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抽到第三根烟,我终于决定放弃了。
这分明就是一片乱石群。只要脚底下小心点,别触碰了隐藏机关,往前走就是了。
“南少侠,就别故弄玄虚了,赶紧下来不丢人。”月饼估计心里透亮儿,碍于我的面子,等了这么半天。
我有种狠狠一拳打出去,却什么也没打中的沮丧感。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别别扭扭来了一句:“月公公,你让让,我跳下去。”
正当月饼起身,我准备落地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月饼的影子在岩壁上一晃。恐惧如同缓缓注入血管的冰水,顺着血液流淌全身
我炸起一片鸡皮疙瘩,:“月……月饼,你别动!”
第35章 桃花之源(五)
月饼听我提醒,以为有什么机关,稍微低身弯腰躲避。此时我已落地,再抬眼看去,岩壁上让我惊悚的东西不见了。
这绝对不是幻觉,我分明看到了……
但是,这种诡异的环境和受伤后的劳累,让我有些自我怀疑看到的是否真实。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愣怔地盯着岩壁。
这条通道虽然很长,上部空间更是宽阔的让一辆SUV大小的巨型蜘蛛来去自如。底端却很狭长逼仄,只有两米宽窄,仅容我和月饼并肩通过。
近距离盯得久了,视线有些游离。我甚至觉得岩壁又开始移动,缓慢地挤压着我们最后的生存空间。
我急忙晃晃头,收敛视线,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太紧张,出现了幻觉。”
“到底看到了什么?”月饼拔出一根插在石块间隙的照明棒,准备举起照向岩壁。
就在月饼弯腰的时候,照明棒的光线被身体遮挡,影子投映到岩壁,那个恐怖的事物又出现了。
我本能地往后躲闪,却忘了身后也是岩壁,撞得后脑壳“嗡嗡”晕眩。
“南瓜,你身后!影子里!”
“月饼,你身后!影子里!”
我们异口同声!
我们俩的影子映到的岩壁里面,清晰地浮现出,一张完整的人脸。这不是石刻面像,倒像是活生生的人脸,融进了岩石。或者,是从岩石里面,长出了一张人脸。
而真正让我恐惧的是——我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有如此痛苦的表情,狰狞的五官扭曲脱离了原来位置,张开的大嘴几乎裂到耳根,根根竖起的头发更显示了“这个人”生前所承受的无比痛苦。
月饼从背包里拽出一件牛仔衬衫,蒙着照明棒举起。我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咚咚”狂跳。
影子投映,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岩壁,牢牢地镶嵌着无数个完整的“人”,尽管表情各异,却无一例外地呈现出死亡时的痛苦。而他们的躯体和四肢,更是挣扎扭动,完全违背了人体关节的所应有的角度。
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置身于远古人类化石博物馆,好奇又心惊胆战地观赏着,曾经活生生的人,被突如其来的自然灾难瞬间夺取生命,把临死前的惊惧绝望,牢牢地留在了岩石里面。
“晓楼,你觉得他们想什么?”月饼难得叫我的名字。每当这时,不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开玩笑;就是一本正经地发现了某种恐怖真相。
“像……像人……”我说了句此时此刻,不得不说的废话。
“你拿着。”月饼把牛仔衬衫塞我手里,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种很复杂的情绪。更让我吃惊的是,居然夹杂着一丝惊恐。
月饼也会害怕?
一阵冷风悄无声息地从通道尽头吹了过来,我遍体冰凉。“呜呜”的风声里面,好像有无数声,人死前凄厉的惨叫。
“照这里。”月饼指着最近一处岩壁人影,贴身背靠着站了过去。我举着照明棒,真怕这些“人”是活物,突然从岩壁里挣扎嘶叫着爬出来,白骨森森的手爪抓住月饼。
“你小心!”
月饼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眼岩壁里的“人”,扭动关节,尽力摆出和他同样的姿势:“发现什么没有?”
我这才意识到,岩壁人和月饼身高体型,甚至连手脚长度,完全一样。
“旁边这个胖子,你试试看。”月饼眯着眼,声调冷得像冰。
我提着心走到岩壁人影前,根本不用依葫芦画瓢摆出姿势,就能确定,这个固定在岩壁里面的人,和我分毫不差。
一时间,我们再没有说话,就这么瞪着岩壁里的人,各自想着心事。
“滴答”、“滴答”……压抑静寂的山底通道,只有石笋滴落的水滴,落在石块上面,溅成一小片碎花形状的水渍。清脆的响声拨动着我快要崩断的神经。
月饼用灯影挨个照着岩壁人,只要影子脱离的范围,岩壁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晓楼,你过来,看这两个。”月饼停在前方三四米的位置,习惯性地摸摸鼻子,嘴角微微抽搐。
我已经想到了,尽管不愿面对,仍然挪着步子,很机械地走过去。只是,每一步,走得都很慢。
果然,岩壁上,两个“人”,面部并不是那么惊恐扭曲,能够分辨出模样——
正是,我再熟悉不过,两张人脸,很清晰!
我,和,月无华!
我甚至能从他们的表情里,切身体会到临死前那种不甘和意外。
一个活人,如果看到死去的自己,而且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月饼,我们已经死了?”颤抖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可是,我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在说话。
关于鬼魂,从玄学讲,人若是冤死或横死,一缕阴气不散,滞留在死时的地方,以周围的花木石岩为依托,会在阴气重的时候,飘然而出。
上个世纪,中国号称“人类文明瑰宝”的某大型建筑群,就曾经在雷电暴雨天气,出现过游客拍到古代宫女的照片,至今在某些网站可以查到。
从科学讲,生物都有磁场。按照“能量永恒定律”,生命消失但是磁场不会消失。在某种特定环境中(磁力强或磁场频率吻合的地方),生命磁场受到吸收,不会消散。
尤其是人与人(多为血缘、相爱、一见钟情)相处久了,生物磁场相近。其中一人死后,磁场依附于活人身边,平常不易察觉,却会在睡梦、体虚、生理期以及某种周围磁场紊乱的情况,以梦境、虚影、甚至照片里出现。
而天灵盖尚未闭合的婴幼儿,更容易接受到这些磁场,产生惊悸、夜哭、焦躁、盯着某处神色惊恐的状态。
如果这条通道存在着磁力很强、类似于磁铁的的巨型石块。那么,我和月饼,现在只是生物磁场(鬼魂),看到的是彼此已经死去的躯体。
只是,我们残存的意识,支配着生物磁场(鬼魂),去完成生前没有做完的事情。
我们死在哪里呢?
也许是巨型蜘蛛袭击、也许被银箭机关射穿、也许是通道突起的乱石群引发的墨家机关。
“凝神静心,排除杂念。”月饼眼神再无其他情绪,仅剩坚定和充满信心的鼓励,“比死亡还可怕的,是放弃。”
这么多年,无数次出生入死,每当我在绝境即将放弃时,月饼的笑容,总会给我莫名的勇气,解决一件又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或许,只有把性命交给对方的无比信任,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我长长地呼着气,内心的恐惧仿佛一吐而出:“对,肯定没有死!因为岩壁上,有那么多我们。而咱俩,只有一具身体。”
“南少侠,智商还在线啊。”月饼微微点头,抬头望着极高处的巨型蜘蛛网。
“何止智商在线,颜值也在线好不好?”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还有,我就比你沉五六斤,怎么就被你说成‘旁边那个胖子’?”
“五六斤脂肪知道有多少么?”月饼双手比划西瓜大小,“喏,这么大。”
“滚!小爷这满身腱子肉,哪来的脂肪?”
第36章 桃花之源(六)
再次爬到巨型蛛网,我和月饼像是走晃晃悠悠地吊床,蛛丝与岩壁黏连的地方绷得“咯咯”直响,我提着气踮着脚不敢太用力,生怕蛛网撑不住我们的重量,直接来个高空自由落体。
那只僵死的蜘蛛八爪牢牢箍着岩缝,尾巴微微上翘,依然保持着死前的姿态。我没有心思心有余悸方才的险情,因为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急需立刻证明。
十多具蛛丝缠绕的人蛹零七落八地沾在蛛网上面,我们走到最近的两具,摸出军刀,互相看了一眼。
累赘几句——人死不能复生,入土长眠为安。我和月饼走南闯北,死人见过不少,但是绝对不会破坏已然安葬的尸体。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哪怕他生前十恶不赦,既然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又何必再染世间尘埃呢?即便未能妥善入葬,可是由蛛丝包裹,也算是有了归宿。
所以,从蛛网回到山缝通道,明知道从这些尸体中会发现许多关乎我们目前处境的线索,依然选择了遵守原则。
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这么做了。
我和月饼默念了一段《往生咒》,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拿着军刀顺着人蛹头顶划至腰部。
“嗤”,丝茧破裂声如败絮,也许是包裹得过于密实类似于真空,接触外界空气,蓬起一片白色粉雾。我侧头躲过粉雾,却被浓郁的腐臭味儿熏得眼前一黑,险些失去平衡,急忙抓紧脚下蛛丝,稳了稳神儿。
说实话,那一刻,我真得没有勇气看那具尸体的模样。侧头瞥见月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的脸,眉头皱成一坨儿,脸色阴晴不定,嘴唇紧抿泛着青白色。
见到岩壁里那些死去的“我们”,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月饼的表情,我的心脏突然哆嗦了一下,僵硬地扭动脖子,强迫自己把视线定焦在尸体脸上。
“啊!”我低声惊呼,脑袋如同遭受重击,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忘记了身处蛛网,慌乱地后退,一条腿踩空掉下蛛网空隙,幸好被蛛丝卡住,否则真就摔了下去。
尽管如此,我的视线像是被磁铁牢牢吸住的铁丝,牢牢盯着那具尸体。
虽然已经被蜘蛛融化吸干体液,皱巴巴的脸皮紧贴着头骨,两枚干涸的眼球像是风化的黑枣落在眼眶里面,巨大的牙床挣出嘴皮。但是细碎的长发,瘦削地脸庞,微微耸起很有轮廓感的颧骨,略有些尖的下巴,依然能看出——
他是月无华!
我胸口憋得几乎喘不过气,眼前冒着成片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是的,那些长在岩壁里,初见死去的“我们”,惊惧过后,我认为有可能是“那个人”把死在探索桃花源的人们改成我们的模样,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目这么做的目的,除非找到“那个人”才可以明白。
真正能证明死得到底是不是“我们”,只有从蛛网这些尸茧里寻找答案。
然而,真相,足以摧毁我们的意志!
真得,有无数个“我们”,死在了探索桃花源的秘径!
“你那个,是我么?”我的声音陌生的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月饼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点头,在蛛网上来回纵跃,把尸茧一一划开。
白蒙蒙的粉尘弥漫,中人欲呕的腐臭蔓延,我看到了更恐怖的事情。
我细细数着,尸茧十五具,有十具是我和月饼,分别五具。另外五具,竟然是月野清衣、柳泽慧、黑羽、杰克,还有一具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的模样,已经无法分辨,整个身体呈现出类似于木乃伊的黑褐色,脸皮更是残破不堪,两腮烂成窟窿,仅连着几缕干黑的肉丝。
“除了这具尸体,我们的,不超过一个月。”月饼用军刀挑开自己尸体的面皮,观察腐败程度。
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我们居然在山底通道的蛛网上面,研究自己和朋友的尸体!
而那四个,我们生死之交的好友,我百分百确定,依然活在人间。
进庐山前,我还微信让杰克张罗,等我和月饼回去,六个人好好喝一顿。还顺手给月野的朋友圈点了个赞,费劲脑力回复了一条既不唐突又表达爱意的古风诗词。
“你是说,蛛网上,岩壁里……我们……这么多我们……还有他们……都是在这一个月里死得?”我的嗓子里像是冷不丁喝了一大口滚烫的开水,灼热的声带已经无法说出连贯的语句。
“南瓜,我很乱,让我静静。”月饼摸出烟,蹲在自己的尸体前,三五口抽完了,又续了一根,狠狠抽着。
我的脑子一片浆糊,甚至放弃了思索,用“呆若木鸡”这个词儿完美诠释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流传千百年的至真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