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角的汗顺着脸淌了下来,校服湿了大片,跑得有点接不上气。
“呀,这是你家里人啊?”老板斗地主还抽空打趣了句。
“怎么你过来了?”丁遥有些愣。
“他们都得学习。”林川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老板,“而且没带那么多钱。”
老板很少收现金了,跑到后面去找零钱。林川手撑着柜台,偏头看她:“为什么找李施雨不找我?”
他很在意自己不是丁遥危难时刻的首选对象。
丁遥顿了顿道:“我总不能跟老师说找你吧。”
“真的?”林川狐疑地盯着她,琥珀色的眸子被柜台里的冷灯映得泛光。
还有,不想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想让你看到这么难堪又窘迫的丁遥。
她垂下眸,违心地点点头:“真的。”
林川送她回了家,路上余江即将开业的商场正在宣传,巨大的 LED 屏上滚动播放着开业那天会有的活动。
丁遥望着车窗出神,手里的相机终于让她安心。
“哎呀。”林川忽然一拍脑门,“我一直忘记跟你说了,上回你生日,我让你周六等我,你记得吗?”
丁遥点点头。
“还作数的。这次等高考之后吧。”林川说,“你好好考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霓虹灯遮盖住了苍白的颜色,将她的脸照得生动又好看。
林川一时出神:“丁遥,有人跟我说,我不懂你。”
丁遥一愣。
“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牛了,让我叫你大姐,还总打架,后来你就变得安静了,变得有点儿......怂?我说不好,但不是骂你啊。人家都说这是女孩子青春期的正常变化,我信了又不信......唉,我也说不清了。反正公式都需要在题目里融会贯通的。我认识你很早,应用这步还差点儿。不过没关系。”林川说,“我兴许真的不怎么懂你,但是我会努力明白的。所以,不要拒绝我答题。”
少年简单却真挚的剖析来得突然,心跳也在这一刻猛烈加速。
林川直视着她的眼睛,不给她一点点躲避的机会,将请求说得不容置喙:“听到没有,不要拒绝我。”
6.
生活是最奇妙的东西,它用巧妙的方式让天堂和地狱共存,共存在同一个维度,甚至是同一个人。
饭厅里灯火通明,饭桌上的菜已经收了个干净。
丁建华夫妇坐在桌边,丁滔坐了个稍矮的板凳,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崭新的 SWITCH 和若干游戏卡。
什么情况已经一目了然了。
去院子的门锁住了,走不得,一家人似乎等她很久。
“他刚才都说了。”丁建华先开口,只简短地概括了一句,就将矛头指向她,“你的钱都是哪儿来得啊?”
“肯定偷的呗。”丁滔小声道。
“你闭嘴!”丁建华喝他一声,看向丁遥,“你说。”
丁遥毫不留情地复述真相:“哦,你弄清楚了丁滔偷了我的钱是吧。”
丁滔脸上火辣辣的,抬头死命瞪她。
以前他又不是没拿过她的钱,她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吗?鬼知道今天犯的什么病!
丁建华适时地咳嗽了几声,道:“这个事情是滔滔不对,我们会教育他的。”
“嗯。”丁遥点点头,“那我的钱呢?”
“那肯定要给你的。”陶四萍在一边说说,“拿了你多少?”
丁遥有零有整地报了出来:“两千四百六十七块四。”
丁建华面露惊讶,“滔滔说只拿了你五百啊。”
“放屁。”丁遥说,“这个游戏机起码要两千多吧,他只拿了五百那剩下一千五哪来的?”
丁滔同样一脸迷茫,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势必要给她添堵:“对,我就拿了五百,剩下一千五是我压岁钱不行吗?”
“你——”丁遥气得又想找到。
可她刚才发疯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时间屋子里所有刀都被收了起来。别说刀了,连个多余的板凳都没有。
她在一看,丁建华一脸平静,陶四萍面露难色,加上丁滔一脸得意,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这一家子合起伙来,演戏呢!
丁遥气得发抖,丁滔看准时机,猛地将手伸到她裤子口袋里。她吓得本能一躲,却已经晚了,那支红色相机已经被丁滔握在了手里。
“你还给我!”
丁滔立刻将相机放到丁建华手里,丁遥动作顿住,生硬道:“还给我。”
“本来滔滔说你偷偷玩,不学习我还不信。”丁建华耷拉着眼皮,颠了颠相机,“现在看确实是了,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你都要动刀子了,真是没出息。”
丁建华就坐在烤鸭炉边,此时他打开炉子的玻璃门,将相机伸到边缘,“这么个害人的东西,巴不得烧化掉才行。”
“你敢!”丁遥眼睛瞪得通红,“你要是敢扔,我就出去说你杀人。我去报警,我去跟街坊面前喊,把事情闹大,我让你脸都丢光!”
丁建华笑了声,将手收回来:“你看看你,要考大学的人了,像什么样子!我们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念书,结果供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去闹,最好闹去警局,闹去精神病院,我丢脸算什么?让你偿愿才是真的。
我保证,只要你闹了,一定让你好好调查,让你在里面呆上半个月。”
丁遥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
她太知道丁建华这番话的意思了。考大学,她还要考大学。那是她唯一的、离开这里的希望。
“户口本上我是户主,你是我‘女儿’,法律上讲,我是你监护人,往远了讲,就算你长大了也要拿钱养我的。”丁建华将相机塞到口袋里,“往近了讲,你能不能去考试,是我决定的,懂吗?”
“钱,你婶婶会拿给你。”他站起身,背仍旧佝偻,头顶也依然稀疏,“至于这玩意,我帮你保管,高考之后,再说吧。我这是为你好。”
她是生长在这个家里的寄生虫,顶着“女儿”的身份,却可以在任何时候被按上一个“疯子”的名头,被随便扔掉。
她只能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个性的石头,顺从地接受一切要求。
因为,她要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
35.冒牌货
1.
丁遥又没有赴约。
电子日历跳过新的数字——2009.12.05。
这是从二人联系上以来,她第一次没提前留言的情况下爽约,还是三次。
薛问均接连留下纸条询问情况,然而每一次等到早上,书桌仍然会放着那张问话的便签纸。
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相机失效了。
薛问均没有慌乱,首先思考的是在自己有意识防范的状况下能不能顺利活下来。既然已知时间是线性的,那么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一定能再跟丁遥见面。
动机方面,他已经跟刘东表态过自己不会参加保送了,告诉刘东就等于告诉了准备保送的其他人,出于竞争的动机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其他的就是查勇亮,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招惹到他了。不过可以按照丁遥的建议在 26 号之前把人禁锢住,这样只有一点冒险——他只有在 26 号当天才能知道凶手到底是查勇亮还是谁,一旦猜错很可能还是会死。
最后的下下策就是躲,休学直到高考,考完躲得远远的,躲到 2019 年再回来“遇见”丁遥。
思路清晰了,具体做法还有待考量。
与这种情况相比另一个可能才更失控——万一是丁遥出事了呢?
薛问均焦躁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蹭地一下站起来。
刘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只见薛问均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刚准备张口问怎么了,薛问均就收拾起了书包。
“你干嘛呢?”刘东抬头看了看黑板上方挂着的时钟,“马上就晚自习了。”
“帮我请个假吧。”薛问均胡乱塞了几张卷子,又抓了根笔,“就说我不舒服。”
“真不舒服啊?”刘东看得一愣一愣的,嘀咕道,“那你注意点儿,这大冬天的,别要风度不要温度。”
薛问均应了声,背上包从后门走了。路过窗户时他随意望了一眼,教室中间的位子很挤,空出的那一块儿在书堆里很不明显。
他脚步一顿,又折返回去,问刘东:“赵晓霜没来上课?”
“大哥,人家都连着三天没来了。”刘东一脸无语,“你还没发现吗?”
“为什么?”
“不知道啊。老杨也纳闷呢,之前给她家长打电话呢,没打通。也不知道现在联系上没有。”刘东眼睛微眯,语气调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这点事儿还要问清楚啊?”
赵晓霜是薛问均唯一想到的、能让自己跟查勇亮扯上关系的中介,在这个当口忽然不来上学,他很难不多想。
车棚里她的请求重新又在耳边响起,薛问均心中涌起阵不安。他好像做错了一些事。
“赵晓霜家在哪儿?”
“啊?”
“是不是在老城区附近?”
“对,文明商城后面那片儿安置房......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薛问均说,“记得帮我请假。”
2.
丁遥再一次对着空荡荡的屏幕发呆,尽管知道再怎么做,被没收的相机也不会出现,她还是习惯了每天掀开布头看一看。
她收拾好书包出门上学。
今天在前面看店的依旧是陶四萍。
昨天早上她也在这儿,等丁遥出了门才追出来还钱,背对着店门口的监控从围裙兜里摸出一沓东西塞到她的校服裤子里。
“拿好了。”陶四萍眼白浑浊,看上去疲惫不堪,她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别再被拿去了。”就退回到店里,提声音道,“五张,没少你的。”
丁遥手伸进口袋里,立时就发觉到了手感的差距。她抽出手,一直到了班上才将钱掏出来数清楚。二十五张,两千五。
放学到家,丁遥经过柜台,打开那扇窗口,从口袋里翻出一把零钱,放到台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