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注意她的眼神了吗?”在车上,张静坐在后排,一手握着赵媛的手,问我。
赵媛反手抓着张静的手,关节泛白,微微颤抖。
在确认姐姐赵芳是为自己而死之后,赵媛就强烈要求一定要去见见肖静。她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会有那样浓郁得不可化解的仇恨。
“不满,怨恨,仇视。”我回忆着那张照片,仔细斟酌着措辞,“她为什么会对赵芳……或者说赵媛,有这么大的怨气?”
“这个,我们就得去问她自己了。不过,”张静想了一下,“我猜,可能和头发有关吧。在凶杀案现场,凶手一些不合常规的举动往往暴露他们真实的内心。”
对于我们的出现,肖静有些意外,更意外的却是我们。
既然我们已经找上了门,就说明我们已经知道她做过什么,可这个胖乎乎的短发圆脸女孩儿不仅没有任何认罪的表现,甚至连逃走的举动也没有。
她只是盯着赵媛,眼睛里冒着火。
这是多大的仇恨,才让她宁愿放弃最后的生路。
“你还来干什么?”肖静面色阴沉,声音冰冷,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媛。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赵媛苦笑。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肖静冷笑,“你凭什么那样对待我的头发?”
“你的头发?”赵媛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肖静的所指,“你看错了,那个人,不是我,是我姐姐。”
“你别想骗我。”肖静靠着门,斜着眼睛,声音冰冷,“我不会认错的。”
“你知道那种从天堂一下子掉进地狱里是什么感觉吗?”肖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女士香烟,抽出一支塞进嘴里,“啪”的一声点燃,只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就把烟扔在了走廊里,抬脚踩灭。
“那是多美的一头长发啊,我做梦都想有那样的头发。”肖静陷入了某种陶醉的状态中,“可是我不能。”她抬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扯,便露出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我有病,我长不出头发,我只能戴着用别人的头发做的假发。
“她,”肖静抬手,指着赵媛,“从五年前开始,她就定期把头发剪下来,捐给我。那天,我看着她又走进了理发店,你们知道我有多开心吗?那头发那么长,有了那些头发,我也能拥有让别人羡慕的长发了,可是她都做了什么?”
肖静的脸变得狰狞:“那一头长发啊,剪下来,就那么丢在地上,她连看都不看。那些人的脚,踩在头发上,疼,你们知道吗?疼,我能听见,那些头发在喊疼!
“那是我的头发,你凭什么那么对待它们?!”肖静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杀了你!”
泰戈尔说过,蜜蜂从花中啜蜜,离开时盈盈道谢。浮夸的蝴蝶却相信花是应该向它道谢的。
眼前的肖静,就像那只浮夸的蝴蝶。
我愣神的工夫,肖静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尖刀,猛地刺向了赵媛。赵媛意外地没有躲闪,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老罗见状,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赵媛,转身绕到肖静的背后,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张静也连忙上前夺下了肖静手里的刀。
肖静挣扎着,踢打着,五官扭曲着。老罗的脸上已经出了汗。
“杀了我吧。”赵媛鬼魅一般站到了肖静的面前,脸上的微笑空洞,僵硬,“我姐姐死的那一刻,我就不想活了。如果不是为了让她死个明白,我早就随她而去了。
“你知道吗,那个晚上,我坐立不安,疼,浑身都在疼,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那是我姐姐在向我求救,可是我没能明白,要是我早知道她出事了,下楼去找她,也许她就还活着。”
两行泪珠滚落而下,赵媛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她死的那一刻,我这里就死了,还有这里,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脏,身体,嘶吼道,“全都死了!杀了我啊,送我去见我姐姐啊!”
“你他妈有病啊,你刺激她干什么?”老罗大急,忍不住爆了粗口。
可这几句话却让肖静的挣扎猛地停止。
赵媛微微俯身,贴上了肖静的脸:“我姐姐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死的是她?死的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我!”
“我没有!我没杀人。”肖静无力地说道,身体渐渐软了下来,竟然没了声息。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老罗吓了一跳,“你们可都看见了,我可什么都没做,我这算是见义勇为,防止她伤人。”
“行了,没事。”张静伸手在肖静的鼻子下探了探,又摸了摸她脖颈处的动脉,“死不了,脱力了。把她放床上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老罗依言打横抱起了肖静,把她抱进卧室,放到了床上。
“叫人来吧,搜查一下,赶紧找到证据,再拖几天,田力那小子就要倒霉了。”老罗擦了擦汗。
我和张静没有理会,却是眉头紧锁。
肖静刚刚那一番表现并不像是演戏,那就是说,她根本不知道赵媛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她没杀人,否则,在见到赵媛的时候,她肯定会感到恐惧。
她自己也说,她没杀人。
凶手到底是谁?
“简律师,罗律师,谢谢你们。”一通电话解开了我们的疑惑,田力在电话里感激涕零,“凶手抓住了,我已经被他们释放了。”
挂断了田力的电话,张静一刻都没有耽误,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曾和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肖处长。这才得知,就在三个小时前,一个叫唐林的男人,带着赵芳失踪的那些头发出现在了派出所。
他是去自首的,唐林承认,那天是他跟踪并杀害了赵芳。
警方进行了加急鉴定,两个小时内便确认,那些头发确实属于赵芳。现场痕迹中有与唐林匹配的足迹,赵芳颈部的扼痕也与唐林的手匹配,唐林虎口处有两点电击灼痕,与现场的微型电棍吻合。
“为什么?”看守所的会见室里,张静微微皱眉,看着高高瘦瘦的唐林。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凶手,可在最后一刻却功亏一篑,这让她很不甘心。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唐林笑了一下,“她不能杀人,她的人生已经是一场悲剧了,这种事,当然只能我去做。”
“她是谁?”
“肖静,我女朋友啊!”唐林保持着笑容,平静地说道,“她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冒火。我太了解她了,她是个好女孩儿,温柔,体贴,孝顺,除了头发,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她那样怨恨。我知道,她一定特别特别想杀了那个人,但我不能让她那么做。
“可是如果不做,她一定会一辈子都记得这件事。”唐林叹了口气,“她那个人啊,哪儿都好,就是太小心眼了,身体又不好,一生起气来,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所以,你替她去杀了人,对吗?”
唐林“嗯”了一声:“我爱她,只要她能幸福,开心,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杀个人,算什么呢?”
“那是一条人命啊,一个无辜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你的手上!她到死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张静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知道。”唐林点了点头,“所以我来自首了。我知道我杀错了人,小静,她认错了人。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我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错了。”张静哼了一声,“难道那天出现在那里的不是赵芳,而是一直帮助你们的赵媛,她就该死了吗?难道你觉得你做错的只是杀错了人,而不是因为你杀了人吗?”
张静站起身:“我一定会让法庭从重量刑的。”
当张静把这些事讲给我们听的时候,我和老罗唏嘘不已。
这个唐林和田力还真是两个奇葩,他们都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只是田力是试图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让赵芳按照他的意愿去生活。
而唐林,就像老罗说的那样,以一种极端的宠溺爱着自己的女朋友。
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凡事都应该有个限度。超出了这个限度,即便你给了她绝对的自由,那也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桎梏。
“无知,幼稚,toonaive。”老罗说。
我拉开抽屉,翻到最下面,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纸包。
它在那里已经足足躺了三年了。
我伸出手,指尖碰到了纸包,却像触了电一般,迅速地抽了回来。那里面的东西,现在只有我和林菲知道是什么。
那是我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再去看的东西。
那一幕,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静站在我的面前,双目泛红,嘴角却带着笑。她抬手撩开额前的那缕刘海儿,将她遮挡了多年的脸完整地呈现在我的面前:“小明哥,这么多年,你恐怕都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
“最后再看我一次吧,记住我,你要是敢忘了,”她龇着牙,威胁道,“我就,我就死在外面,永远不回来了。
“这个留给你。”张静放下刘海儿,把一个纸包塞进我的手里,“要好好保管啊,说不定将来哪天科技发展了,你就能克隆出一个我和小骡子来陪着你,那也不算是我们违背承诺了。再见……不,永别了,小明哥!”
她扬着手,挽着老罗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进了登机通道。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的哭泣。这傻丫头,她根本不知道,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的妆都哭花了。
可是,丫头啊,我真的没有忘记你,为什么,违背了承诺的人会是你呢?
第009章 隐形杀手
贪吃蜂蜜的苍蝇准会溺死在蜜浆里。
——盖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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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将至的时候,只在签房屋租赁合同的时候见过一面的房东忽然找到了我。
昨天下班,我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他在单元门前徘徊,手上夹着一根自己卷的旱烟,不时抽上一口,眉头紧锁。
我的房东原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十年前,村子动迁,他得到了这处房产,简单地装修过后,便对外出租。六年前,我租下了这里。图省心,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换过房子。
看到六年未见的房东,我知道,长久以来的安宁恐怕要被打破了。早有传言,有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皮,准备在这里新建一个CBD商圈,动迁就是眼前的事了。
“抽不惯那个,还是我这个更有劲!”把房东让进屋里,他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推托了我递上的过滤嘴香烟,自顾自地卷了一支旱烟,吸了一口,“简大状,有个事,我想跟你打听一下。”
“搬家的事吧?”我笑了一下,“这事我听说了,这几天我就让人帮我看看房子。”
“不是,不是。”房东连连摆手,“这都没谱儿的事呢,你就先安安心心在这住着。我就是想问问,要是动迁这事是真的,你能帮俺们争取争取,多要点赔偿款不?”他不自然地叹了口气,“俺们一辈子靠地吃饭,现在地也没了,就指着这点赔偿款了。”
我一怔,摇了摇头。
今时不同往日,随着恶性拆迁案件的频发,各地方政府接连出台相关法规,对拆迁补偿的政策也日益完善。发展到今天,补偿款的计算已经有了明确的标准,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漫天要价、坐地给钱的时代了。
对这个答案,房东显然不太满意,客套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简大状,你再好好想想,万一有啥好法子呢?俺们这一家老小的,就指着这个生活呢。你放心,俺们给钱,这楼里乡里乡亲的,我说一句话,大家伙都能同意。”临走的时候,房东再次叮嘱道,“唉,动迁动迁,动的那都是俺们这群农民的命根子啊。”
送走了房东,我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这个房东,好像有什么地方和六年前不太一样了。明明,他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一点。
我觉得,我确实应该搬家了。
“菲啊,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要租金便宜点的,就我一个人住。”我端着水杯,走到林菲身边,说。
“简大哥,你都这个身份了,你觉得,还租房子住,合适吗?”林菲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现在房价这么低,赶紧抓住机会入手一套,完了赶紧把你的正事办了才是王道啊。你们老简家不能就这么绝后了吧?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这丫头,操的心太多了点吧?”我瞪了她一眼,“这个真不用你操心,我爷爷兄弟三人,我爸爸姐弟七个,传宗接代这事,用不着我。房子那事,抓紧点时间啊,过几天我就没地方住了。”
林菲撇撇嘴,她大概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心态。房子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住的地方而已。
我的家,自从没有了他们,我也就没有了家。
“那也别找了,我这儿就有现成的。”林菲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把钥匙,推到我面前,“静姐那套房子,装修完一直没人住,我平均一周打扫一次,家具家电齐全,还有她临走时候给你买的那些衣服也都在那放着呢,拎包入住。”
我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你还是帮我留意一下吧。那房子啊,那是你罗大哥和静的,任何人,哪怕是我,也无权入住,你明白吗?”我看着林菲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林菲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无奈地笑了一下:“好了,简大哥,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可她真的明白了吗?
那套房子,虽然现在写的是我的名字,可它从来不属于我,也永远不会属于我,它只属于张静,只属于老罗。
我,我只是负责替他们保管,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