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刘仁轨渡过黄河,探查到薛延陀大举南下,张仲坚立即遣派刘仁轨率十名士卒连夜赶往了原州,为此甚至不惜冒险在夜间出兵,在东侧、北侧闹出大动静来掩护刘仁轨。
张士贵也是心神大乱,连夜让刘仁轨与一直留在萧关的百泉令李楷一同南下,赶赴长安报信,同时也要告知宁州刺史韦云起、陇州总管李孟尝。
这时候的陇州总管李孟尝正焦头烂额,昨日黄昏时分,大震关被攻陷,李孟尝一个激灵,还以为是突厥绕道从陇右道攻来,立即带领大军赶往泾阳……结果发现竟然是天节军。
李孟尝惴惴不安的遣派亲卫赶往长安,同时集中兵力随时准备勤王,他当然猜到了肯定是长安出了变故……秦王已经领大军去了河东,八成是东宫起兵谋逆。
“什么?!”李孟尝这下子彻底慌了,长安现在情况不明,燕郡王罗艺带着至少两千骑兵已经赶往长安,如果是连夜赶路,此时应该已经抵达长安了。
而李楷、刘仁轨却来通告,薛延陀大举南下,与渡过黄河的突厥联兵,已在昨日攻陷凉州,兵临兰州。
李孟尝是李世民的嫡系,太清楚淮安王李神通的能力,现在后方可能出了问题,前方可能会有一场大溃败……李孟尝感到了绝望。
李楷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灌了几口,“还请遣派信使告知岐州总管,我等还要赶往长安。”
“这时候去长安……”李孟尝不得不将天节军南下的事告知。
李楷、刘仁轨对视了眼,两人都愣住了,怎么会这么巧?
脸色阴沉的李楷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真的是太子李建成吗?
很有可能是裴世矩的手段。
思索片刻后,李楷咬着牙道:“换马,还是要赶往长安。”
李孟尝也没有再说什么,不过遣派了数十个士卒随行……他心里有数,李楷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原因很简单,李楷的父亲虽然也是秦王嫡系,但伯父李靖却是延州道行军总管。
就算太子谋逆得手,也必然要笼络李药师,理应不会对李楷动手,但李孟尝自己就难说了……虽然他出身赵郡李氏,而且还娶妻清河崔氏,但早年入山为盗,为族人不容。
其实李孟尝也不用担心,如果李建成真的谋逆得手,王君廓一定会招抚他的……当年李孟尝入山为盗,头领就是王君廓,虽然之后分道扬镳,但终究有情分在。
李孟尝现在要考虑的是,应该遣派兵力迅速赶往大震关,封锁陇州与陇右道的通道,还是要集中兵力往岐州方向退去。
留给李孟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就在这时候,淮安王李神通率领的三万唐军连一天都没撑住,已然溃散。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危局(上)
一统天下结束了几百年分裂局势的隋朝倒塌后,最后一个起兵的李渊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大抵的平定天下,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杰出,但也靠的绝不仅仅只是李世民一人。
宗室中涌现出的大批将领成为了李渊建国立业一统天下的坚实后盾,李世民之外还有任城王李道宗、淮阳王李道玄、赵郡王李孝恭,除此之外还有战死河东的永安王李孝基,参与浅水原之战后来在武德四年迎战突厥战死的长平王李叔良。
即使是被世人嘲讽的襄邑王李神符也算是沙场老将,但如淮安王李神通这样的惨败还是让无数人瞠目结舌。
用后来细细询问战局的李善的话来说……见过吃败战的,但没见过这么荒唐的败战。
十月九日,晨。
差不多就在李渊、李世民在两仪殿议事的时候,三千突厥骑兵进入兰州境内,攻打永登,不克后绕过县城径直南下。
不过只是三千骑兵而已,坐拥万余主力唐军,而且还据金城关而守的陇右道行军总管李神通果断的选择了出战。
酣战三刻,突厥毕竟兵力不足,始终不能击破唐军大阵,但就在这时候,远方烟尘大作……李神通心神俱裂,居然逃回了金城关,而且还无耻的关闭了城门。
于是,万余唐军就在金城关外,在李神通的眼皮子底下,被赶来数万突厥、薛延陀骑兵团团围困。
在长达数年内,突厥人在唐军的手里吃了那么多次的亏,战死了近十万战士,这一次,他们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
数万胡骑用他们最为擅长的方式戏耍着唐军,一次次的挑逗,一次次的游弋,羽箭布满了整个天空。
一个时辰后,精疲力尽的唐军终于出现了松动,胡骑轻松的将唐军切割开,放开口子,然后用最为省力的方式完成杀戮。
还没等到正午,万余唐军几乎全军覆没,李神通瑟瑟发抖的躲在金城关内,看着突厥、薛延陀的大军滚滚而过。
几乎就在同时,郿县东北二十里处的官道上,李楷正在数十名士卒的护送下向长安防线疾驰,前面不远处就是京兆的武功县了,过了武功,距离长安就不远了。
但就在这时候,前方响起了厮杀声,李楷脸色微变,右手轻轻拉了下缰绳。
按道理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到长安,汇报薛延陀、突厥联兵南下的大事,但问题是现在长安局势不明,李楷倒是不担心自家,甚至也不担心应该还在河东的秦王,最担心的就是李善。
罗艺率天节军进了长安,自然是东宫谋逆……虽然想不通太子为什么会在秦王入军的时候动手,但李楷很担心裴世矩会因势导利,将目标对准日月潭。
“都由你主持。”
刘仁轨点点头,做了几个手势,先有两骑上前查探,其他的骑兵散开阵列,错落位置,有前有后。
这时候,李楷听见了一声爆喝。
“你们胆敢叛孤!”
难道是个郡王……李楷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正皱着眉头回想,却见三四骑狂驰而来,后方有六七骑拼命追赶。
李楷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燕郡王罗艺!”
李楷的大喜不仅仅是因为罗艺本人,而是因为罗艺如此的境地只能说明东宫谋逆事败。
“刘仁轨,擒下他!”
李楷的高呼声还在空中回响,刘仁轨已经近前,他调转马头与那三四骑并行,手中马槊轻而易举的将一人戳飞,然后槊杆横扫,将狼狈的罗艺扫落下马。
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罗艺只觉得胳膊处疼痛难忍,但还是一声不吭,只咬着牙盯着已经驰近的七八骑……那都是他最为铁杆的亲信,居然也要拿着自己的脑袋去投降。
很多时候,历史事件的进程往往是注定的,这并不是由一两个穿越者就能搅动的,比如这一次的宫变,关键点还是玄武门,比如罗艺这一次的谋逆,同样还是被轻易击溃,甚至罗艺逃遁后,和原时空一样还是遭到了亲信部下的偷袭。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七八人,李楷谨慎而有条理的问起长安的局势,片刻后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怀仁平叛,秦王临阵,都说明了东宫谋逆事败。
李楷留下二十人看管,准备启程赶往长安,前方却烟尘大起,奉命追击同时也携带诏书给陇州、岐州、宁州三地总管刺史的尉迟恭赶到了。
“吴国公。”李楷指了指罗艺,没有说什么废话,径直道:“这是刘仁轨,自鸣沙大营而来,薛延陀大举南侵,与突厥联兵七万至八万,昨日攻破凉州,今日应该正在攻伐兰州,不知淮安王能否抵御。”
“果然来了!”尉迟恭咬了咬牙,“虽无战报,但魏嗣王李怀仁审问裴弘大得知薛延陀可能大举南下……”
“真的是裴世矩的手笔!?”李楷也咬了咬牙,“秦王、怀仁可无恙?”
尉迟恭知道面前的年轻官员是李善的至交,“秦王殿下负创,不过并无大碍,怀仁毫发无损……此次若非怀仁……”
说到一半,尉迟恭住了嘴,不是不想说,而是要赶时间,迅速交代了几句后,让亲卫将诏书分别送往泾州、岐州、陇州,然后与李楷押送罗艺回了长安。
尉迟恭亲自追击携带诏书,也是有查探军情的意思,毕竟陇右战报至今还没有送来,但没想到李楷恰好赶到,而且还生擒了罗艺,所以尉迟恭径直回京。
途中听尉迟恭讲述了这一夜发生的种种,李楷脸颊不时抽动,时而紧张,时而放缓,一直到尉迟恭提及李善总领大军后,李楷才强打精神道:“怀仁屡屡于绝境中奋起,反败为胜,此次平叛如此,想必接下来也不会例外。”
尉迟恭没吭声,保持了沉默,心想陛下最后将重任托付于魏嗣王,可能也有这方面的缘故……毕竟类似的事李怀仁干过不止一两次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危局(中)
终于撑不住了的李善被送到甘露殿去睡觉了。
反正现在上下一心,即使大量天策府幕僚都还在河东,但朝中依旧有萧瑀、陈叔达这样的宰辅,有温彦博这样的能臣,也有如窦轨、李孝恭这种征战沙场的老将,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还有李世民。
李善在昏昏沉沉的睡去之前还在天真的想着,裴世矩的揣测也未必是对的……搞不好这次是个大乌龙呢,薛延陀压根就没有南下。
结果黄昏时分,睡了三个多时辰的李善再次被叫醒了,睁开眼都已经自己还在梦中,因为他居然看见了远在原州的李楷。
“怀仁,怀仁!”李楷看李善睡眼朦胧的模样,哭笑不得的用力晃了晃李善,“怀仁,快醒来!”
如在梦中的李善心里一个激灵,用力揉了揉眼睛,看见了李楷身后的陈叔达、柴绍、窦轨,不禁脱口而出,“灵州有变?”
“十月初八,都布可汗率约莫三万突厥骑兵渡过黄河,与薛延陀联兵,七万大军当日攻陷凉州。”窦轨阴着脸道:“张仲坚遣派信使连夜赶往原州,李德谋连夜动身,携带信使入京。”
“来得好快!”李善翻身下床,看向窦轨,“陇州、岐州兵力?”
“信使早已经赶去,但陇州尚好,已经集中兵力南撤岐州境内,但岐州兵力可能要迟些。”窦轨叹了口气,“陇西战报尚未送来。”
李善不禁龇牙,淮安王李神通废材到了这种地步吗?
大军压境,居然军报都没回报长安?
李楷补充道:“此次南下途径泾阳县,陇州总管李孟尝尚不知陇西之变。”
其实李神通还真不是那么蠢,早就遣派信使赶往长安了,可惜信使在河州撞上了正在偷袭大震关的天节军……尸首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李善用力揉着眉心,低声道:“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淮安王坚守金城……”
“但突厥、薛延陀七万大军,绕过金城南下河州,再过秦州就能侵入陇州。”窦轨也是挠头不已,“胡骑必入京兆。”
李善默默点头,想将敌军挡在京兆之外,现在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利用短暂的时间尽量集中兵力。
一旁的陈叔达突然说:“适才在承天门,尉迟恭意欲出兵……”
“出兵?”窦轨眉头一蹙,“怀仁?”
李善也是眉头大皱,片刻后才道:“挫敌锐气……倒是可行,但胡骑先锋兵力不知多寡,若是不敌……”
“太子殿下呢?”
片刻后,李善赶到了两仪殿,李世民正在与性情刚烈的萧瑀掰扯呢,上面的李渊犹豫不决。
李渊心里有数,目前尉迟恭麾下的三千精锐是京兆府内短时间内唯一成建制的大军,一旦溃败,那后面真的不好打了。
萧瑀居然高声道:“此刻不可浪战,当以长安为重,更何况陛下命魏嗣王总领战事……”
刚刚赶到的李善爆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苦笑道:“宋国公,宋国公,在下未曾得罪你吧?”
这话简直就是把李善架在火上烤啊,看这架势,不把李善烤糊烤焦不罢休啊!
李渊也挺无语的,虽然他信任李善,但更信任李世民。
“胡骑势大,若不挫其锐气,难挡锋芒。”李世民神色不变,向萧瑀解释道:“苏定方、尉迟恭均为名将,当不会败北。”
萧瑀脖颈都粗了,正要开口反驳,李善抢在前面道:“太子殿下此言甚是。”
“怀仁且分说一二。”李渊有点动摇了,李善也赞成出兵吗?
“陛下,宋国公,太子殿下此策挫敌锐气还是其次,首要惑敌。”李善正色道:“若是任由胡骑铺天盖地而来,遮蔽战场,围困长安,各地援军很可能会各自为战,难以汇集。”
李世民赞成的点点头,“必要首战挫敌锐气,使敌难以探明京兆兵力,才能让河东、延州各地援兵陆续赶至长安。”
李渊微微点头,李善向对军略不太了解的萧瑀解释道:“突厥、薛延陀均是骑兵,京兆太大了,胡骑最是擅长大范围穿插,一旦绕到长安北侧甚至东侧……”
“长安不敢贸然出战,而河东、延州甚至陕东道的援军会被一一击破。”李渊也醒悟过来了。
“首战挫敌锐气,只需要拖延一两日,河东、延州的援军就能从北侧、东侧赶来。”李善舔了舔舌头,“不要也不能太过冒险,以掩护陇州、岐州兵力回撤京兆为先。”
“呃,最好是只攻突厥,放过薛延陀……”
“不不不,如果是只攻薛延陀,他们从未与大唐正式宣战,或许会退去……”
李世民好笑道:“此战以苏定方为主将,由他自择之吧。”
“那便如此,以苏定方为主将,尉迟恭、秦琼为辅。”李渊下令道:“率三千骑兵西向,掩护陇州、岐州兵力东撤,若有机会,挫敌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