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顶灯关了,只有背后台灯照亮一小块地方,床尾的落地书架上新买来的沙画夜灯缓缓淌着晶莹的流沙,在这昏暗中竟显得格外亮。
薛问均眸色陡然一深,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他拉开书包,翻到那张“丁遥”的卷子,从里面找出纸条,举起来。
黑色中性笔勾勒的粗糙画面里,在那书架正中央赫然放着那副他刚买回来的、发着亮的沙画。
10.我相信
1.
丁遥一直以为跟奶奶住在一起是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候,可短短三天,她就已经改变主意了。
被人压制是短暂的、能看得到头;主动救人是渺茫的,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跟正确答案一再地擦肩而过。
如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那么救笨蛋应该翻十倍,毕竟这个难度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
看着视频里的男生毫不在意地将载有重要信息的纸条扔在一边,丁遥再好的脾气也遭不住了。
她愤愤不平,越看那空了的房间越觉得生气,索性拿起布头,将相机连带电脑全部遮起来。
对方都这么毫无压力地生活了,她凭什么在这儿累死累活地替他担心吊胆啊?
眼不见为净。
管他死不死的,她尽力了!
兴许是生气起了效果,这天夜里她竟罕见地没有做梦。
四点钟她被闹钟吵醒,条件反射地下了床,直到将相机连上电脑才反应过来。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要死的人一点没反应,她这个看戏的短短几天里还养成习惯了。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箴言,丁遥还是坐了下来,打开电脑。
很快,谋杀开始重演了。
托一夜无梦的福,丁遥现在很精神。也因为状态不错,这次她能明显地察觉到今天的细微差距。
比如男生,神情极不自然,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和迷茫。
接着黑兜帽靠近,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男生抬眼看向了丁遥。
不,严格来说,是看向了镜头。
虽依旧来不及反抗,但头一回,那闪烁的银光偏了位置,躲开了左边心脏,插在了正中央。
也是因为这个小变故,视频比往常多了三分钟。
丁遥手不自觉抚上胸口,皮肉之下的心跳很重,带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慌。
“丁遥!起床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丁建中催促道:“快点,不然鸭子来不及处理了。”
“来了!”
丁遥弯腰快速写着纸条,声音中透出些雀跃来。
她似乎成功了。
不,应该说,对面似乎相信她了。
2.
爬满门廊的紫藤开得正好,算算时间真快,再过个把星期就该去拍毕业照了。
丁遥一扫前几天的愁容,脚步轻快地往教学楼赶。
肩膀被拍了拍,她回过头谁也没看见,声音在另一侧响起:“这儿呢。”
林川背着书包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微微低头看着她,眉眼漂亮干净。
丁遥一时有些失神,从这张脸上看出了其他人。
这种失神很快带出了一种心虚,有点像是在外面找小三被发现。
林川却毫无知觉:“你之前问我的事儿,我回去想了想,不大好跟你解释。”
丁遥问:“什么事儿啊?”
“你这人!”林川瞪她,“前几天谁问我虫洞的?”
从发现卷子被传到对面时空之后,丁遥就时刻疑惑着这个传输的功能。
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分析来分析去都是从什么物理、宇宙之类的角度。
李施雨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只觉得糊涂,撺掇着她去问问林川。毕竟林川是靠着物理竞赛保送去的清北,怎么说都有两把刷子。
丁遥纠结了一番,确实是人命比较重要,于是找到林川大概地同他讲了,得到的答复是容他想想。
说完这话,林川就接着去打球了。距离高考剩下不到一个月,整个高三都紧张死了,只有已经解脱的林川,潇洒得要命。
“我以为你忘了。”丁遥诚实地说。
林川揉了把她的马尾:“想什么呢?我还能把你忘了?”
被他盖过的地方热热的,丁遥不自然地挠了挠头,“那你说。”
“我怕我说不清楚,所以帮你问了老师。”
丁遥想打人,瞪圆了眼:“你问老师干什么!”
他们大人才不会把事情当真。可能还会劝她好好学习,别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啊?什么事?你不是问我虫洞是什么原理吗?”林川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变了副眼神,以为她是怕老师,又说,“我找的是竞赛队的吴老师,你也认识的呀,他人很好的。他可是高端人才,很牛的。诶!你等等我,你跑什么呀?我没撒谎,我说真的。丁遥——丁遥——”
林川这个人就是不让他做什么偏做什么,骨子里有种叛逆在,如果说一开始要介绍老师的心只有五分,那么现在在丁遥的冷淡回应下已经激增到了十分。
丁遥实在捱不住这软磨硬泡,松口答应了。算了,就当去兴趣拓展了。
“行,那吃完晚饭,我们就去吴老师宿舍。”
“林川,你脑子有泡吧?”李施雨脱口而出,“你让丁遥一个女孩子去男老师宿舍?”
“不是一个,我跟她一起去。”
“说得跟你不是男的似的。”
不怪李施雨嘴毒,实在是最近的社会新闻没少出事情,谨慎点总是好的。
林川:“你能不能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吴老师人很正直的。”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真正直还是假正直。”李施雨不屑道。
林川想反驳又觉得这话反驳不了,于是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施雨:“我也去,我陪丁遥。”
眼看四人走了三个,张博文也举手,“那我陪林川去!”
一下子多出两个拖油瓶,林川心里不痛快又没法儿说,别提有多憋屈了。
3.
吴老师的宿舍在操场旁边的小二层——其中的两间。
一间是卧室。林川等人当然去的是另一间。
约莫三十平的房间兼具了厨房客厅餐厅的作用。吴远航正在做饭,在楼下就能听见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
“吴老师。”林川在窗户边叫他。
“进。”
推开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吴远航个子中等,脸略微发福,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就脾气很好。
他将菜盛到盘子里,招呼道:“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不用,我们吃过了。”林川笑着说。
吴远航视线往他身后去:“那你朋友呢?”
“我们一起吃的。”丁遥开口答道。
“我记得你,丁遥是不是?”吴远航也不避讳着他们,按开电饭煲盛饭,“你跟林川一起入选的竞赛队,结果说什么都不愿意来对不对?”
丁遥点点头。
竞赛需要的投入钱不是她能承担起的。后来吴远航还找过自己,说愿意帮忙垫钱。丁遥还是拒绝了。这不是一笔小钱,而短时间内,她根本还不上。
“那想问我问题的也是你咯?”吴远航的寒暄到此为止,也没当众提起借钱的事。他嘴角始终挂着和善的笑意。
丁遥又点头,林川上前拉开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吴远航和四个人面面相对,也不见一丝窘迫。他夹了一筷子菜,说:“林川跟我说了点儿,但他说得不清楚,你再给我讲讲。”
丁遥不推脱,搬出早就酝酿好的说辞,“虫洞不是分多种可能吗?其中时间方面可以同一时间线折叠,就像——”
她将带来的笔记纸页对折,用笔猛地一扎,“就像这样,A 时空的当下 A1 和未来 A2 因为虫洞聚合,但还有第二种情况。”她分出两张纸,垂直扎穿,“A1 和相似的平行时空 B1,产生了交集。”
她看向吴远航,“我想知道,假如我们身处的 A 时空,A1 时段存在虫洞,那怎么样才能判断,这个虫洞的另一个端口是 A 是 B 呢?假如我们看到的是 A2,那处在 A1 的我们可以做什么去让未来做出改变?假如我们看到的是平行的 B,是不是就没有办法改变了?”
李施雨头都绕大了,心里嘀咕着丁遥怎么也不列个式子画画图之类的,也不怕大家不理解。
再一抬手,除了自己跟张博文满眼迷茫,剩下两个都听得毫无压力。
......打扰了。
尺有所短,物理不是她的强项罢了。她认真地做一个气氛组,就很好。
丁遥也不想把事情说成这个样子,但是视频里“林川”相不相信自己还两说呢,她必须要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
“哟。”吴远航看了眼林川,“你这可不是想知道虫洞怎么形成,是想知道虫洞存在以后怎么做。”
林川插嘴道:“那怎么做很复杂吗?”
“怎么说呢。”吴远航快速扒完饭,“假如我们在 A1,理论上是很好改变 A2 的,毕竟有时候蝴蝶多振一下翅膀就可能造成一场风暴,如果你有目的地去改变 A2 完全没有难度。比如把 A1 和 A2 都当作一个包含了众多元素的合集,并且 A2 的元素受 A1 的影响,那你就可以锁定想要改变的元素做出行动。”
丁遥:“比如呢?”
“比如现在的你看到未来自己选错专业了,那么现在只要规避开这个错误选项就好了;同理,假如你看到未来的林川在楼下被花瓶砸了,那么现在开始就找到林川,跟他说这件事情。虽然很大程度上会被当成神经病,但就算林川现在不信,但等到事情发展逐渐符合你的说法,他自然会产生怀疑。”
“只不过那时候到底是选择信你还是继续固执就不一定了。如果硬要说最保险,那就是从知道风险的这一刻开始,尽量跟林川待在一起,彻底帮他规避掉风险。但老实说,这法子不大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