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这个词一出,下面的李思行、荣九思等人都有些骚动,但王君昊率先毫不犹豫的拔出了刀。
李善挥挥手,让曲四郎去安置,都已经给这些人准备好了单独的小帐篷,太子李建成的帐篷外都有亲卫把守,李元吉自然也不会例外。
看其他人都略远一些,李善看了看李世民肩膀上包扎的伤口,“殿下,换过了?”
“嗯,是赵大来换的,倒是手巧。”李世民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棉花也能成布匹,倒是适用包扎伤口。”
“也不多了,还是去年留下的。”李善随口说:“先前托付了杨则,后来与李孟尝也提及,不知道今年陇州那边能有多少棉花产量。”
随口扯了几句后,李善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李世民略有些意外,低声问:“陛下许可?”
“先询殿下,尚未向陛下提及。”
李善的态度是摆出来了的,李世民露出一丝笑意,想了会儿才道:“只管查,查的清清楚楚,此次为兄未有安排,不怕他人攀扯!”
李世民的意思是,什么举告太子谋反,什么杨文干起兵谋逆,自己这边从头到尾都没牵扯进去,不怕李善查。
而且李世民也察觉到,可能天策府内部也有些问题,这么大的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动的,自己居然没有丝毫察觉,这让他也有些警惕。
“那臣稍后觐见陛下。”
“父亲已经醒了,现在就去。”李世民低声道:“被三胡吵醒了。”
片刻后,翠微殿的后殿,李渊不悦的看着李善,“让你全权处置,却让他在殿门外大吵大闹!”
李善有些委屈,自己虽然册封魏嗣王,授宗正卿,但毕竟不是皇室血脉,难道还能一块脏布塞到李元吉嘴巴里?
“太子可曾请见?”
“没有。”李善应道:“太子殿下一直枯坐帐篷内,未有动静。”
李渊揉了揉眉心,“还有何事?”
李善正色道:“臣受陛下重托,今日整理诸事,目前尚未有明细脉络,但有三人不可不传召。”
“嗯?”
“坊州刺史府司库参军封昊,司农寺少卿赵元楷,天策府记室参军杜淹。”李善解释道:“杨文干于坊州养兵,无非是借助宜君仓。”
“以宜君仓养兵,绕不过司农寺,而赵元楷是司农寺主管各地粮仓的主官,也绕不过坊州司机库参军封昊。”
“杜凤举举告太子谋反,声称受杜克明遣派,当召杜淹至仁智宫问询详情。”
李渊听得连连点头,“怀仁思虑周详,倒是无成诗之推敲。”
李善有些讪讪,抱歉抱歉,这些还真是推敲的结果……自己都前前后后琢磨了一个多月了。
本来早就应该传召杜淹了,只是今天一直没机会与李世民或者凌敬打个招呼,只碰到了一次杜如晦……这个实在不好问出口。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问询(一)
七月十九日。
先是李道玄、刘弘基、李世绩率千余轻骑兵率先赶制仁智宫,随后岐州总管常达也率数百骑兵赶到了,路上人马来回川流不息。
李善虽然名义上封诏节制诸军,但也不过只是露个面而已,实际的军务都交给了李道玄、刘弘基以及刘黑儿、曲四郎等将领,自己只顾着盘问那些目标人物。
考虑很久之后,李善才决定从杨文干的身上寻找突破口,毕竟其他人要么如李建成、李元吉一般身份贵重,要么如王珪、韦挺一般是世家门阀出身,而宇文宝、宇文韶两人都性情坚毅,不受刑只怕是难以开口的。
反而是杨文干这个举兵谋逆的人,反正肯定是没命的,倒是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孤受命询详情。”李善示意亲卫解开绑着杨文干手脚的麻绳,一旁坐着的是李善特地请来的内侍,已经磨好墨,提起了笔。
杨文干舒缓了下发僵的手脚,打量着面前这个闻名已久但从未谋面的魏嗣王,突然反问道:“听闻殿下不在仁智宫……”
“的确不在。”李善诚恳的说:“只是意外察觉仁智宫有变,才会连夜赶来。”
杨文干叹了口气,“举兵谋逆,罪大莫焉,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此言差矣。”李善用更加诚恳的口吻说:“足下是河东蒲州人氏,家中父母健在,两兄三弟,三子二女。”
看杨文干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李善推心置腹的说:“若是弘农杨氏,或不至于此,若是族内尚有大功于国者,或不至于此。”
这倒是真的,刘文静名列太原元谋功臣榜第三位,仅次于李世民、裴寂,虽然与兄弟一同被杀,家产抄没,但其两子只是流放。
但杨文干就不同了,八成全家都会被斩尽杀绝,以警后人……都逼得李渊亲自上阵甚至负伤,这位大唐皇帝怎么可能留手?
“但若你愿坦诚相告,孤许诺,愿向陛下进言,许你一子流放。”李善郑重其事的说:“虽未谋面,但足下应该知晓孤王,当不会虚言。”
内侍陈柳瞄了眼这位魏嗣王,这种许诺都敢给啊!
杨文干沉默不语,但心里倒是有些相信了……如果对方说自己能活,或者自己家人不受牵连,那肯定是在扯谎,如果只是留下一子,还是流放,这个真实性要略为高一些。
李善打量着杨文干的神色,继续道:“孤实在想不通,陛下未有动作,只是诏令你来仁智宫觐见而已,何以举兵谋逆?”
“虽然有太子中允王叔玠的书信……但举兵谋逆,弑杀君主、秦王这样的大事,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决定起兵?”
“司农少卿宇文颖招认,他竭力劝阻,但你一意孤行,将其捆绑……”
“狗屁!”杨文干突然一跃而起,双目好似喷火一般的血红,“若非宇文颖相劝,某何至于此!”
陈柳笔下不停,心想这位魏嗣王真是好手段……明明还没去问询宇文颖,杨文干才是第一个呢。
话匣子既然打开了,那后面就源源不断了,杨文干倒是不恨在最后关头赶到的李怀仁,而深恨居然想脱身的宇文颖,将当然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得仔仔细细,就连对话都大致复述了一遍。
李善在心里复盘了一遍,不由得咧咧嘴,“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陛下已经遣派信使,往京兆召上番府兵来护驾?”
“不知。”杨文干也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宇文颖他……”
“当日桥公山来仁智宫举告太子谋反,后太子洗马魏玄成急赴仁智宫为太子分辩,那你也不知情?”
“什么?”杨文干的眼睛都瞪圆了,“是当日吗?”
“是,就在桥公山抵达仁智宫后一个时辰之内。”李善啧啧了两声,心想太子挺倒霉的,其实一封信是不足以让杨文干起兵的。
呃,齐王也挺倒霉的,如果不是宇文颖,他也不会露出这么大的漏洞。
杨文干明显也想到了李元吉,喃喃道:“宇文颖提及,司农少卿赵元楷暗中归附齐王。”
“民乱是怎么回事?”李善心里一喜,顺着这个口子问道:“孤尚在仁智宫的时候,就听闻粮草不足?”
看杨文干不吭声,李善笑道:“是太子命你在坊州仗宜君仓养兵,但你麾下也不过千余兵力,宜君仓总不会只有这点粮食吧?”
“司库参军私贩粮食,以至于……”杨文干勉强解释了句,这还是因为李善没有直接将养兵这个帽子扣在他头上,而是扣在李建成头上。
“司库参军周舫。”李善点点头。
两刻钟之后,翠微殿后殿内,李渊一边看着内侍的记录,一边听着李善的剖析。
“得太子中允王叔玠密信,杨文干仍犹豫不决,直到宇文颖劝其起兵,冒险一博。”李善滔滔不绝的说道:“杨文干即刻起兵,连夜南下。”
“虽宇文颖自承未曾附逆,是被杨文干裹挟,但多有守军亲眼目睹,宇文颖与杨文干并肩立于旗下,此言实在不足为凭。”
李渊点点头,“朕已命侍卫回京,取太子中允王珪书信。”
“陛下是怀疑那封信?”
“嗯。”李渊面沉如水,“魏玄成急奔仁智宫,杨文干突然起兵谋逆……”
这两件事显然是前后矛盾的,如果杨文干是被宇文颖叙述的桥公山举告太子谋反而被迫起兵谋逆的话,那这封信的真实程度就值得商榷了。
顿了顿,李渊放下手中的记录,“你要请命,留杨文干一子流放?”
“呃……”李善支支吾吾了会儿,低声说:“臣只是许诺而已。”
李渊哼了声,忍不住笑骂道:“你倒是会做好人!”
李善的意思很明显,我只管开口,至于陛下答不答应,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萧卿、御史中丞孙伏伽明日抵仁智宫,汇同询问,但仍以你为首。”李渊收起笑容。
李善手下能用的人实在不多,而且还要节制诸军,不可能一一审问,所以才会请求李渊考虑给其配上两个副手。
其实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经历,李善心里已经明了,只需要把控大致的方向就够了,李元吉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了。
李善要注意的是两件事,其一是可能这两日就要到了的杜淹,另一个就是还在长安的封伦。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问询(二)
七月二十日。
御史中丞孙伏伽略有些不满的看着一旁懒懒散散的李善,虽然是同年,而且还有些来往,但孙伏伽向来性情端谨,最是看不惯李善的懒散……御史台那么多份弹劾魏嗣王的奏折,至少一半多都是他的手笔。
不过萧瑀虽然也严厉刻板,但却是个聪明人,他与隋唐两朝三任帝王都是姻亲,几起几落,不可能不识趣。
面前这位魏嗣王只要不再沾染兵权,以秦王的心胸,将来必是朝中数的出来的重臣,更别说即使是在这一朝,去年仁寿宫,今岁仁智宫,两度救驾……如果秦王登基,那都能算四次了。
李善觉得有些无聊,长时间的谋划,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接近尾声了,最终有什么样的结局很难说,但至少李渊、李世民活了下来,这就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能勾出封伦,那至少能保得住尔朱焕这个舅父……不过关于自己与尔朱焕之间的关系,李善还没想好,他不希望将来很长很长的时间,尔朱焕与母亲不能兄妹相认,但怎么揭露这层关系,却要很讲究技巧。
正想着呢,外间的范十一疾步入内,瞥了眼地上的中年人,附耳在李善嘴边说了几句。
萧瑀停下了问话,转头看见李善脸上有诧异、恍然、疑惑各种神色先后呈现。
下一刻,李善表演火力全开,收敛笑容,接过孙伏伽身边文员递来的誊抄看了几眼,随即视线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坊州司库参军周舫的身上。
“乱民作乱,是因盗匪洗劫村落。”李善丢下纸张,“但更是因为宜君仓空空如也。”
“杨文干并东宫属官已然招供,坊州刺史杨文干于坊州以宜君仓养私军,心怀不轨,但宜君仓乃是关内道最靠近京兆的粮仓,储备粮米颇多。”
“杨文干不过也就养了一千左右的私军,剩下的粮米呢?”
“你若不开口,必然族诛,说不定还要连累母族、妻族……”李善转头问:“此人母族、妻族?”
萧瑀神色微动,“此人母族倒是庶民,但妻子乃出自渤海封氏。”
“渤海封氏?”李善作讶然状,“封相?”
萧瑀微微点头,可以说这一次的仁智宫事件,将几乎所有的宰辅都卷了进来,杨恭仁、陈叔达、裴寂、裴世矩都跑不掉,萧瑀也被指令协助李善审问,唯独封伦没有被卷进来。
更重要的是,封伦兼任天策府司马,是秦王一脉的中坚力量,也是除了李世民之外,职位最高的一个。
李善咂咂嘴,“罢了,渤海封氏……那只能是你周家了,已然发文去河东,搜捕你一家老小。”
跪在下面的周舫瑟瑟发抖,李善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说吧,其实已经有人招供了。”
周舫身子抖了抖,李善继续道:“孤没骗你,杜楚客已然承认,玉壶春酒肆的粮米大都来自宜君仓。”
“什么?!”萧瑀脸色大变,不由得起身道:“殿下可查证确凿?”