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要。”
林川嘴角微抿,“你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丁遥看着他道:“林川,我不是傻子。”
“我当然知道。”林川道,“但是你这个网友的事情这么蹊跷,谁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家里人都靠不住,你又保不了自己。没有人给你兜底,你真出点事情要怎么办?”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丁遥,你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他表情真挚又关切,清澈的眼底满是怜惜和担忧。
丁遥看着他,心口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
4.
丁遥从小就很聪明,念书学得快,性格不知道像谁,不服输,强硬得要死。
她的“叛逆期”来得很早,几乎是上学的那一天起,她就下定决心,自己这辈子绝对不会继续呆在这里。她会长大,离开村子,去找妈妈。
丁奶奶这个人很奇怪,她面对丁遥也偶尔会有好脸色,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讨厌丁遥,几乎每天都会找理由骂她打她。
丁遥都是忍着,痛狠了也不掉眼泪,有时候挨完打还会顶回去。
她不要软弱,就算悬殊她也要寸步不让。
直到有年秋天,丁奶奶的钱不见了,想都不想便怪在她头上。
丁遥反驳说没有,是丁海拿的。
丁海是丁建中的大儿子,彼时刚考上余江二中,是老丁家学历最高的人。
“丁海那么大人了,能这么不要脸?你个小撇役!嘴怎么这么贱!我打死你!”
丁奶奶大半辈子的怒气,似乎在这次被点燃,一下子爆发了个干净。
柳条、扫帚、拖把、火钳,最后是冰冷的河水和不停捅在肩膀上的扁担。
“说!钱去哪了?”
“我没偷。”
咚——
“是丁海偷的!”
咚——
“不是我!”
岸上,丁奶奶提起那只小猫,捏着它的脖子用力一掐,小猫立刻发出阵阵孱弱惊恐的呼叫。
她恶狠狠地说:“你再不承认,我就把这畜生跺死!”
丁遥忽然明白做没做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奶奶眼里,她已经是犯人了。
冰冷腥臭的河水灌进鼻子和嘴里,温热的眼泪奔涌而出,她看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拿了。”她抬起脸,浑身冰凉,终于屈服,“是我拿的。”
很快,丁建华就发现了丁海偷钱的事情,把人带过来道歉,把钱也补给了丁奶奶。
“没事儿,我的钱就是给我乖孙的。”丁奶奶声音柔得发腻,像只温热的软体动物爬过肌肤。
丁遥身上的伤还没好,给丁海倒水的时候得知钱被他拿去买了高档球鞋,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便又换来了一计耳光。
丁建华连忙上前阻拦:“干什么?你又打她做什么?”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那顿打是挨错了,是冤枉你了!你没拿你承认什么!你肯定偷过,只是没被我发现!再说了你瞒着家里养什么撇役东西,就是错的!”丁奶奶眉头扬得老高,皴黑的脸像是只老鼠,嘴里振振有词,“贱丫头就是欠打!以后记住,别什么吊东西都往回捞,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撇役!少管闲事,没个人样,滚!”
她以一种刁钻地角度踹在丁遥的背上。
丁遥吃劲儿,一下子跪倒。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老太婆总说自己腿不好腰不好,但每次打自己的时候还怪灵敏的。
抬头,丁海正怔怔地望着她,眼色震惊又同情。
丁遥觉得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一种陌生的感觉从背脊往上,席卷全身。
她忽然想哭。不是因为疼痛,是因为觉得丢人。
真正的贼体体面面地坐着,没有错的她却跪倒在地上,顶着那种刺眼的眼神,那种比火钳更灼人的眼神,就好像自己天然地低他一等一样。
或许是愧疚,没多久丁建华就将她带走了。
来到余江,她的日子慢慢变好了些,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用再害怕挨打。
但和丁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样的眼神无时无刻不落在她身上。
丁海对她很好很好,而越好,丁遥就越会记得,这些好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
后来她学会了很多词语,才会精准地表达——是尊严。
这些好是从她跪在地上,丢掉尊严的那刻开始的。
5.
林川热心、善良、关爱弱小,什么都好。
可这些好,对丁遥来说像一把刀。
她没有办法接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和丁海一样。
21.冷空气
1.
薛问均得了丁遥的命令,为这次聚餐做足了准备。
放学后,他收拾东西回了家,先去给丁遥留了纸条说今晚不用等他,接着又让吴佩莹给杨文龙打电话请假。
吴佩莹觉得稀奇:“前几天不是耷拉个脸说不去吗?”
薛问均又不能直说,便道:“不去也行。”
“嘿,这小孩儿,找人办事儿还这个态度呢。”吴佩莹一脸嫌弃,“跟你爸一个德行。”
薛问均眉一皱,显然是很不高兴听到这种话。
吴佩莹当没看见,到旁边打电话去了。
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余江最好的饭店。
穿过装潢华丽的长廊,来到包厢附近。薛问均忽然一阵恍惚,几年前他也曾推开这样的一扇门,入目是望不到尽头的花圈。他上次来这里,还是薛衡出完殡之后的解秽酒。
薛志鹏偏执到了脑子有点问题的地步。他包下了整整一层楼,菜式也按照最贵的来,似乎是想用这种近乎浪费的规格来让大家记住薛衡。
“愣着干嘛,进去啊。”吴佩莹说着,越过他推开了包厢门。
薛志鹏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正跟江河一起泡茶喝。
“啊呀呀,问问来啦。”宋绮立刻起身,走到他跟前。
“姐姐好。”薛问均打招呼道。
“好好好。”宋绮伸手虚虚比了下他的个子,“嚯,这老高呢,江河,你快过来,你俩站一块儿,看看谁高点儿。”
“是挺高,都赶上我们那块儿了。”江河也不扭捏,特别自来熟。
吴佩莹笑笑:“小不点呢?来,让姨奶奶看看。”
“豆豆,别写啦!快过来叫人。”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墩子滑了过来,豆豆仰起脸,一笑,眼睛便眯成了缝,像年画里瓷实的胖娃娃。
他脆生生地叫人:“姨奶奶好!文文舅舅好!”
“不是文文,是问问。”宋绮纠正他。
吴佩莹已经上手,在那肥嫩的脸蛋上掐了一把:“没事儿,想叫什么叫什么。”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寒暄着,然后开始拉扯起来,一边儿是吴佩莹要给豆豆见面礼,一边儿是宋绮“感谢有你”要给薛问均包红包。
薛问均不想参与战斗找了个位置坐下,离薛志鹏远远的。
大人们一顿操作,总算消停。
江河道:“豆豆,你坐老舅那儿去。”
宋绮也附和:“对对对,把你那不会的题给舅舅看看,舅舅可马上就是大学生啦。”
吴佩莹又谦虚几句,换来加倍的肯定和夸赞。
小胖墩抱着书包往薛问均那儿挪,等他们说完了又吊高了声音说:“我都会,我同桌都教过我了。”
宋绮这下倒有些惊讶,“你哪来的同桌呀?你们老师调位子了?”
他正好是班上的第四十三个学生,个子不小人又壮实,被老师暂时安排在最后一排,一个人坐。
“不是,今天我们班又来了个男的做我同桌呐,他老厉害啦,什么题都会写。”
小胖墩神采飞扬,一改白天里不想上学的颓势,小嘴叭叭地,讲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讨人喜欢是一种天赋,小胖墩明显是个中好手,就算讲的事情幼稚得要死,一大桌子人还是愿意逗他,连薛志鹏都罕见地放下了冷酷,开始捏着声音同他一问一答。
薛问均虽融不进去,却不觉得厌烦,甚至还有点儿羡慕。
他现在可以回忆到的童年除了薛志鹏挥舞的鸡毛掸子和薛衡的叹息,就只有医院白白的天花板。
因为三天两头要候在医院,所以他呆在学校里的时间很少,又因为家里的事情不方便往外说,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别人常说小时候是最快乐的,无忧无虑,烦恼不值一提,友情还来得快又稳固。薛问均一点都体会不到。可现在看到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表侄,他好像又有点理解这句话了。
圆桌斜对面薛志鹏偏头微微笑着,笨拙地学起东北口音,眼角眉梢溢出一种温柔来。
薛问均愣住了。
窗户缝里灌进来阵寒风,贴着脖子往衣服里钻,刮得他好冷。
2.
“为什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人啊,什么鬼侦探游戏,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林川一脸不爽,“更过分的是,我好心好意劝她,她还不理人了,为了这么个破网友,不理我!什么人啊!”
路灯下的推车升腾着热气儿,老板利落地装好鸡蛋饼,往前一递:“学生,你的饼好了。”
张博文乐呵呵地上前,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嘞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