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卖关子,拉长了语气,可等了老半天,丁遥脑袋越垂越低,根本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只不过我突然变成你叔叔辈的人了,有点不习惯。”
丁遥咬了咬唇,根本笑不出来。
“好了,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推测。”薛问均收起玩笑的语气,用命令的口吻道,“需要你去证实。”
果然丁遥立马抬起头,看着他,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薛问均看她通红的眼圈,隐隐发笑,面上却还是严肃着,“已知我们之间差了十年了,根据已知,你就没有别的推测吗?”
“有。”丁遥说,“19 年,你应该是二十八岁,这个年纪,应该可以跟吴老师对上。”
“再大胆一点呢?”薛问均双手交叠,“假如,根本就没有平行时空呢?
丁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心跳隐隐加快,“你是说......”
薛问均微微颔首,似乎在肯定她的猜测。
“假如,我们在一条时间线上呢?”
28.不可失
1.
这是一个大胆又让人激动的推测,尽管仍然有很多解释不清楚的地方,但起码意味着他们之间相差的并不是那么遥远。
“现在最大的疑惑就是,我们到底在不在一条时间线上。当然,你老师是不是我,这一点也很重要。”
丁遥道:“从我现在知道信息来看,他具备一切你的条件。”
年纪、爱好、经历......仔细想想,其实眉眼间也是像的。
人总是这样,一旦先入为主地有了怀疑的事情,那么所有的细节都会开始朝着想象聚拢。
薛问均:“我们先整理一下几种可能。”
丁遥点点头,翻开笔记本。
假如吴远航关于一直在 402 的说法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很可能就是薛问均。
由此衍生出第二个判断——他们到底在不在一个时空。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就会陷入到第三个问题里——现在的吴远航在 09 年经历过跟丁遥的交谈,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跟她把一切说清楚,而是任由她横冲直撞,不停犯错?
还是说他......卸磨杀驴?成功活下来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薛问均打断她发散的思维:“做出证明很简单。”
先将一个条件设为真,如果对应的结果为假就能得出另一个是正确答案。
比起确定吴远航的身份,先搞清楚时空显然更容易。
他眸子沉着,很是冷静:“假如我们就在同一个时间线,现在的我在你的过去,那么我现在的举动一定会影响到 19 年的你。简单来说,我在现在的 402 留下只有我们能看懂的记号,那么十年后,你就可以在 402 看到。”
“你的意思是我要去吴......402 一趟?”
薛问均点头。
“非要在 402 吗?不能去别的地方做个记号?”
不是她不想去 402,实在是她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我考虑过了。但我们之间差了十年。”薛问均说,“我们没有办法保证十年里不发生任何变化。而且谁也不知道,贸然改变会不会对你现在的时间产生影响,所以我们只能把变化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蝴蝶效应的道理他们都清楚,在不能确定代价的前提下,做出的更改当然是越保守越好。
“那你怎么能肯定你在 402 做出的记号,十年后到了我这里也不会更改呢?”
“如果吴远航真的是我,真的一直住在 402,那里面的东西他不会换的。”
“不会吗?”丁遥不明白,“这都已经十年了诶。”
“不会的。那些是薛衡存在过的痕迹。”
“可后来,你爸妈都不住在 402 了啊。”
“嗯。”薛问均别开视线,淡淡道,“那也不会的。”
丁遥仍不理解,就在想要继续问个究竟的时候,忽然瞥到窗台上放着的钢笔。
那是她刚来余江念书的时候,她妈妈托人寄给她的。
她记恨过徐伟丽,为她轻易抛下自己,为她重组家庭后将自己忘记得干净,但她也理解她。于是这么多年,丁遥一边怨恨一边又无比怀念,去广东找徐伟丽甚至成为了支撑着她考出去的信念。
于是很自然地她明白了薛问均。
记挂着薛衡的除了薛志鹏,还有他。
即便病态般执着的薛志鹏离开了,他还是会用一样的方式留住薛衡的痕迹。
他不想忘记他。
2.
薛问均吹干净桌面上的木屑,放下刀,随手拿过几本书,预备将刻好的字盖住。
最上面的那本《超空间》滑到了地上,从书页里掉出一张薄薄的纸片。
薛问均捡起来看,忽然笑了。
那是他迟迟未更新的“计划”。
薛衡走后,薛志鹏发了疯,吴佩莹照顾他都够呛,顾不上薛问均。在薛志鹏发疯找茬的时候,会说薛志鹏是太伤心了不是故意的,让他忍忍。
可是这忍耐好似一场没有终点的长途,他对这一切感到厌烦。
他研究过很多离开的方法,一开始是赌气,想要没得壮烈,让薛志鹏跟吴佩莹后悔莫及,连带着遗书都极尽辛辣地写着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后来就越写越短,越写越懒得写了。
与之相反的,是那个离开的念头,从中二变得真实,计划更是详实。
无数个夜晚,薛问均坐在床边,对夹在书里的“计划”发呆。
他明白,关于薛衡的一切就像是一座铁房子。直至如今他都没能走出那座房子,可能以后永远也不会了。
那张荒谬的纸条出现,打乱了所有。
薛问均仔细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快相信丁遥——因为无聊。
这个世界太无聊了,来自平行宇宙的变数让他罕见地兴奋,即便她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
他好奇凶手,却并不大想阻止什么,不急不躁地做着所谓的调查,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配合丁遥。
至于原因,同样是好奇。
他想知道丁遥凭着道德感可以为了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做到什么地步。
慢慢的,他竟然忘记了这张计划表。
直到那天她在他面前流泪,笑着说我们逃跑吧,把那个一定会灵验的生日愿望许给他。
他忽然意识到,原本衰败世界已经冒出了青嫩的芽儿,那里正一点点地焕发生机。
他不在乎死亡,但他在乎丁遥。
3.
“你怎么还不动呢?叫你老半天了,吃早饭呀。”吴佩莹拧开门进来。
薛问均迅速将纸条团起来。
“干嘛呢?”吴佩莹狐疑地望着他,“蹲着干嘛?”
“没什么。”薛问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纸团扔进垃圾桶,
吴佩莹走到床边,道:“我给你床单拆下来洗洗可以吧?”
“都行。”他拎起书包,越过她,“我去吃饭了。”
薛志鹏还是老样子,带一副眼镜,翻着报纸。
薛问均不经意地瞥了看了两眼,忽然被一行标题吸引住了视线。
“经国务院批准,撤销地级南巢市,南巢区、余江县并入宜州市。”
南巢真的变成区了。那些细微的不同正在逐渐被时间修正,同时也在证明:造成信息差的不是平行的宇宙,是时间。
薛志鹏扶了扶眼镜,又翻过一页报纸,不经意道:“万年历修好了。”
薛问均思绪一顿,想想觉得来气。气这东西坏得不是时候,也气自己粗心大意没意识到这点关键,惹丁遥自责。
“不要了,碍事。”他硬梆梆地道。
薛志鹏眉一锁,质问道:“碍什么事儿了?”
薛问均懒得开口。
“你把话说清楚,要修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想一出是一出,什么时候能有个定数的?”薛志鹏见他不说话,语气愈发严厉。
薛问均已经麻木了,在心里默默猜测着接下来的话题走向,八成要说到高考了。
果然——
“万年历是这个样子,高考也是这个样子,保送保送,就图个轻松的好名声,一点不为将来打算......”
薛问均不想听,他几大口喝完了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讲两句道理就跑,你有个做人的样子吗?”薛志鹏声音越来越高,“本事没多少,架子端得比谁都高,不怪从小没人搭理你。就你这样的,以后死外边儿我都不觉得奇怪。”
薛问均关门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认真地说:“知道了,死之前我会通知你的,让你高兴高兴。”
砰——
门再一次被甩上。
薛志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将报纸一摔:“你看看,你看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有他这么做儿子的吗?”
吴佩莹刚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抱着床单,垂着头道:“够了。”
薛志鹏少见她这般语气,气性撤去了大半,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薛志鹏,你说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你有做爹的样子吗?”吴佩莹抬起头,满脸的疲惫,“你说的是人话吗?死外边儿都不奇怪,你这跟叫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薛志鹏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心中有些懊悔,却拉不下那个脸面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万年历你费了很大功夫修好,手上还划了好几道口子。”吴佩莹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他不要了,所以你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