公检法系统的老人,他再怎么护短,但始终也是坐在国徽下面的。所以,他给汪局照直说了,在他的权限范围内,对当日田五军案件,他们使用了级别比较高的保密措施。但……”李昊扭头看了一下安院长和另外一两个保安。安院长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连忙对另外那两个保安说道:“跟我出去吧,让这位警官他们聊聊。”
保安连忙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们,李昊继续望向低头的韩雪:“韩女士,我们理解你为你女儿做过的一切,同样,如果田五军案件里,受害者是我们的至亲,我们也会动用我们能用到的所有手段,让我们的至亲受到的伤害最小化,并早日走出阴霾。但是,田五军越狱后,你应该第一时间将一些你所知的东西告诉我们警方,让警方能够捕捉到田五军当时的逃跑路线,从而快速将他抓捕。韩女士,你没有这样做,相反,你在第一时间知道田五军越狱后,马上安排人带着岑晓躲进了你们位于滨海城里没人知晓的秘密住处。最终,田五军被击毙了,他最后去的地方,就是岑晓被绑架时使用的身份证上你们家最早的地址。”
“逃避,始终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李昊最后很认真地说道。
“李警官,可事实证明了我做的是对的。我领着我的女儿躲了两天后,最终,田五军死了。那你能说我们躲得没有意义吗?”韩雪抬起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李昊摇头:“但田五军在越狱后,又杀了一位无辜的老者,残害了一位和岑晓一样的少女。而这些,你们有机会让罪恶得到预警,让它不发生的。”
“我们有机会吗?李警官,我承认我自私,但我绝对不承认我有错,尤其是在对我女儿岑晓的事情上有一丝丝过错。”韩雪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最后,她坐到身后的一把椅子上。她最为关注的女儿,这时还是用着那种诡异的动作静止着,屏幕里的尚午继续歪着头,嘴角有着一丝好像浅笑的上扬。
韩雪突然笑了,这笑容来得很奇怪,也很不可理喻。接着,她将身上紧绷着的套装扣子解开,又将手伸向后背的衣服里,似乎在拨弄着什么……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傲人挺拔的上身,在她这口气吐出的时候,变得有了点下垂。是的,她应该解开了衣服里面塑型的内衣纽扣,让自己能够松弛下来。
她再次笑了,眼角的鱼尾,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显现,覆盖在毛孔上方的粉末开始暗淡:“李警官,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不是我们有多少钱,有多少高层的关系,只是单纯地说作为一位受害者的家人,我真的没错。”
韩雪说到这里,终于开始抽泣起来:“邵波,沈非,其实我知道你们最近都查了些什么,我害怕你们查到结果,但也知道对你们隐瞒得越多,越会导致你们无法真正了解岑晓的问题出在哪里。这些日子,我真的很矛盾,也很累。我45岁了,岑晓她爸爸离开我的时候,我只有28岁,一个人管着一家子事和两个姑娘。这些年很难,满世界的男人都像野兽般,盯着我们娘仨。我不能低头,低头就会被人欺负。我也不能倒下,因为我身后只有两个还青葱的女孩。”
韩雪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滑过脸庞,妆容被液体带走,使她显得有点狼狈:“岑晓她爸爸走的时候我没有哭过,因为我要坚强。而岑曦领着晓晓进入虎丘山失踪的那晚,我哭得几近崩溃。晓晓还那么小,岑曦为什么要带着她去虎丘山呢?怪就怪岑曦当时在师范谈的那个男朋友,建了个虎丘山什么协会……”韩雪的风韵正缓缓消失,似一位普通妇女般责骂起来,“她自己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着晓晓呢?晓晓当时才20岁啊……”
“那一个多星期,我一直守在专案组的办公室里。我个人拿了30万用来悬赏,组里的每一个人,我都只差没跪下来求他们多出力了。最终,田五军那畜生被抓住,晓晓被解救了出来。”
“岑曦呢?”邵波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李昊抢先回答了:“岑曦到现在都没找到,据岑晓被解救十几天后终于开口说的情况,在那晚暴雨来临之前,她们两姐妹走失了。而岑晓就是一个人在找离开虎丘山的路时,遇到了从虎丘镇往家里赶的田五军。”
“是的。”韩雪点着头,“我把岑曦带大,也不是没有感情。但不管她是生是死,最起码她自己得了个痛快。可我的晓晓,却在田五军那畜生的家里,被折磨了整整七天。晓晓获救后,我是一定要让田五军这畜生挨枪子的。但想不到的是,被解救后十几天一直没说话的晓晓,张嘴后居然告诉警察,田五军当初是为了帮助她才把她领回去的。于是,田五军的罪一下就轻了很多。”
“这期间,你动用关系,将案件被转移到韩院长能够左右的坤州市公安局,没错吧?”李昊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但这次似乎少了点力量。
“这只能算是打了个擦边球而已,况且我并没有违法违纪的企图,就只是希望在申请保密的环节,尽可能给予我的晓晓最大化的保护。毕竟她当时才20岁,还那么小。”韩雪摇着头,“最终,那天杀的畜生只被判了10年,并且还是在海阳市监狱服刑。我有着殷实的家底,但也无法只手遮天。之后,我给晓晓与岑曦的失踪,编织了一段发生在国外的故事,我将这个故事放大,让周围的人信以为真,甚至一度告诉晓晓,这段故事就是你人生中所经历的,用它来覆盖掉真实发生过的虎丘山中的种种。曾经有段时间,我觉得晓晓似乎真的听了我的话,开始了新的人生。但直到她重新走进校园后的某个周末,我在她的房间里无意看到了一张开往海阳市监狱的车票。”
“接着,我找到了邵波,让邵波介入调查。我没有告诉邵波太多,只是希望能更多地知晓晓晓在我这个母亲无法掌控的世界里的一切。之前给晓晓做心理辅导的心理医生是个女的,于是在邵波说起沈非的时候,我就想给她换一个心理辅导似乎很有必要。”韩雪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沈非,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所想象的优秀。于是在第一次见到你以后,我也查了一些你的过去,其中包括你在婚姻里受过的伤害。我一直认为,能从生命的每一次伤痛中走出的男子,本就是涅槃后的凤凰。果然,你的过去让你成为一位成熟与稳重、懂得包容与爱护的男人。所以……”韩雪顿了顿,“所以我也不瞒你,第一次让岑晓去见你,我是这样介绍的——沈非不但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也会是一个真正懂得珍惜与爱护你的、很适合你的男人。”
“谢谢!”我将头扭向一边,继续盯着监控屏幕——邱凌是静止的,而岑晓与尚午也是静止的……
不,岑晓不是静止的……
“岑晓动了。”我沉声说道。
邵波、李昊、韩雪三个人同时站起,望向了屏幕。但岑晓只是放下了手,并扭头对着身后说了句什么。
“她在和乐瑾瑜说话。”我断言道。
紧接着,我的电话响起了,一看屏幕,是乐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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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神经学家,又称为生物心理学家。作为心理学领域五大主要取向中最为权威,也具备大量数据支持的一群学者,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身体的生理结构与功能,并探索这些结构与功能是如何影响人类行为的。
在他们的理论里,我们人类的行为可以理解为一台按部就班运行的机器:受到外界刺激——产生神经冲动——神经元树突接收——轴突末梢释放出一种化学物质——这一化学物质让脑细胞开始产生对应的情绪。最终,完成我们在刺激后做出的肢体应对。
而这些化学物质,又被称为化学信使,也就是神经递质。
神经递质有很多种,比如乙酰胆碱、多巴胺、内啡肽等。这些神经递质的化学成分被生物心理学家们捕捉到后,现代医药的技术,便能够制造出这些本应该是神经系统制造出来的化学成分,进而变成一颗颗五颜六色的药丸。
如我一般的心理咨询师,是不具备开处方药资格的。但精神病院的医生就不同了,他们对付病患的,使用得最普遍的便是这些药丸。也就是说,在他们的世界里,潜意识理论也好,人本主义也罢,就算是讲究大数据的行为主义,似乎都是个伪命题。
于是,诸如尚午、邱凌这些被定性为精神病人的家伙,每天都要被精神病院的医生强制要求服用几片有着神经递质的药丸,来控制他们躁动不安的心灵。长期服用后,是否会改变他们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呢?又或者,他们的体内会不会产生某种对于药物的抗体,进而影响到他们身体里分泌出来的神经递质对他们行为的作用呢?
这个问题在我这么一位虔诚的动力学拥护者看来,似乎也是一个伪命题,或者说得不客气一点,压根就是一个不太现实的悖论。
乐瑾瑜的语气依旧冰冷:“岑晓想要你进来守在她旁边。”
我应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其他人。监控室里空间不大,他们应该也听到了听筒里乐瑾瑜清晰的话语。
“好的,我马上进来。”我挂了电话,转身望向身后的其他几个人。韩雪的嘴唇抖动了几下,但没说话。
“韩女士……”我停顿了一下,“韩女士,我是一个和你一样的普通人,有情绪,也需要发泄与倾吐。但有一点希望你相信——我,始终是一位有执照的心理咨询师。”
说完这话,我往外走去。不远处的走廊位置,那两个当班的保安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他俩身后,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微胖的身影,好像那个被邱凌诱导着当作棋子的保安老刘。
我没有去深究,因为我现在即将面对的是一位能够让很多信徒为之疯狂的洗脑者。与他的对抗过程中,稍不留神,就将被引入泥沼。
我快步走到了第三个病房前,乐瑾瑜靠在门槛上,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并没有看我。我将她的这一反常举动看成她为避免某种尴尬的掩饰行为。况且,和之前看到保安老刘时一样,我需要专注——极其高度的专注,来面对尚午。
我迈进木门,越过乐瑾瑜时,闻到了一丝很普通的薰衣草芬芳。气味中,又似乎有着一丝丝还未散尽的依兰依兰花香……
“沈非先生,您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冒昧地要求你选择一个岑晓小姐看得到的位置静静站着。我受韩雪女士的委托来帮助岑晓小姐,不希望因为你的干预而让我们的这次谈话变得没有作用与意义。”尚午微笑着望向我说道。
“你的主意不错,但是你觉得我会听从你的安排吗?”我也和他一样微笑着,并大步走到岑晓身边。岑晓抬头看着我,眼中有着乞求保护的眼神。
我莫名地多了一次恻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并站到了她身边,直面着尚午:“尚午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其实可以一起来帮助岑晓小姐的。”
“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敢于这样直面挑战我。这些年没有第一时间被我的气场所征服,反倒想要尝试挑战我的人并不多。你是一个,隔壁的邱凌算是一个,至于第三个……”尚午收拢了笑,他那刀削般的脸给人感觉本就刻薄与冷漠,而此刻皱眉后,更是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顿了顿,又耸了耸肩:“第三个是个女人……不,那时候她还不是女人,应该只是个女孩。她的名字是……”
他再次停顿了,细长眸子里面射出的光越发锐利:“沈非,她的名字是文戈。”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抽动了一下,但外表应该没有显露出任何反常痕迹让对手捕捉到。我开始深呼吸,尝试让自己情绪波动的频率变小。但不自觉地,我看见尚午的嘴角往上扬了扬,挂着一种叫作藐视的神情。邱凌那鼻孔扩张的画面在我脑海中被放大,我意识到,我想让自己冷静的深呼吸所造成的鼻孔扩张,肯定已经被尚午捕捉到了,就像我与邱凌面对时一样。
我回报了一个微笑,尽管我知道自己这个微笑表情使用得很拙劣,明显是自己给自己打气:“尚午,文戈是你的学生,这点我之前已经了解到了。”
“没错!不过不可能是文戈自己告诉你的,她那么个小魔女的世界里,对于对错的区分向来是模糊的。但是对什么人应该否定,什么人应该留下,却是很清晰的。那么,我与她的关系就应该是邱凌和你说的吧?我前两天才发现你进入邱凌的病房,之前好像也没怎么看到你,或者看到了,我也没在意,因为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就是文戈的丈夫。”
尚午将双手放到了胸前,十指指肚对到了一起,并用力压了压。彼此都是心理学学者,自然明白他这个刻意的尖塔手势,实际上是对我的一种宣战,宣布自己目前对局面掌控的程度。
“沈非,其实在文戈死后,我就想过找机会和你聊聊。可惜的是,那段时间我琐事太多了,想要拯救的是这世界上的千千万万生灵,而不止你沈非一个。到现在,我是一位已经褪去光环的救世主,就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对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掌控的能耐了。而想不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机会与你结识,并有这么一次交流。”尚午的声音依然高亢,有点刺耳,但似乎又能直击听众的大脑深处,“这些年,我其实特别想和人说说文戈,说说这个改变了我一切的女人……嗯,我应该称呼她为女孩,一个在高中校园里穿着白色校服的看上去挺文弱的女孩。那时候她的胸脯刚发育不久,很挺拔,但是并不发硬。”
被我握着的岑晓的手紧了紧,她的情绪在变化,因为尚午的说辞。
我想阻止,但又渴望听到尚午继续说道关于文戈的过去。最终,我选择了聆听,尽管岑晓因为尚午的话而开始变得紧张。
“沈非,没有谁天生就是坏人。先天与后天两个因素对于人性最终养成的作用,这问题本就是心理学领域来回争论的终极命题。而我,是站在大部分人的对立面。我始终认为后天的一切才是造成人犯罪的最根本,一个婴儿来到世界上,如果他从小接触的全部是童话王国里的美好,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去伤害别人呢?当然,后天的刺激必然考验一个人对刺激的承受能力了。嗯!沈非,我举个例子吧,毕竟你也是一位心理学学者,我在你面前摆这些理论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我依然保持着沉默,听他继续。
“我们首先来说说邱凌吧。这段时间我也知道了一点点,不过确实只是一点点,因为我只是这里被管制着的一个疯子,没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邱凌杀了好几个人对吧?而他杀人的原因,我们是不是应该理解为他对文戈的死无法承受所导致的呢?在他当我学生的那两三年里,我就细心观察过他。他的内向与腼腆不过是假象,都盖不住他强大的内心世界。他是一个容易走极端的孩子,但他对自己极端的约束能力,又控制着他保持着安静与忍耐。这么说吧,他暗恋文戈,但当他知道文戈暗恋我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躲在暗处,继续守护着文戈。而他最终的爆发,应该就是文戈的辞世吧?沈非,我不知道我的估计是不是对的,你点个头吧!”
我没出声,点了点头。
尚午苦笑:“所以说当年我能够那么坚决地拒绝文戈的示好,邱凌也是主要原因之一。那时候我也年轻,文戈的热情让我一度想要放弃一些东西,但每每激动时,脑子里便闪出邱凌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继而马上清醒。”
“我怕他,我承认。”尚午最后叹了口气,“他是没有底线的,在他想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
“接下来我们开始第二个例子吧,我们来说说岑晓。”尚午转换了话题,再次望向岑晓。这时,岑晓又一次举起了没有被我握住的右手,做出了扇风的动作。我连忙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到她右边肩膀上。她愣了一下,放下了手。
尚午:“岑晓,你所迷恋过的少楠会是谁呢?可以肯定他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你的受虐嗜好,绝对不可能只局限于幻想就够了。那么,当时的他,是蛰伏在你身边真实世界里面的谁呢?”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少楠是你的同学吗?”尚午的语速加快了,并且较之前更加高亢了,但他的语句又具备催眠术施展时的引导性。从我的工作与接收到的知识体系看来,这是不太符合常理的。催眠术需要柔和的灯光、缓慢的语速、低沉的声音,而尚午目前所施展的却完全相反。
突然间,我想起了集体催眠在现实生活中的典型案例——某保险公司清晨呼吼的口号。他们斗志昂扬,声音洪亮。接着,我又想起某种对外语疯狂的学习方式,也是用极快的语速与高调的呼喊,来完成自我催眠的。也就是说,面前的尚午,只是把集体催眠中的方法作用到这一刻对岑晓一个人的催眠上,甚至可以理解为,他是在强行地拉扯岑晓的思想跟着自己行进,用他独有的强大气场与人格魅力。
岑晓似乎想要抵触,但最终,也可能因为我在旁的缘故,她扬起了脸,并望向尚午的眼睛。她并没有回答,但尚午似乎已经从岑晓眼神中捕捉到了答案。他再次发问:“是你的朋友吗?”
“是邻居?用人?保安?”尚午在继续,“或者,是你的亲人。”
岑晓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这一动作被尚午快速收获并用更为快速与高亢的声音追问了一句:“是你的爸爸?表兄弟?堂兄弟?叔伯……”
岑晓开始疯狂摇头,但却依然没吭声。可以肯定,这少楠是她亲人的身份被坐实了,但尚午一连说出好几个男性亲属后,却都没有得到收获。
尚午顿了一下,就一下,很短暂的一下:“岑晓,少楠是你的妈妈,还是你的姐姐?”岑晓被我握着的手猛地一紧……
“嗯!看来答案已经被找出来了,具备施虐倾向并在你的人生中充当着少楠身份的人,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岑曦。”尚午缓缓说道。
第十二章 姐妹
姐姐开始进入青春期,妹妹对她的病态依恋需求让她一度在其间感受到一种满足。接着,姐妹俩在没有人引导与教育的情况下,自己释放出了人性中对于受虐与施虐最为野性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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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尚午用很平静的语调指出了少楠的身份就是姐姐岑曦后,岑晓的身体反倒有了一次很大也很明显的起伏动作。一个隐藏在心里很久,可能没有第三个人知晓的秘密,在这一刻终于被曝光出来,或许,对岑晓来说,也是一次重负被放下的释放过程。
尚午并没有停下:“两个在家里得不到关爱的孩子,她们在物质上不用忧心的环境里洞悉着这个世界。她们知道,世界很大。但她们能够触摸到的却又很小。她们想要尝试更多的各种各样的人与人接触的方法方式,但因为没有男性的家庭环境,让她俩变得比其他孩子更加小心与谨慎。慢慢地,妹妹越发依赖,这一依赖转变成一种病态的需求被管理与责骂。姐姐开始进入青春期,渴望对性的触碰,妹妹的这种病态需求让姐姐一度在其间感受到一种满足。接着,在关了灯的大房间里,她们变成了她们自己所臆想出来的角色,接着,她们在没有人引导与教育的情况下,自己释放出人性中对于受虐与施虐最为野性的需求。”
“于是,我又可以将岑晓小姐你的人生,分割成两个不同的阶段。一个阶段就是你的姐姐岑曦在你身边的阶段。那个阶段,或者你俩都有某种羞耻感,但身体和心灵实际上都是满足着的。你们用着一种畸形的方式享受着姐妹情带给生活的大圆满,虽然明知不可为,却又如同毒瘾者般疯狂吸食着。这,实际上也是你为什么给你姐姐加个‘少楠’的标签的原因。因为你们自己始终知道,这种关系是错误的。而第二个阶段,便是虎丘山之后,你被田五军伤害了。但在那些天里,你所迷信着的姐姐失踪了,并没有出现并保护你。于是,你心目中的少楠也在那个时间里消失了,对吗?岑晓小姐,请你尝试回答!嗯,尝试着说是与不是,毕竟想要走出阴霾,需要的是你自己坚强与决绝的面对。”
“是,但又不全是。”让我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岑晓开口回答了。她的语速并没有比平日有太大变化,或者应该说这一刻的她又变成了那个普通也冷静的大学生。
被我握着的手在往回缩,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应允,反倒将她握紧了。岑晓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较之前多了些什么,不再只是惊恐,似乎还有某种豁达。我想,少楠的身份之谜被解开,可能是让她得以舒缓开来的关键所在。
“我曾经以为姐姐爱我,只是她爱我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就像我们家对面那姓仲的小胖子被他的大胡子爸爸毒打一样。但是事后,小胖子的大胡子爸爸又会用他毛茸茸的胡须与湿漉漉的嘴唇去亲他的脸,就像姐姐在打我的同时,又触摸我的身体并亲吻我一样。”岑晓变得安静下来,倾诉如同溪水般开始流淌,“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是错的,我所迷恋着的姐姐并不是没有保护我,而是,她的施虐到了某种极致,不单是对我的身体,还包括对我的精神世界。最终,她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完成了对我身心最大的折磨。”
“两年前,她认识了一个高个子男孩,也就是她们学校虎丘山驴友协会的发起者。从那天开始,她变了。她每天就记挂着那个男孩,而疏远我。晚上,我总是开着房门,想要看见披着长发裸露着身体的她的身影,但总是失望。我开始害怕了,我害怕失去姐姐,总感觉姐姐会用一种与众不同的方法离开我的世界。于是,我假装改变,假装和她一样对徒步有了兴趣。终于,我们决定开始一次徒步旅行,只有我俩。并拒绝了岑曦的男友因为不放心而要加入的要求。”
岑晓的语速越发平静:“我们在那个早上出发了,朝着虎丘山森林公园深处行进。下午,我们遇到了暴雨。我们躲在一块断崖下面,面对着突然变化的可怕天气,想要打电话求救。但姐姐说,这就是徒步真正能够收获到的对大自然的征服感。最终,我们狼狈不堪地在那个已经昏黑的傍晚迈开步子,想要找一个相对来说干燥点的地方搭建帐篷。可就在这时,田五军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出现在我们视线能够捕捉到的夜色深处,就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终于袭击而来。”
“在你被田五军带走时,岑曦是和你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你被解救后,对警察说谎了?”我没忍住问了一句。
“是的。”岑晓没有看我,她依然看着尚午,“当我与岑曦被田五军极其粗鲁地捆绑并放到他的三轮车上时,我一反常态地冷静。因为我看到我一直以为坚强的姐姐,在因为害怕而哭泣,那么,之前她用同样的方法捆绑我的时候,作用到我的感受,在她的思维里就应该被理解为是痛苦的。她想要我痛苦,而不是让我舒服。”
岑晓叹了一口气:“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紧接着……”岑晓停顿了下来,似乎在思考。尚午却不失时机地说道:“紧接着,你们被逮到了田五军的房子里,你们开始受到侵犯。但不同的是,你是享受着的,而岑曦是哭泣着的。”
岑晓依然沉默。
房间里开始安静下来,尚午没说话,岑晓也没说话。
而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接着,我开始想到我身后,还有着一位和我一样,在目前这个环境里,只能作为聆听者存在的乐瑾瑜。
我想扭头去看她一眼,但面前尚午那张刀削般的脸,又让我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是,我完全不曾想到的是……我身后的乐瑾瑜,在这一刻却在……却在做着我们所有人都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不自知,也不自觉……人生是由若干不同的人为你搭建而成的,而他们要做的事情,也永远不可能是你能够准确估摸出来的,就像岑晓与她世界里的其他人——岑曦一样,也像我与我世界里的其他人——乐瑾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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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晓终于说话了,但话语声与抽泣声交织在一起:“当田五军扑向我俩的时候,她如果和我一样顺从的话,那不就可以了吗?但她扭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想要拦在我前面。她哭泣着对田五军说我是个孩子,说我会害怕,会惶恐。她要求田五军松开自己,说自己是个成熟的姑娘,懂得如何取悦男人,能够让田五军满足的。田五军狞笑着,答应了岑曦的要求,并松开了她。接着,我被继续放在那辆破烂的三轮车上,我的头紧紧地贴着一块肮脏的绿色绒布,上面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我不想去看他俩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我没法回避,因为我被捆绑着,无法动弹。田五军的喘息声与岑曦的呻吟声,也注定了不可能被房子外面的风雨声盖住。”
岑晓终于将手从我手里抽了出去,并掩住了脸。她的声音在放大,说明她心里的结正在被解开,但这一解开的真相,又让人感觉害怕……
“我忘记不了姐姐当时的眼神,她满脸是泪地看着我……她为什么要看着我呢?她是想让我永远都不要忘记她的眼神吗?她是个心狠的女人,而且她是那么愚蠢。她竟然愚蠢到想要徒手杀死一个强壮的男人。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岑晓泣不成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