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几十个突厥人勉强冲过去,但迎接他们的是已经抢了战马,催马冲来的唐骑。
“快,不用管!”
“这时候要俘虏作甚?!”
独孤德两刀砍翻了两个已经跪地投降的突厥人,焦急的高声呼喊,让后面的人将火油送过来。
“独孤兄,那是……”粗豪大汉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黑夜,此刻已经点起了火把,隐隐能看得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在听见厮杀声的时候,从小五台山偷渡过牧马河,艰难北行的刘仁轨都懵逼了,我还没动手呢,突厥人这是在和谁厮杀?
先以斥候相互查探后,刘仁轨疾步上前,看向手持火把的独孤德,“在下刘仁轨,魏嗣王旧部。”
还在焦急等待火油的独孤德一愣,他下定决心冒险夜袭,显然是不愿分功他人的,但听到是魏嗣王旧部,登时转过头来,犹豫道:“刘仁轨……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刘仁轨身后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上前两步,“独孤德,可还认得孙家大郎?”
“孙大郎!”独孤德吃了一惊,“你不是随南阳郡公去了原州吗?”
“泾州大捷,后又有贺兰大捷。”孙大郎笑着说:“留在灵州军中,大半个月前随军南下回京,此番又随阿郎北上。”
孙大郎是代州孙氏子弟,早年为李善亲卫,参加了雁门大捷、顾集镇血战,可惜因为腿断没能参与追击,战后得李善举荐留在了代州军中,与独孤德是老相识了。
迅速将双方介绍了一遍,独孤德突然想起了在哪儿听到过刘仁轨这个名字,薛万彻转回代州之后曾经说起泾州大捷,当日就是刘仁轨持中军大旗随魏嗣王冲阵,突厥大败,尸首遍地。
“突厥南下?”独孤德大喜过望,数千唐骑渡河北上,击破突厥的可能性不大,但定襄县的突厥兵力必然南下支援。
换句话说,如今守卫粮草的突厥人或许还在,但一旦火起,南下的突厥大军根本没有机会回来……更大的可能是军心涣散。
看了眼脸色颇有喜色的独孤德,刘仁轨是个心思机敏的人,面前这人也算是魏嗣王旧部,只是不愿分功而已。
“有火油!”刘仁轨断然道:“此战首功在独孤兄。”
独孤德也不客气,更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拱手道:“此战还需刘兄主持。”
在看到火油之后,刘仁轨就开始盘算了,“某这边只带了约莫百匹坐骑,加上适才抢来的四百匹战马……分为三队。”
“某自率两百骑为先锋,往东穿插,突厥在附近必有留守兵力,即使不能击溃,也能将他们引走。”
“孙大郎率百骑为第二拨,在各个粮仓泼洒火油……如今大雪,只靠火箭未必能点燃。”
“独孤兄率百骑为第三波,不管是投掷火把还是火箭,定要点燃粮仓。”
独孤德连连点头,刘仁轨承担了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将最露脸也是战功最著的任务留给了自己。
现在双方合军,兵力近千,五百骑乱营,剩下是四百多士卒也能做不少事呢。
很快,刘仁轨点起两百骑,迅速向东而去,不远处的突厥营地已经有了动静……并不是因为东侧的厮杀,而是定襄县南侧的战事消息已经传来了,据说战局并不太顺利。
主持战事的是阿史那·苏尼失,而留守的是阿史那·结社率……这位前天才被放归的突厥王子有些茫然,李怀仁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是要追击,又何必要将自己放归呢?
如果不是要撕破脸,又何必生擒自己呢?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骚乱,阿史那·结社率心里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闯出营帐,先行拉住自己的坐骑。
如果要逃跑,没了坐骑那就是等死……阿史那·结社率当然不会忘记,当年在马邑,坐骑被射杀的自己是如何被生擒的。
就在刚刚放下心的时候,划破长空的惨叫声传来,阿史那·结社率立即翻身上马,不远处的几个侍卫还以为这位要率军出战……却见阿史那·结社率已经从营中向北而且。
这是要逃跑啊!
数年来,连续的被生擒活捉,连续的败北,让阿史那·结社率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意志……如果刘仁轨知道,估摸着也是哭笑不得。
事实上,这两日虽然不停有兵力北上出关,留在忻州的突厥兵力也超过了三万,其中两万都驻守在秀荣县以及忻州、代州边境处,留守定襄县的兵力约莫一万。
即使大部分兵力都摸黑南下抵挡唐军的猛攻,但留守的兵力也有一两千之众……刘仁轨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辙,所以他也只敢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孙大郎、独孤德能动手。
结果呢,阿史那·结社率第一时间的逃窜,让突厥军中大乱,而刘仁轨在观望片刻后,率两百骑兵踹颇营门。
与此同时,熊熊大火已经在不远处点燃。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夜战(下)
顺利的超乎刘仁轨、独孤德的想象。
仅仅两百骑就杀入了突厥营地,并且制造出了一场即使突利可汗赶到也无法控制的混乱……这一切都拜阿史那·结社率所赐。
滚烫的血液充斥着全身,刘仁轨放声嘶吼,驱马来回,肆意砍杀视线范围内的任何突厥人……事实上,这位历史上直到晚年才成名的将领,就是这个性子。
突然改变主意直击突厥大营,换成苏定方、秦琼、尉迟恭都不会做,但刘仁轨会……不然这位怎么会在历史上以白衣随军建功立业呢。
混乱已经不可抑制了,并不仅仅是由于主将阿史那·结社率的遁逃,更是已经蔓延开的大火。
在孙大郎将火油铺到各地之后,独孤德率百骑赶上,或投掷火把,或射出火箭,将各处粮仓点燃。
借着火光看去,夜空中飞舞的雪花正在乱飘,大量准备明日启程运送的粮草陆续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独孤德抢过一根马槊,兴奋的驱马赶上,敲碎了丢了坐骑的几个突厥人的脑袋,率百多骑顺势斜向杀入突厥后营,与刘仁轨合兵一处,在黑夜中肆意杀戮,只有靠近大火,才能偶尔窥探见不停飞溅的鲜血。
等到独孤德麾下的数百步卒举着火把赶到之后,大火从一处蔓延到各处,不多的汇集顽抗的突厥人也纷纷遁逃而去。
总而言之,留守的突厥兵力已经完全溃散,而这给予了南下的突厥兵力以绝望的情绪。
毕竟强行渡过牧马河的唐军兵力不多,最重要的是战马很难运送过来,而偏偏这些唐军士卒没有战车做遮蔽,甚至没有盾牌,虽有秦琼、薛万钧两员猛将不停的率少量骑兵出阵,但局势已经不可逆转。
就在秦琼开始盘算要不要退兵的那一刻,远处突然明亮起来的夜空让唐军士气大振……这儿距离定襄县城有将近二十里路,连夜空都亮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规模无比庞大的火。
薛万钧兴奋的驱马而出,似乎之前的厮杀没有消耗他的任何气力,这位河北猛将杀入阵中,如同钢刀切入黄油一般的轻易,面前的突厥人无不拨转马头。
阿史那·苏尼失面如死灰的看着隐隐透亮的夜空,留守的阿史那·结社率麾下至少还有千余兵力,而且定襄县与秀荣县之间还有驻军,唐军是怎么偷袭定襄县的?
但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阿史那·苏尼失很清楚,想击溃面前的唐军并不困难,但在大火之后,唐军士气大振,即使要击溃对方,也要消耗不短的时间。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而且还有一个关键点,唐军都已经偷袭定襄县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放一把火之后南下?
阿史那·苏尼失左盼右顾,看到的是一张张沮丧、迷茫的脸庞……一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大量的粮草,也烧掉所有突厥人的战意。
阿史那·苏尼失立即发号施令,近万突厥大军退军北上……甚至都不去管后方数百唐骑的追击了。
反正突厥马快,唐骑再如何也杀不了多少……更何况是在夜里,骑兵活动本就不便。
“此战刘仁轨乃有大功!”秦琼在战阵中厮杀勇烈,但向来性情稳重,此刻也忍不住心中的激荡。
在最关键的时刻,这场大火,会成为最为重要的转折点……不仅仅是这场战事,更是这场战役的转折点。
秦琼迅速指挥全军渡河,最重要的是将战马都运过来,同时让薛万钧亲自率数百骑兵北上查探。
等全军渡河之后,薛万彻已经杀到了定襄县城外,目睹了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也遇见了在战阵中无畏厮杀的刘仁轨、独孤德。
不得不说,独孤德有着与张仲坚、曲四郎一样的强烈建功立业的欲望,但能力并不匹配……在放了一把火后,居然就想着通过提前安排在沙河的船只逃之夭夭。
还是因为刘仁轨的提醒才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一场火,突厥会有什么反应?
是要将咱们这不到一千的小股兵力杀个干干净净以报仇泄愤,还是在看到粮草已经被焚烧后选择遁走呢?
这是个逻辑非常简单的判断题,于是刘仁轨、独孤德率兵游弋在定襄县北侧。
正如刘仁轨的判断,阿史那·苏尼失在发现一切都不可挽回后,顺理成章的准备离开定襄……不管是北上唐林岗,还是往西与突利可汗汇合,都不会留在定襄。
一场大火,一场大雪……几乎所有的突厥人都没什么继续厮杀的想法了,所有人都急着回到草原。
就在这时候,刘仁轨、独孤德杀了出来,从定襄县北侧直击而下,虽然只有不到千骑,却将突厥大军搅得大乱。
近万大军,不到一千的唐骑……一比十,但关键不在于刘仁轨、独孤德的冲阵,而在于他们的出现,更在于他们从北侧杀来。
无数的突厥人不得不在脑海中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唐军会从北侧杀来,定襄县往北就是唐林岗,就是代州,难道唐军已经拿下了代州吗?
厮杀并不剧烈,但人心的浮动却导致了突厥大军的混乱,阿史那·苏尼失竭尽全力也无法控制。
就在这时候,薛万钧率近千唐骑杀来,从南侧杀入突厥阵中,不同于刘仁轨、独孤德所部,薛万钧所部的冲阵堪称勇烈,只一次冲阵,就截断了突厥后军。
这下子混乱蔓延到全军,阿史那·苏尼失再也无能为力,即使想率兵去阻拦已经调转马头追杀来的唐骑,也做不到了,只能被大军裹挟着往西北方向逃去。
换句话说,不到两千的唐骑,轻易的将近万突厥兵力驱逐,并且在后面追杀不断。
此时此刻,秀荣县外,身子僵硬的突利可汗时而看向东侧,时而看向北侧,最终视线落在了西侧。
直到这时候,这位突厥如今唯一的大汗才终于确定,李怀仁真的毁诺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夜战(续一)
事实上,李善比突利可汗更早知道定襄县大火的消息,毕竟是他遣派秦琼、薛万钧绕到定襄南侧,所以一直有斥候来回传送消息。
当战报送至的时候,李善甚至都没有歇息,而是在与李道宗、李道玄等将领在等待,在筹划。
不管这场大火是怎么燃烧起来的,但可以肯定,在丢掉这批粮草之后,突厥再也没有停留在忻州的理由。
唯一的问题在于,李善无法确认,苏定方、程名振有没有得手。
如果雁门关、飞狐径、蔚州的退路被切断,那么李善就不能让突利可汗逃出忻州,否则对方就是龙归大海。
李善仔细想想也是无语,之前自己想着定襄县闹出一些动静,催促突利可汗北上,以减轻中军的压力。
没想到秦琼那边太给力了,居然将定襄县的粮草一把火给烧了,这直接导致了突利可汗有可能迅速遁走,如今李善却想将这位大汗留在忻州。
不管李善并没有迟疑,在这种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
李善先行调动骑兵,以刘黑儿领剩下的六千余骑兵,以段志玄、尔朱义琛为副手,进逼驻守秀荣的突利可汗所部。
再调秦武通率五千步卒即刻北上,穿越云中山,赶赴唐林岗,封锁自忻州北上代州的要道。
当刘黑儿率骑兵进逼秀荣的时候,突利可汗也接到了战报,在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破口大骂,先骂阿史那·苏尼失、阿史那·结社率两个废物,后骂大唐魏嗣王李怀仁的不要脸!
现在的突利可汗自然看懂了,李怀仁那厮从来就没有放自己轻轻松松回草原的打算,都布可汗大败,所以自己也必须大败……这是个简单的逻辑,自己却被对方当成傻子一样在玩弄。
从代州阵前叙谈开始,李怀仁在展示军威之后释放善意,提出条件……一切都不过是遮眼法而已。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突利可汗不敢动,夜间行军本就危险……而突厥大军最擅的散聚之术,在黑夜完全不能施展,但唐军直来直去一条线的冲阵,却是能发挥威力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刚刚接到战报,还没决定出兵与否……而几十里外的唐军已经出兵了。
显然,这场定襄县大火是在李善的计划中的,不然不会这么快做出反应。
所以,在刘黑儿率六千余唐骑进逼的时候,手握近万兵力的突利可汗只能忍气吞声的原地布防,等待着后续的战报。
这一次战报,突利可汗比李善更早的看到,不过可惜不是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